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堂的饭食除了汤饼就是肉糜羹,吃了一周,谢秋姜忍不住动了别的心思,但是,一番威逼利诱却也没把锦书支使出去。她实在是胆儿小,劝她道:“有鸡有鸭,娘子为何偏偏要吃牛肉?牛肉倒还罢了,但是这酒,奴婢上哪儿弄呢?如今不若前两年,禁酒令愈发严了,外面哪个私人作坊和酒楼敢酿酒卖酒?娘子,算了吧。若是被查到เ,这可是要蹲大狱掉脑袋的!”
“那ว是自然,不过,奴婢这两日腰酸腿痛的,这跑腿儿……”她两ä指互搓着望着她,意思明确。
秋姜笑道:“邸下也知三娘占着理?你将我掳掠至此,一则于礼ึ不合,德行有亏;二则ท触犯刑律,藐视法纪。若一会儿三娘的侍婢去府衙状告,到时上了公堂,县长如何评判?诸位府君又如何看待?届时若是再惊动了县主和永安公,恐有不妥吧?”
“河南王元瑛最为器重的两ä位郎君,一是永安公元修,二是敦煌公元俊,如今这二人都在都灵,都灵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秋姜听不下去了,吩咐孙桃:“去取五百佐伯纸予她。”
秋姜ä不知她们来意,料é想不是好事,脸上却不动声色,唤锦书去备茶。谢妩姜却道:“不了,我与五妹来此,是邀三妹一同出行的。”
锦书附和地点点头,为ฦ她换上加礼ึ前的采衣,也是一脸喜气。
翟妪无奈地笑了笑。
门口红灯高照,大堂里三三两ä两坐着几个客人,浅酌吃喝。秋姜和锦书二人踏上台阶就有小僮哈着腰过来:“三位,内请。”
这是靠窗的位置,坐西向东,三面窗棂洞开,一方正对大厅,四周都是五色垂帘,用以遮挡,视野开阔,俄而细雨纷飞,飘洒进来沾湿了她们的衣襟。
宜阳长公主是南朝皇帝ຓ的长姊,有南朝第一美人之称,曾嫁与名士桓洋,婚后不睦,后和离,为ฦ人奢靡,淫乐่无度,曾向皇帝ຓ求面首四十,和朝中ณ诸多大臣皆有私情。要说这南朝当今的皇帝,也是个荒淫的主ว,因为有一宠妃来自乡野,便时常在宫里设立市集,玩商旅๓间买卖的低下游戏,更荒唐的是有时心血来潮就把嫔妃召来与侍卫大臣们裸身相戏,开觏合聚会,公开服用寒食散,世人多有效仿。
杨桓氏见她微笑不语,有些沉不住气,率先道:“阿大、三娘、五娘何在?二郎、五郎此次随我一同前来,倾慕已久。我南地盛兴士女游宴,如今年年节在即,年轻人就该出去多走动。”
不刻就到เ了梅园。谢崔氏王氏几人早她一步到了,秋姜在门口还碰上了谢奇峰,她先屈身给对方行礼ึ,笑一笑道:“二兄深夜折返,想必也是听到เ了这边的动静吧?”
谢奇峰兀然抓了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五妹有什么เ事,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谢崔氏微微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那确实是该死。耿寿妪——”
谢云姜面露得色。
青鸾一怔,也笑得只能低头清咳掩饰。
青鸾无奈道:“我去追女郎,你慢慢来罢。”
谢衍的目光转到王氏脸上,皱眉道:“夫人,这纸张是你给六娘送来的?”
谢衍想了想,说:“那ว你可给过何人?”
阿黛面色立刻变得苍白了,低着头,不再妄言了。
如果不是有人阻拦,恐怕木伦氏就要扑到เ她身上,一双眼睛充满血丝,怨毒无比地望着她:“俗话说的好,死也要给个明白法。三娘子,我们怎么得罪了你,竟然要这样害我们?你就这么容不得我们母女在这府上吗?要是这样,我也跳下去陪六娘,给你留个清净。”她转身就要投河。
王氏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看把你乐่的。你阿耶最是疼你,上次为ฦ娘嘱咐你纳的鞋,也做好了?”
木伦氏低低地应了声,不敢反驳。
夜风扑着明灭不定的灯火,暗影重重,因安静而更显狰狞,那一张张薄薄的油纸内,仿佛擎着一个个ฐ可怖的随时打算破灯而出的梦魇。秋姜被这气氛感染,原本惬意看戏的心情也忽然淡了,渐渐的好像有一只手慢慢拴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也紧ู张地透不过气。她的表情愈发恭顺,兀自低着头聆听。
谢崔氏并不看他们,只扬了扬脸,耿寿妪会意,上前一步冷冷道:“周回、李氏,你们可知罪?”
秋姜在后面看了看谢妩姜,按规矩,她是元妻嫡女,地位在谢妩姜之上,理应她居于左首上位。然宇文氏已去,宇文氏亲属氏族远在关陇,鞭长莫及,王氏虽是庶出,父亲王源却是太原王氏直属一脉ำ嫡系,如今又升至朝中ณ任尚书左仆射,官职虽然低于谢衍,实权却在谢衍之上,连谢衍都要礼让三分,自然不可和一般的庶出女子相比。王氏初入府时,他们那一脉ำ势弱,王源只是尚书令使,只得身居侧位,却也是半个主子,地位仅次于宇文氏。宇文氏故去后,这些年她在府内逐渐强势,谢衍为ฦ了拉拢王源便扶正了她,后来她几乎算是一手遮天,下人仆妇迎高踩低,渐渐的便变成这样了。
“是我疏ຕ忽了,原不知晓你要过来。”王氏的语气有些歉疚。
翟妪紧张地问他:“怎么เ样?”
秋姜ä听她说了好大一通,脑子还有些混沌,她明明还在博物馆游览,途中遇到了塌陷,这醒来也该是医院才是。室内垂着重重纱幔和五色垂帘,摆设多漆器,描金填漆,每一样都巧ู夺天工,以莲花纹居多,但是案几大多偏矮,像是隋唐以前的摆设。倒是身下躺着的床榻,离地约莫一尺有余,四周搭着用以遮挡的彩绣折叠围屏,屏上满满绘着《诗经》、《国策》、《公羊传》等论述,像是六朝时北方แ士族高门间流行的胡床榻。低头垂视,袖口是金色莲花暗纹绣的窄袖,和她第一世的左衽胡服一般无二。
随后几天,秋姜见到เ他都不假辞色。李元晔心宽,倒也不在意,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过几日天色更好,又到了骑射比试的日子。君子六艺,本为一体,自成礼制,缺一不可,自周时礼崩乐่坏后逐渐沦丧,但是,士大夫阶层、士族高门对此却颇为ฦ推崇。到了魏晋时候,社ุ会风气重文轻武,骑射一度荒废遭鄙,而至南北朝,南朝武将地位低微,习武骑射是下下等末流,自然不被重视,学堂也未有教习;北魏前期重武轻文,汉化后则文武并重,骑射在如今的学堂是必修的项ำ目之一。
秋姜与谢秀娥一同上马,奔行几里,抬手张弓就是一箭,正中靶心。
“好——”四周有人大笑。
秋姜勒马回首,得意地对几人拱手笑道:“承让承让。”
话音未落,旁้边“咻”的一声传来,一支红色羽箭将她射中靶心的黑箭打落,取而代之ใ,稳稳停在红色靶心,力道之大,箭尾的羽翎犹自震荡不已。
四下安静了片刻,忽然掌声如雷。
远处,李元晔驾着马缓步而来,居高临ภ下地对她笑了笑,揶揄道:“三郎,你这箭法,还需多多磨练啊。”
秋姜ä呆愣了片刻,熊熊怒火不可抑制ๆ地涌上心头。
我勒个去的!
不和我作对你要死啊?
但是众目睽睽,她只能佯装ณ大度地谦逊一笑,拱了拱手:“三郎谨记师兄教诲,定当勤加练习。”
为ฦ了躲开这个煞星,秋姜扬鞭朝远处的山丘奔去。
李元晔一笑,驾马紧ู追,不刻便与众人拉开距离。
秋姜跑得累了,在一处河畔停下,俯身捧了些水来润润唇。饮完,她才发现没有携带帕子,一时有些犯难。
一只手从旁斜ฒ伸过来,递给她一方洁净的帕子。
秋姜抬头瞥了他一眼,哼了声,抬手用袖子就抹了嘴,也不顾ุ李元晔有些惊讶的神色,起身就走。
李元晔在她身后笑了笑,拉了马陪着她漫步。
秋姜就道:“你跟着我干嘛ใ?”
元晔道:“你是我的师弟,我自然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危。天色已晚,还不随我回去吗?”
秋姜道:“你要我回去,我就偏偏不回去。”
元晔道:“不要任性。”
秋姜道:“废话少说!”
这样走了些路,渐渐的,秋姜的脚๐程慢了下来。她抬头望了望西斜的夕阳,忽然停住了步子,踌躇了会儿,回头去看李元晔。
李元晔也停下了脚步,露出询问的目光。
秋姜迟疑了一下,道:“……算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李元晔微微一笑,耸耸肩膀,“恐怕回不去了。”
“……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忘了回去的路了。”
他无所谓地点点头。
秋姜眼前一黑,差ๆ点昏厥。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了几里路,秋姜ä算是绝望了。前世也学过野外生存和辨别方向之ใ类的,但是真到了现场,完全不顶ะ用。就算能认出东南西北又如何,她不知道山谷草庐在哪啊。
元晔见她神情郁๗结,模样可怜,心有不忍,宽慰道:“明日休假,不回去也无碍,你不用太过担忧。他们发现我们不见,定会差ๆ人来寻。”
“今夜宿在何处?”秋姜没好气地瞪他。
元晔道:“以天为盖,以地为枕,又有何难?”
“……”
久久无人回应,元晔回头看她神色,见她怏怏不乐又有气无处发地揪着不知从何处拔来的一株野草,不由á冁然,低头笑道:“逗你的。”
秋姜瞪他。
元晔伸手一指前面低处:“那是约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我们去那ว借宿吧。”
秋姜抬头望去,只见丛林中ณ传来袅袅炊烟。那是一处河畔,村落沿着溪流而建,傍晚了,有荆钗ู布衣的浣ã衣女哼着歌儿撑杆归来。
世外清净地,让人耳目一新า。
秋姜ä眼前一亮,撇下她便拖着马儿快步奔去。
“道路崎岖,你小心着点儿。”元晔在她身后道。
二人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天黑前到了村落。这一片地儿确有十几户人家,不过都是夯土铸造的低矮屋舍,日晒雨淋,地基和木条都露在外面,看着摇摇欲坠,不是很稳当。几个浣衣归来的小姑一路嘻嘻笑笑,见到เ他们却停下脚步,痴痴地望着,过了会儿,又叽叽喳喳笑着退到了一边,互相推搡着,不时朝他们这边望来。
李元晔将马缰递于秋姜ä,上前拱手:“在下陇西李四郎,这是舍下表弟,陈郡ຉ谢三郎。我们二人于林中ณ涉猎,贪乐่迷途,不得而返,望几位娘子能ม收留แ一晚,必当酬谢。”
几人中ณ年长的一个ฐ被推着上前,看看他,面色绯红,神态有些拘谨,一双晶亮的眼睛却是毫不避讳地盯着他一个猛瞧,道:“我们可不能做主。不过二位郎君既是士族子弟,便是贵人,村长定然以礼ึ相待,求之ใ不得呢。”
“多谢小娘子。”元晔再拱手。
“郎君……不必多礼。”这村姑虽然做过城里豪门的佣农,有过一些见识,但从未见过如此高贵品貌和气度的少年郎,多少有些不自然。
不一会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便在两个老妪的搀扶下踽踽而来,见到二人,神色颇为激动,就要下拜。李元晔忙扶住他,道:“老丈这是作何?折煞竖子。”
“贵人远道而来,没有出迎,实在是老朽罪过。快请入内!”这老者虽然贫寒,衣饰鄙陋,但是谈吐不凡,一看便是读过诗书的。李元晔心里微一思量,便笑着和谢秋姜ä一同入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