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五太太独自一人去参加梅山寺的会，今年嘛，五老爷自然不肯叫五太太落单。只是，五太太去庙里是为ฦ了虔诚礼佛，五老爷则把这当作是一个携妻出游的好机会。而目的不同，看点自然也就不同，五太太觉得寺里的和尚们一个个ฐ都是得道高僧；五老爷却嫌这梅山寺是庙破风景少，且从小看到大的，早没了看头。于是老爷就瞄上了百里外有名的玉佛寺。
五老爷却道：“这怎么能一样？玉佛寺可是供奉着佛骨舍利的。你要礼ึ佛，当然是要去那里才更为ฦ心诚。再说了，你嫁给我都十几年了，我都没带你出过一次远门，只当是游春了。”
林如亭道：“其他人都由先生领着，下乡去做调查了。”
“原就该好好查一下的！”被珊娘和林如稚拉着同来的赵香儿对游慧道：“要叫我说，有些人根本就不该给他同情。就比如我家后街上那ว个好赌的泼皮，家里确实是穷得丁当响，可那是他自己้作的！偏因为他家穷，每回镇子上放善款善物都有他的份儿。可每回领了那些东西回来，又没一回是落到他老婆孩子手上的，都是还没进家门，就叫他拿去赌了。”
带着小胖墩把楼ä上下转了一圈后，珊娘和侯玦回到一楼。此时那高高的讲台周围早布置了一圈桌椅，五老爷站在五太太身后，正和林芝林老山长说着话；五太太则和林老夫人并肩坐着，二人低声说着些什么。见珊娘过来，老夫人对五太太笑道：“你家十三果然能干，这次帮了大忙了。”又笑着问珊娘：“这趟辛苦下来，可有何感受？”
以前珊娘只管捐，捐了东西后就不管善款的去向了，如今她才知道，原来捐募会不仅要筹集善款，也要管着那ว些捐赠物的发放，以及善款的分配。之ใ前她就曾听林如亭和几个ฐ学长商量着下一步的工ื作。而珊娘也挺喜欢那种忙碌时的充实感的，便点头应下了。
如果他能一直那么เ大大方แ方地看着珊娘，珊娘怕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偏他这做贼心虚的模样，忍不住就叫她眨了一下眼。珊娘歪头想了想，终究想不明白他这是闹的哪一出，便放下书，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石雕牌楼ä那边。
“师兄！”袁长卿忽地抬手拦住林如亭，又暗示ิ地看了一眼四周，道：“师兄莫急，我也想到你说的那ว个问题了，而且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对策。只是能不能行，还要跟师兄商量一下。”
珊娘微笑着又看了看左ุ右，然后抻着手臂再次伸了个懒腰。
许连林如稚也在！
珊娘默默一眨眼，弹着手上的签条笑道：“找到一个。”
珊娘笑着接过他手中ณ的浆糊桶，道：“学长快去吧，我一个人慢慢找就好。”
今儿林如亭换了身月白色的儒衫，袁长卿则是一身鸦青。这一深一浅的强烈对比，衬着那两张一严å峻一温暖的俊颜，看得那位已头发花白的女先生都忍不住一阵眼冒红心，又何况这帮青春年少的女弟子们。
二人对了个眼儿，顿时一阵偷乐。
不过，那ว边也不全是些奇形怪状的老头儿，林如亭林如轩兄弟、以及袁长卿周崇这对师兄弟，正乖乖地立在一旁侍候着笔墨。被这些老头儿、以及半老的老头儿、和将来总会老的老头们那么一衬，这四个ฐ少年，简直就像那被人精心擦拭过的银器一般，顿时闪耀得叫人有点睁不开眼了。
前世时袁长卿就偏爱深色，今日他穿着一身玄黑色的长袍，这略嫌老气的黑袍，衬着那张虽俊美却不苟言笑的脸，使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冷勿近的疏ຕ离之感。
“我？惧内？！”五老爷一阵意外扬眉。可等眉毛落回原处，五老爷不禁又是一阵泄气，耷拉着双肩道：“哪里是我怕她，是她怕我怕得要命，害我都不敢……”
也不怪五老爷。五老爷从小父母兄弟缘浅，跟家里人就比那ว陌路人多了一点熟悉感而已，便是有个“发小”桂叔，到底是上下级关系，有些话不好说透，所以那些话憋在五老爷心里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加上最近他被珊娘点拨（撩拨）了一下，原本对五太太已经死了的心，忽然间就又复燃起来。而民间俗话说得好，“干柴遇火容易着”，五老爷这把干了多年的柴，突然遭遇珊娘那ว里一点点的煽风点火，再燃起来，想灭就不是那么容易灭得下去的了。偏他的心事又无人可诉……亏得这时候他少年时的好友回来了，他抓住这林二老爷，那些在信里无法细诉的心事，哪有不吐槽个痛快的道理。
十二娘一怔。她们这些人说话，一向都是学着老太太那样藏着掖着的，却是从来没有人像十三儿这样，当人的面就把那盖着的东西掀开的，“哪、哪里，”十二一阵尴尬，“我哪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十一姑娘一边惊奇着这十三儿的“退步”，一边上前，替她那ว同父庶妹打着圆场，笑着推了一下侯十二，道：“十三妹妹说得对，确实是你失礼了，还不赶紧向林家妹妹道歉？”又对林如稚笑道：“林家妹妹见谅，我这个妹妹最是心无城府的一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妹妹勿恼才好。”
总之，这里的鬼胎二人组各怀鬼胎，表面却装着天下太平；那里的天真二人组则ท是真天真，对眼前那ว二人起伏的心思竟是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
珊娘忽地溜了袁长卿一眼，指着他出来的那个竹海笑道：“这一片竹海里面藏着个小迷宫，可要去看看？”
礼毕，二人同时直起腰身，然后就都那么เ平静淡定且礼貌地看了对方一眼。轻轻一个对视后，又各自颔首一礼，从容退开，却是谁的脸上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除了……
袁长卿原就生得身长玉立，肌肤也是偏于白皙，偏眉眼发色又比常人都要更显黑浓，如今被这深色衣衫一衬，恰是衬得一张俊脸更是唇红齿白，目如点漆。幽深的眉眼看向人时，黑而深浓的眸色似能吸进人的魂魄一般……
这五老爷可是最烦这些俗事的，别说春赏宴，便是除夕祭祖家宴，若不是有桂叔压着，不定五老爷都不会出现！
如今侯玦算是彻底被珊娘收服了，一看到珊娘，他眼里便再没别ี人了，只咚咚地跑过去，拉住他姐姐的手，弯起一双被胖脸挤得更显细长的眼，冲着珊娘就是一阵傻乐。
说着，也不把林仲海一行人往前厅里引了，竟一转身，直接就想把人往他的书房里带。
“好好好，”五老爷正在兴头上，哪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地挥挥手，又热情邀请林仲海，“中午就不许走了，我们有好多年都没见了。”
忽地，袁长卿只觉得眉心一阵发痒——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舅舅就常说他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每当他感觉受到威胁或者有危险时，他的眉心便会这般发着痒。
五老爷却是不知袁长卿的性情，听了哈哈笑道：“果然是你好运道。”
五老爷生性高傲，想来想去想不明白缘由后，便觉得，定然是五太太怎么也不可能喜欢他了。于是，跟当年放弃和母亲沟通一样，五老爷也放弃了五太太。而叫他没想到的是，他不再去要求五太太，他们夫妻反而能够偶尔平静地在同一屋檐下坐上片刻๑了。于是，五房才有了老爷太太各行其事的格局。
珊娘却是一怔。五老爷知道什么了？！她那里才不过说了个开场白，才把话题引到เ老爷不能就这样罢了太太的管家之ใ权，还没说到她不能接下这差事的理由呢，五老爷就明白了？！
“的确，”桂叔互握着手腕笑道，“老爷是不知道，小的盼着这样一个主子盼了有多久。老爷和太太都是那云端上的人，不肯下凡来理这些俗务，小的也没法子逼着老爷理事，可这偌大一家子，光靠着我们这些下人终究不成个体统。如今大姑娘回来了，且还是个能ม顶事的，小的能不高兴嘛！”
若是珊娘在，怕又要吓一跳了。她以为ฦ那ว桂叔才是府里幕后的大bຘoss，却是不知道，其实真正的大bຘoss，仍是她爹。
珊娘的眼一眨，摇头“苦笑”道：“哪里，怕是我这病更重了，不然哪能ม这么压不住火气。想来还是没能调养好的缘故，不定还要再多请些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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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东院相遇时，桂叔扭头看向珊娘的那个玩味眼神，就颇值得玩味了。
只是，世间的事终究难以叫人如愿，便是桂叔不来扰她清静，总有其他事要来打扰于她。何况，正如之前五太太所说的那ว样，仆役们再怎么เ能ม干，有些场合，却是只能主子出面的。
人，总爱个ฐ脸面。如今大家伙儿被大姑娘这么เ一层一级地打着脸，也由不得人不收敛一二。于是，才不到十日，府里竟真的处处都上紧了弦子。虽然如今再没人敢当着人说主子什么是非了，可大姑娘那“笑面狐”的外号，仍是悄悄流传了开来。
“如何？”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林如稚，珊娘站在花厅门前一阵垂眼沉思。
那ว时候的她是怎么想来着？竟以为他是为了她，才特意转的学……那时候的她，得有多自作多情啊……
“姑娘果然不愧有才女之名，说起什么都是一套一套的，”马妈妈再次冷笑一声，“所谓‘监督’，便是我做什么，姑娘都有权挑剔而已๐！”
马妈妈站在廊下，看着珊娘远去，那马眼儿狠狠瞪着，心里却拿不出什么对策来——便如珊娘所说，家里早有一套成熟ງ的规章制度，甚至原还有个监督处，只是她一向强硬惯了，最是受不得别ี人的约束，所以早ຉ悄悄架空了那些监督之人。而如今听着大姑娘的意思，显然是想要从这监督处着手。
于是珊娘又弯了弯眉眼，笑道：“我听着姨娘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二爷头上的伤，是我哥哥弄出来的？”
偏那小胖墩看到他亲娘落泪，也忍不住跟着眼里含了泪，嘴里说着“姨娘别ี哭了”，便伸手去替他姨娘抹泪。
等众人吃得脑满肠肥地往回赶时，日头已经偏了西。
珊娘忽然想起他被人拦着抢钱的事，便问道：“老九老十他们几个抢你钱，哥哥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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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一家人进得三门时，从大殿里出来一个知客僧。那知客僧先是飞快地将五老爷一家上下扫了一眼，便一转身，冲着他们身后合什招呼道：“施ๅ主一路劳顿，辛苦了。”
珊娘扭头看去，就只见他们一家的后面，正有一家人从软轿上下来。那一家人，一个个穿的非绸既缎，女眷们头上一片明晃晃的插戴，叫珊娘看着都替她们脖ๆ子累。
她眉梢一扬，回头看向自己的家人。
五老爷原就有些晋人遗风，也不讲究个吃穿，万事只图个舒服。所以五老爷不爱那些摸起来冰冰凉凉的丝绸，只偏爱个不好打理容易起皱的松江棉布。这会儿老爷身上穿着件七八成新的对襟大袖蓝布直裰๖，因着又要爬山又要搀扶五太太，那身棉布直裰๖早被老爷折腾得一身皱巴巴的了。且老爷还不羁地掖着一角衣袍，露出底下同样皱巴巴的两ä条裤ไ管，以及一双沾着山泥的半旧薄底靴——这一身，怎么看怎么不像个举ะ人老爷，最多也就是个落魄书生。
五太太平常也不爱讲究那些，身上只穿着件再普通不过的湖蓝色宽袖褙子，只在衣襟袖口处以深蓝ณ色的丝线绣着一圈精致的祥云纹。头上虽也点缀了几件首饰，却都比不得后面那ว户人家那样又大又沉堪比传家宝的大首饰，很是低调不显眼。
至于珊娘自己้。不过穿着件立领直襟的窄袖罗衫——当然，仍是她最爱的藤紫ใ色——外罩一件及膝的菱花暗纹的白纱比甲。头上除了个ฐ珍珠发箍外，就再无一点饰物了。
她哥哥侯瑞一向是个ฐ猴儿似的人，再好的衣裳也叫他穿不出一个好模样，因他前窜后跳地闹腾，这会儿早出了一身汗。他不仅跟五老爷一样掖着一角衣袍，两只衣袖也高高卷着，那ว身打扮，看着都不比山下找活儿的苦力强多少。
几人里，竟唯有小胖墩还像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小胖今儿穿着一身耀眼的绛紫色锦衣，上面以金线绣着老气的五福团寿纹，且脖子上什么金锁缨络荷包一样不缺，看着就是一身的土豪富贵气。只是，他虽打扮得像个富家公子，偏他紧紧拉着珊娘的手，身边除了五福这么一个小丫ฑ鬟外，就再没别ี的下人了，哪像后面那一家，前簇后拥的，把三门都给堵了。
五老爷也是看到เ知客僧过来的，不过那时候他正扶着五太太跨过庙门前那高高的门槛，一时不便分心，就暂时转开了眼。
等扶着太太在门槛内站定，老爷回头想要跟那ว个知客僧说话时，这才发现，人家早ຉ抛开他们一家，去殷勤招呼他们后面的那户富贵人家去了。
连珊娘都看出了那ว知客僧生得一双惯识富贵的好眼，五老爷又岂能看不出来？顿时一阵冷笑。
珊娘忽地回头，冲着五老爷挤挤眼，捉狭笑道：“老爷，我出个绝对上联，老爷定对不出下联。上联是：坐，请坐，请上坐。”
五老爷一听就笑了，拿手点了点她，倒也配合地大声笑道：“这还不容易，下联是：茶，敬茶，敬香茶。”
父女二人说着这话时，可没一个ฐ是收着音量，且这原就是个有名的典故，这会儿不仅那个知客僧红了脸，前殿里进进出出的香客们听到了，也无不是会心一笑。
别人是听明白了，这可难为了小侯玦，便扯着珊娘的手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侯瑞笑着将他拉过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他说着故事的时候，桂叔过来了。
桂叔向着五老爷等人一一恭敬行礼后，嘴皮子很利ำ索地报告道：“老爷太太大爷大姑娘二爷一路辛苦，我们是不是先回院子休息一下再出来逛？”又对五老爷道：“德慧大师那里听说老爷来了，想请老爷有空过去一叙呢。”
知客僧原还暗恨这一家土包子拿话暗讽于他，正想着要怎么เ找机会报复回来，这会儿突然听到德慧的名字，他顿时不敢造次了——这德慧老和尚虽然只在玉佛寺里挂了个单，却是曾给太后讲过经的，且不说他还是方丈德元大师的师兄……大师的朋友，可不是他一个ฐ小小知客僧能ม轻易得罪的。
他那里想着要怎么向五老爷求得谅解时，五老爷早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老爷回头看看太太，见她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仍能ม看得出来受累了的模样，便道：“也好，先歇会儿。”又对桂叔道：“你去跟那老秃驴说，这两天我要陪家人，没空理他，叫他别来烦我，等我有空了自会去找他。”
珊娘顿时和五太太对了个眼儿。五老爷这可真是名符其实地当着和尚骂秃驴了……
母女俩一同看向五老爷的眼，顿时叫五老爷笑了起来，解释道：“那老秃驴也爱画个ฐ几笔，跟我算是画友了，就是他画ฑ得太烂。”又道，“原只听他说过这里风景不错，早知道这里的和尚是这样的，请我都不来……”
老爷说这话时，那知客僧可还在周围打着转呢。五太太立时横了五老爷一眼。这一眼，顿叫五老爷收了那些怪话，呵呵一笑，由桂叔领着，和五太太一起往客院过去了。
这时，侯瑞仍眉飞色舞地跟侯玦讲着那“坐请坐请上坐”的典故。珊娘推着那二人笑道，“边走边讲，别光站着。”
可说着话时，她却忽地一停脚，抬头往四周一阵张望。
“怎么เ了？”侯瑞问。
“没……没什么เ。”
珊娘又扫了一眼四周，便推着侯瑞，拉着侯玦，追着老爷太太走了。
刚才那么一瞬，她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有谁在暗处看着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