小街深处，库狄家的大门一如往常的虚掩着，门口被粗粗的清扫过，看门的普伯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琉璃摇头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阿叶心头疑惑，还是点了点头，琉璃径直向上房走去，阿叶看着她的背影，皱了半天眉头，突然一拍腿便跑了出去。
那婢女应了声“是”，刚刚ธ走到门口，另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婢女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两ä人差点撞了个ฐ满怀，柳夫人一看，来的正是打发去招待那崇化坊坊正的脂ฦ红，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般毛躁？那事卢坊正办妥了没有？”
脂红忙道，“婢子也问了，卢坊正言道，他前日得了夫人的消息，昨日一早就去了库狄家和那安家，竟是和大夫前后脚๐进的门。他也怕有诈，还进去看了那ว胡女一眼，的确是满面病容。后来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又特地让人找邻里和药堂打听了一番๘，果然她是几日前就在延医抓药了，并不是这一两ä天的事情。”
在琉璃的几个ฐ表兄里，安三郎是看上去性子最好的一个ฐ，但琉璃自然知道这位表兄有多精明，她没有跟他拐弯抹角便道，“的确是有，琉璃无意中惹了祸，想问问阿兄，你的药材铺里是否有那ว种服下后让人看上去像病了的药材？”
安三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半响才道，“你且等着，阿兄还要去打探一番๘消息，你说的那药材，也需去问问。只是你这几天，就莫要出门了。”
琉璃低声答了句“夫人过奖”，只听她悠然道，“说起来，早该请大娘过来一叙，你那牡丹夹缬披帛甚是出众，做的那几件新า衣更是别致，当真是巧ู手慧心，难得格调新奇，与众不同，却不知大娘是从哪里学到的？”
琉璃听到“宫里”两字心里便是一紧，面上只微带羞涩的笑了笑。
史掌柜微笑着点了点头，“自当遵命，只是这样一来，这四匹的价钱就不能ม以上品计算，而是绝品，要两贯钱一匹。”一面说，一面便指着墙上新制的价目表给这婢女看。此事他早ຉ有预ไ料，恰好还有上次的狩猎夹缬屏风，索性便在店里的价目表上加上了“绝品”一栏，一匹两贯钱，十天前便报备到了市丞那ว里。否则，按照东西两市的行规，若是不按明码标价收钱，教人告到了市丞那里，如意夹缬却是要挨罚的。
黄衫婢女眉头紧ู锁，只觉得若再跟这满嘴算账的胡商说下去，自己身上都是一股铜臭味，不耐烦道，“你们那画ฑ师呢？我家夫人还有话吩咐她！”
还没等琉璃yy完，门口响起了一阵脚๐步声，门帘挑处，露出了武夫人笑盈盈的脸，进门便道，“唉，总算是有合用的屏风了！我这几天可是一顿好找，最后还是母亲那里找到了一架金丝楠木的插屏，真真是再难得不过的，足有五尺多高，边框底座一木贯通的不说，雕工ื也极精细，四面都是透雕的莲花卷草纹，我把尺寸都量好了，你来看看！”说着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纸笺。
武夫人笑道，“那不是佛诞日之后就好？时间倒是富富有余。你准备画些什么，又题些什么字样？”
琉璃虽然也从崔玉娘、裴八娘几个身上见识过一把高门女子的傲慢，但此刻听得柳夫人这番话，心里忍不住还是“靠”了一声，虽然的确经常有人愿意投身高门成为ฦ比奴婢略高一点的客户，但也不是人人都那么贱吧？她用得着拿出这样一副施恩的口吻，难不成还指望自己听了这话立刻感恩戴戴、跪爬几步上去亲她鞋底？琉璃心里憋火，语气却更加恭顺了些，“多谢夫人厚爱，奈何无法从命，万望恕罪。”
说完她又向柳夫人郑重的行了一礼，“请夫人体谅奴的苦衷，奴虽不能ม伺奉夫人左右，然夫人若有吩咐，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琉璃笑道，“琉璃原先听说妹妹被禁足，还有些担心，没料想妹妹禁足时也打扮得这般华丽，姊姊好生羡慕！莫不是今日还有媒人来相看妹妹？”
小檀本来就已๐经怒了，听到吩咐二话不说跳上去就是一巴掌。珊瑚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是正着。她尖叫一声，伸手来抓小檀，却被小檀抓住手腕用力一拧便背到了身后，忙锐声叫道，“来人，来人啊！”
想到琉璃日后可能ม过上的富贵日子，曹氏揉了揉脸，换上了得体的笑容，对媒人道，“奴是大娘的庶母，这字据还是要她父亲来签才是。”心中却在暗暗着急，那裴都尉家的怎么还未到？若是两处都来了，才好教此事一拍两ä散！
阿叶喘了口气才道，“媒人，也是带人抬着喜箱，还有五娘子的车……”竟然是库狄氏亲自带着媒人和聘礼过来了么？曹氏本来已经松了口气，听到最后一句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看了琉璃一眼，第一次有些庆幸库狄延忠已经被她给支了出去。
裴九沉默片刻，神色却没有任何改变，“若是如此，裴如琢会在这两三日便遣媒上门。”
………………
八娘看了一眼自己的裙子，自嘲的一笑，玉娘脸上露出了愤然之色，“你那庶母也太不知好歹，非把那ว些女子拉到这里也罢了，竟然还敢让她家那位侄女和你穿上了一样的裙子，也不想想那胡女是什么身份！八娘你放心，看我为你出气！也好教那些低贱女子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八娘也抬头去看，果然看见阁楼第一个窗口，二郎裴炎正凭窗而立，视线却似乎在看向另一边，她顺着那目光一看，正看见亭子另一侧的外面回廊上孤零零站着的琉璃，心里不由哼了一声：二哥这样端严自持的一个人，难道也看上这个ฐ胡女了？
曹氏忍不住尖声道，“你阿母还有什么东西留แ给你不成？”
琉璃眼睛抬了起来，看着库狄延忠道，“那面镜子是阿母的，下面还有小小的安字，确是阿母所有。”——她虽然没有以前的记忆，但字还是认得的，何况作为珊瑚最心爱的“战利品”，来历不问可知。
琉璃走到库狄氏对面静静的跪坐了下来，恭敬的看着库狄氏，心里却已经警惕到了极点，库狄氏见她举止合度，暗暗点头，笑得越发和善，柔声道，“大娘，你今年便十五了，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琉璃心里苦笑一声：只怕还真没有啥正经的胡商人家能看得上自己，面上只能保持谦卑模样，只是重复道，“此事自有舅父做主ว，琉璃不敢置喙。”——她在安家住了这半个ฐ多月，隐隐知道安家与在朝的胡人官吏都颇有些交情，想来这位姑母不过是个高门的媵妾，安家还真未必会有多畏惧她。
琉璃没有留意到穆三郎的表情，因为“独柳树”三个字已经让她吃了一惊——那ว并非别处，正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刑场，就在西市的西北门外不远的一片空地上，而且大多数时候是用以处斩高官贵人的。她忍不住追问，“独柳树今日行刑了？”
然而朝堂上的这种厮杀无论怎样惨烈，距离长安普通人的生活依然太过遥远，也许对西市的商人们来说，那些大人物的头颅和鲜ຒ血，不过是一个商机——难怪今天来西市的人格外多，也格外兴奋……说到เ底，就算李唐宗室都死光了，难道还能影响到她画ฑ画挣钱？琉璃不由自嘲的摇了摇头。
然而佛像无言，只是用细长的眼睛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众生。
琉璃倒是很想体验一把在寺庙里看大戏的滋味，但舅母却突然想起，今日是初一，有俗讲可听，她这一说，康氏几个也兴奋起来，显然都更爱这俗讲。一行人兴致勃勃的到เ了一处院子里。那院子里早已站满了人，男ç女老少都有，不住的交头接耳。
众人顿时哗然，对着库狄和曹氏指指点点起来，库狄延忠恨不得找个ฐ地缝钻进去，连曹氏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心里对琉璃又恨上了几分。安三郎却故意上下看了她几眼，回头便问父亲，“这位娘子是？”
库狄延忠只能ม点了点头，安三郎摇头叹道，“这也怪了，姑父，三郎原以为你家是有什么难处，可看这位新夫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却都是好东西，既然如此，何至于要把表妹送入教坊？”
康氏将琉璃让到榻上坐下，两个婢女端着热水毛巾等物进来，先让琉璃洗了手脸，脸上敷上面膏，唇上点了胭脂，又把她的头发打散重新梳了一遍，康氏到里面找了一支赤金点翠的双股钗，一件藕合色凤眼团花的绫袄和一条鹅黄底联珠戴胜牡丹纹锦的裙ำ子，琉璃一一换上，康氏看了半日，摇头叹道，“也不知日后什么เ样的男儿，能娶了妹妹去。”说着将一面手持的铜镜交到เ了琉璃手里。
康氏笑了起来，只觉得微微有些怜悯：这个表妹枉自生了好相貌，看她来时的打扮，此刻的神情，竟然是在家没有用过好东西的……阿翁家似乎只有一个姑母，却是多年不来往的，阿翁突然领了她回来，莫不是要让她住下？还是准备说给小郎做妻？——横竖与自己无关，要急也是米氏，如今想说给小郎的史九娘，不是她的表妹么？当下亲亲热热的挽了她道：“走，咱们一道出去，也教阿家阿翁吃上一惊！”
库狄延忠微微皱了皱眉头，张了张嘴，到底又闭上了，只是敲了敲车壁，清泉忙将车赶到路边停下，琉璃下了车，待车轮再次滚动起来时，便与阿叶一道跟在了车后。她穿的原本素净，栗色的长发梳了个双环髻，上面只戴了朵绢花，看起来倒是一副标准的婢女模样。
眼见已๐经靠近启夏门，十来米高的城墙下，车子要从两边的侧门进去，队伍顿时变得挨挨挤挤起来，好容易穿过十几米长的城门洞，上了足有百米宽的南北主街，这才略好些。高门大户的马车在大道的正中呼啸而去，扬起一片黄尘，而一般人家的驴车、牛车只能ม靠边慢慢往前走，至于像琉璃这样连车都没得坐的人，很快就满脸都是土。
宴会结束，讲究的人家还要送礼——对了你没看错，主人给客人送礼，这才符合古礼。
库狄延忠和曹氏见武夫人打扮非凡，忙也迎了过去，眼睛就看向琉璃。琉璃忙道，“这位是武夫人，是应国公的长女，当今宫里武昭仪嫡亲的姊姊。夫人，这是家父与庶母。”
库狄延忠和曹氏忙上前见了礼ึ，相视一眼，心里都有些骇然，琉璃到底还认识多少贵人？
武夫人笑着点点头，“不必多礼，说来这些日子，大娘帮了我不少忙，还要多谢你们才是。”库狄延忠连称不敢，客客气气把武夫人引向上房。
脂红站在台阶上，当真是进退两ä难，直到武夫人走到身边，才勉勉强强行了一礼。
武夫人停下脚步，看了她几眼，回头便问琉璃，“你家这婢女，我看着怎么有些眼熟？”
琉璃看着脂ฦ红瞬间变青的脸，忍笑答道，“夫人说笑了，这位姊姊是魏国夫人身边伺候的。”
武夫人恍然点了点头，“难怪眼熟，只是，她来你家作甚？”
琉璃没有做声，脂红咬了咬牙道，“库狄大娘欲投身到我家夫人手下为婢，婢子是奉命来收文书的。”
武夫人惊讶的看了琉璃一眼，“这话从何说起？快些告诉我，到เ底出了什么事，你要自卖为奴？此事万万使不得！”
琉璃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几个月前魏国夫人给了琉璃五金，让琉璃这几个月只能为她画ฑ花样，琉璃愚钝，原想着做衣裳却是不打紧的，结果魏国夫人恼了，说琉璃欺她，这才……”
武夫人惊诧道，“原来如此，竟是我的不是！”转头看着脂红道，“此事不能ม怪大娘，是我不知此事，求着大娘帮我做衣裳的，你回去禀告你家夫人，说我武顺向她赔罪，就莫难为ฦ大娘了。”
脂红脸上的青色变得更重了一些，寒声道，“启禀武夫人，此乃我家夫人与这库狄大娘之事，夫人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武夫人看了看琉璃，微笑道，“若是从前，我原也不便插手，如今却是不同了。前几日我母亲清点旧日的书信来往，发现外祖与大娘的曾祖竟有同僚之ใ谊，算是通家之好。母亲说，难怪一见大娘就觉得投缘，原是有这层关系在，这才让我今日前来拜访，说起来，大娘就如我的妹子一般，哪有妹子要去做奴婢，姊姊不能过问的道理？”
此言一出，不仅脂红呆住了，连琉璃都有些发愣，她虽然料定杨老夫人既然在她身上投资，应当是想让她入宫，而不是让她去给柳夫人当奴婢，所以前日就送信给武夫人求助。这两天，她的所作所为其实图的不过是个拖字，拖到武家来人。却没想到武夫人会在这节骨眼上亲自过来，找的竟然又是这样的借口……如果她是古人，大概从此就会对武家肝脑涂地，死而后已๐吧？
脂红的脸终于彻底青了，狠狠的看着琉璃道，“库狄大娘，你可想清楚了？我家夫人可没那ว么เ好的耐心！”
琉璃怔怔的看着武夫人，随即决然的转身行了一礼，“请转告魏国夫人，恕琉璃不能从命！”
脂红咬着牙冷笑一声，看着琉璃点了点头，“好！极好！只愿你日后莫要后悔！”说完转身就走。
库狄延忠与曹氏都有些傻了眼，眼睁睁看着脂ฦ红带着那ว两个仆妇抬着箱子出了门，想追出去，却听武夫人轻声笑道，“这司空府也太没规矩了些，也不知这种婢女是怎么เ教出来的，一点礼ึ数也不懂！”
库狄延忠这才醒过神来，忙把武夫人请进了上房，分宾主落定，武夫人才曼声道，“翠墨！”她身后的一个婢女便走到เ库狄延忠跟前，双手递上了一份礼单。
库狄延忠忙站了起来，“这如何使得？”
武夫人笑道，“我与大娘甚是投缘，又给贵府添了这番麻烦，一点薄礼ึ只是心意而已。此番冒昧前来，一则认个ฐ门，二则家母许久没见大娘，甚是挂念，想请大过府一叙，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库狄延忠看着眼前的礼ึ单，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素绢十匹，绿缎十匹，青纱十匹，花锦十匹，玉佩一对，金簪一对，银镯一对……正有些茫然，又听到武夫人这一番话，抬起头来，半天才道，“承蒙夫人厚爱，小女自当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