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苍白着脸回来,一进门就扑在床上“呜呜”地哭了半天,用力地把枕头往墙上摔,“来美国干什么呀,你说我们来美国到底干什么呀!?”许鉴成听了原委,也吓了一大跳,从此碰到她晚归就到地铁站去接。
许鉴成默默地把捏成拳头的手从蒙着一层水汽的车窗玻璃上收回来,“你看,好不好玩?”
“这种钱有什么好拿的?”他终于忍不住了,极力压制ๆ自己不让声音高起来。周围已经有几个人转过来注意他们。
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ฐ人饶有兴趣地盯着他们。他的脸一下红起来,不知道人家看了这个场景会怎么想。
“那我就还叫你鉴成哥哥。”允嘉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声音里透出一种好像是下了莫大决心之后的轻松。
鉴成也闭上眼睛,不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工地上连夜赶工ื,人声哨子声透过玻璃窗渗进来,说来也怪,卸去窗帘,连窗户也都像不隔音了。这一夜睡得不熟,总好像浮在现实与梦境的边缘,睡得小心翼翼,稍微一动就要醒过来似的。
第十六章玫瑰的心事2第十七章玫瑰的心事3第十八章会笑的星星1้
第二十五章请看我起飞3第二十六章请看我起飞4第二十七章星星上的花1
过一会,她说,“那次送你走,雾太大,我都没看见你到底坐的是哪架飞机。”有点像自言自语。
“嘉嘉。”
“嗯?”
“你记不记得,那次我送你出国,在虹桥机场,”不知怎的,这个积压在心底已经几乎被遗忘的问题猛然从唇齿间蹦了出来,让他的心砰然一动,“你过安检的时候,停了一小会儿,…你站在那儿没动,然后接着往前走,你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他磕磕巴巴地问完,又觉得这样问有点可笑,那么เ短一个瞬间,她或许早ຉ就忘记了。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是在想,我在想是不是应该再去一次厕所,”停顿许久,她的声音传过来,随后轻轻地笑了,“骗你的,那个ฐ时候,我在想,”声音突然严å肃起来,声调却很温柔,“我是在想,回头看看,要是你还站在那儿,就往回跑,管它三七二十一,把你抢过来算数,那你就归我了。后来再想想还是算了,因为我觉得,你肯定还站在那儿。”她的回答却证明了她也记得真切。
他的眼睛湿了,好久没敢开口,怕她听出声音里的变化。她也久ื久没有说话。
揣想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却是那ว样的惆怅。
临ภ挂上电话前,允嘉问,“你以后不大会来英国了吧?”声调又回复平静。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应该不大会了。”
“那你保重。”她说。
“你也保重。”
放下电å话后,他去了海边,路上,他去7eleven买了一盒红壳万宝路。周六傍晚,沙滩上星星点点散着游人,许鉴成一直走到远处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海风隔着山崖吹来,落日把海面和云朵一起染得金红。五个小时之前,同样的太阳在英国的海滨曾经落过一次。
他默默地坐着,太阳已经没到水面之下,海风从不知哪里卷来一些细碎的话语:
“其实我爸看不看得起你根本无所谓,你又不会跟他过一辈子。”
“那我会跟谁过一辈子呢?”
再仔细听听,是从他自己้心里。
“傻瓜,你想跟谁就跟谁。”他的心在说。
既然这样,他怎么把她给弄丢了呢?还一直丢â到大海的那一边去。
刚才的电话打过,她明白他不会再去英国,他也明白她不会来美国了。
她要他保重,他也要她保重。
“我是在想,回头看看,要是你还站在那儿,就往回跑,管它三七二十一,把你抢过来算数,那你就归我了。”
又是一些言语在烟雾里随着海风淡淡散去。
他们把自己的青涩写进了对方的年轮。时间会过去,很多事都会过去,慢慢地结成琥珀,那里头,凝藏着生命永远的痛。
有些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当时已惘然吴越正文第二十九章星星上的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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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给向晓欧洗脚。她坐在沙上做几个月来临睡前的必修课——听古典音乐,肚子高高地隆着,整个人陷入沙,微眯起眼睛,两只脚搁在面前的一张椅子上,脚踝的确是比从前胖了点。许鉴成从浴室打来一盆热水,放在她的眼前,“泡一会儿脚๐吧。”
她睁开眼,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泡泡脚会舒服一点。”
她把脚伸过来,先是脚趾掂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整只脚都浸ฤ了进去。
“烫不烫?”他问。
“有…一点点。”
“那我去加点凉的。”
“不用了,泡脚就是要热一点的水。”向晓欧往后靠在坐垫上,神色已๐经没有刚才的惊讶,脸色很柔和。
许鉴成蹲下身,也把手伸进水里,轻轻地揉着她肿起的脚踝。向晓欧从小腿到脚上的静脉血管一根根清晰可见,都变成蓝紫色,而且结成一个个ฐ瘤,有点惊心动魄。
“这个…难受吗?”他指着一个ฐ突出的血管瘤问。
她摇摇头,然后,或许是看到他有些吃惊,微笑着问,“是不是挺吓人?”
他也笑笑。
“是因为子宫压迫了静脉,血液不能顺利回流,积在静脉里。我开始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说,“没想到生孩子要受这么多七零八落的罪。”
鉴成沿着脚背一路往下,一个个揉到她的脚趾。这时,他感到一只手轻轻覆到他的头上,沿着头缓缓往后,落到他的后脑勺。
“鉴成,你头上怎么有两个旋?”向晓欧问。
“两个旋?”
“一个在这儿,”她用手指点点他头顶上的旋,“还有一个,”她的手指移开到另一个地方,拨开头,“在这儿,你看,这儿还有一个ฐ小的,”然后意识到他看不见,“很小,平时看不见。”她又在他的头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最后,唇边展开一个淡淡的笑,“我小时候听外婆说,头上长两个旋๙的人没良心,是男人的话,就三心二意,是女人的话,就人尽可夫。”
鉴成抬起头看她,她的脸色还是那么平和。
他已经把她每只脚按过三遍,盆里的水渐渐凉了。在莫扎特的A大调第11号钢琴奏鸣曲中,他默默地看着她,一个个音符像跳动的足印落到他心里,欢快的曲调竟变得有些咄咄逼人。
他眼前浮出赵允嘉当年剪了短之后头顶ะ心圆溜溜、端端正正的那ว个旋。她的确只长了一个ฐ旋。
他苦笑一下——或许那是对的,他就是一个没良心的男人。
向晓欧也看着他,轻轻打了个哈欠,“不过那都是迷信,我才不信,”随后想起来什么,“那时候跟你谈恋爱,去征求家里人意见,你知道我哥怎么说吗?他说许鉴成这个人有优点有缺点,缺点是恐怕做不成大事,优点是能把小事给做好。”
“你哥这算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算是夸你,意思是说你可靠。”她唇边的笑意深了一点。
之ใ后的几个月,他们一直都忙着迎接儿子。先是按图索骥地把家里该整修的地方整修过;然后一同去“摇篮世界”,从满世界摇篮里众里寻它千百度寻了足足一天,终于挑出一个ฐ配得上“夹耳朵”的摇篮买回来装好;还买了婴儿服,婴儿被,婴儿车,各种各样的玩具,散布在漂漂亮亮的婴儿房里。
清理房子的时候,许鉴成把“小王子”、那个ฐzippo打火机,还有赵允嘉送的那条领带同很多其它东西一起放进来美国时带的那个皮箱,上了锁,又钮上密码,放到车库的一个角落里。
“夹耳朵”出生的时候带着点情绪,把向晓欧折腾得很苦。等婴儿的哭声终于传出来,她的冷汗把头被褥浸ฤ透,血流如注,声音都叫哑了。
刚出生的婴儿根本不像电视剧里拍的那ว么可爱,红红的仿佛一个ฐ剥了皮的小动物,脸上皱得像小老头,愁眉苦脸地只是一个劲哭,仿佛对人世间有千般意见。
当知道孩子一切平安的时候,她虚弱的脸庞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像是一缕阳光终于透过满天的阴翳照了出来,好像在说,我总算把他生下来了。
那一刻,许鉴成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紧ู紧地抓住向晓欧的手。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离开她。
孩子出生后,生活一下都变了样,一切核心都围着那个不足十磅的小肉球。向晓欧的妈赶来帮着做月子带孩子,家里铺天盖地的尿布奶瓶,中国规矩加上美国规矩,连带大两ä个孩子的丈母娘都纳闷“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精贵”。
儿子一天一个样,一个ฐ月之内过十磅,赵允嘉的礼物也到了。一套粉蓝ณ的婴儿服,另寄来两千欧元。卡片上写9s!
许鉴成默默地把钱存进银行,把那一套婴儿服和其它礼物放在一起,然后给赵允嘉回寄一张卡,附上儿子的满月照。
他去增办了人身保险,受益人一个是向晓欧,一个是小捷仁。那个小肉球代表着很多责任,他必须保证在任何情况下,它都能顺顺当当地长大个ฐ大小伙子;念该念的书,做该做的事,出落得精精神神,见了洋妞也毫不露怯;他的儿子,绝对不会经历他经历过的事。
之后又开始忙,常常加班,平均两星期飞一次洛杉矶,回到家也是各种各样琐事,晕头转向。
十月底,许鉴成坐在回家的地铁上,一觉醒来,对面有一个小女孩披着一头微乱的棕褐色长,用吸管有滋有味地喝一杯粉红色草莓饮料,淡淡的眉毛耸着,眼睛咕溜溜地在人群里转,唇边含着一丝笑意,红黑格子呢裙ำ下面两条细长的腿前后晃荡,在满车厢疲劳的下班族中引人注目。
她长得并不像赵允嘉,某些地方却又很像。
那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女孩子就是这时节出现在他面前,当时他讨厌她,她也未必喜欢他,有得选择,谁也不会见谁。
走在三十四街的人群中,高楼大厦间的风有些凛冽,他的心已不再那么痛。他想,或许当年老天是要给她找个归宿,也给他一个机会,只是他们错过了;走过的路上玻璃渣太多,扎得两个人都鲜血直流,过后看好像不过如此,偶尔来了兴致还能感叹一下今昔,在当时,足以把任何罗曼谛克的苗子掀翻批臭、打倒在地、再踩上一只脚。
吃完饭,逗了一会儿子,许鉴成本想赶好一份材料,开了电脑,又提不起精神,便随手翻着书桌上的杂志。
在“读者文摘”上,有篇文章吸引了他的注意,题目叫“小王子的最后一次飞行”,讲1998๖年9月的一个清晨,一艘渔船在法国马赛港边的水域捞起一个银镯,上面刻着“安东尼。圣修伯里”,凭这个线索ิ,他们从深海打捞出一架系列p38型飞机的碎片,后来证实那就是失踪多年的安东尼。圣修伯里的飞机。最惊人的是,种种迹象表明,当时他是自己开着飞机冲进海里,是为了逃避人生、家庭、事业中的失意。
那个谜终于揭开,“小王子”的作者是自杀的;历史学家们雪上加霜地说,在生命最后一刻,他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文章最后一句是,“不过,世界各地的小王子迷们也许宁愿相信小王子的预言,‘你会伤心,以为我死了,但这不是真的’。”
他看着那句话了一会呆,站起身来,走出去,到เ车库里,打开已经蒙尘几个月的皮箱,从里面取出本皱皱的小画书。做这一切时,都是茫茫然的,翻开后记里的作者介绍,看见圣爱苏伯里在1912๐年把自行车改装成飞机、用床单做成翅膀,自豪地说“你们将看着我起飞”时,心里猛然涌ไ上一阵酸楚:后来爱苏伯里果然当上了飞行员,很多人看着他起飞,却没有人看他降落;多少年里,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直到科学家们开始打捞飞机残骸,他的家人居然还反对,因为ฦ觉得这样做是“亵渎了小王子的神话”。是担心“亵渎了小王子的童话”还是害怕影响了小王子的版税?
人生里那么多无情的事,用生命写出的童话也不可幸免地满目疮痍。
画书封面上,绿衣金的小人儿依然站在他小小的星球上,站在两座火山中间,打扮得整整齐齐,凝望着星球外面的世界,脸上带点惊讶,带点郑重。
他是在等待那一阵后来让他追悔不已的季风吗?
那样一个小人儿,没有人能亵渎他的童话,因为他可以为改正错误不惜付出生命。
那ว天晚上,一直情绪索然,也谈不上原因,就是什么事也不想做,心里翻来复去一些零碎的画面。后来,在床上,向晓欧才刚刚ธ开始,他就匆匆地结束了。
“可能这次出去时间长了一点。”许鉴成从她眼睛里看见一点失望。
过一会儿,她悄悄地从被子底下伸过手来;他看着她眼里的柔情,迟疑ທ一下,歉意地笑笑,“明天吧。”
向晓欧缩回手去,把微红的脸偎在被褥和枕头间,过一会儿,问他,“你觉得…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什么?”
“就是那ว个…”她的脸更红,“9e她老公又出花头了,还说她从生过孩子以后那ว个地方就松得像麻袋,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听了差点气死。”9๗e就是邻居家那位张太太。
“你们女人怎么什么都说?”许鉴成听了微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