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连忙躬身道谢。
“承蒙县主照拂，仲德兄不弃，晔宾至如归。”
谢妩姜过来，用一把式样精巧的玳瑁雕花蓖为ฦ她梳头，梳完，将梳子轻轻放到席子南面。
乐音大作，不绝如缕，屏风后更有一姬歌唱曰：“昔我往矣，垂髫之ใ龄。总角之宴，笑语言嫣。令我今思，豆蔻芳华。淑慎诚诚，慕孺琛琛。昔我往矣，环髻而宜。总角已๐矣，笑语蜚非。令我今思，拢鬓环佩。端赖柔柔，高山瑾瑾。昔我往矣，白驹过隙。总角之忆，握瑜怀瑾。令我今思，束素า轻罗。云深不知，鹏程万里。”
“欺人太甚！”兰奴拔出腰间弯刀，雪亮的反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这一刻，映照得她雪白秀美的容颜忽然有了一丝煞气。
“灯会匆匆一别，不想与郎君又在此地相见。阿奴从前不相信缘分，如今却不得不信了。”彭城县主盈盈而笑，将随身的玉如意递给侍女，对他躬身施ๅ以一礼。不过只是微微欠身，这个ฐ礼仪不规范也没有尊重仰慕之ใ感，反而有些调侃的味道。
秋姜悠然自得，开心地紧ู。
因着人流众多，商贾小贩络绎不绝，秋姜又走得快，过了会儿回头看，发现身后已๐经没了青鸾和锦书的影子。
秋姜ä道：“二兄少敏慧，口出成章，叉手万言，方แ才说带回的香囊有三只，信誓旦ຆ旦，未有其反，如今怎能轻易叫人相信是无心妄语呢？三娘并非无事生非，只是觉得蹊跷。五妹受此惊吓，也绝非意外。”
王氏道：“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
大雪一连下了多天，园内的亭台楼ä阁都蒙上了一层霜色，冷风疾呼，偶尔扬起几颗云雾似的雪粒。阳光穿透雾霾，一扫几日来积郁๗的阴沉之气。
曲毕，青鸾双手缓缓覆在琴弦上，收了余音：“奴婢这点雕虫小技，叫娘子笑话了。”
那婢子鄙夷地觑了她一眼：“一会儿，你自己问五娘子吧。”
“湘云！”可能是绝望之人大多孤勇，锦书声嘶力竭地喊道。
“女郎怎么不进去呢？”芷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秋姜一笑，走近了些：“长幼有序，你不换我一声‘阿姊’，却管我叫‘女郎’？”
秋姜ä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能两ä者折中吧。既要争夺，又要保持本心。”
谢崔氏年过半百，背影仍如挺拔的松树，直立修长的脖颈่有一种自然而高贵的雍容。殿内熏香缭绕，浓郁逼人，只站了会儿，秋姜便觉得身上都是这样的味道了。
锋芒在刺，秋姜ä神情自若，举ะ樽对谢衍清声道：“阿耶远来，舟车劳顿ู，三娘敬你一樽。”
秋姜也不闪避，在那ว边端正地跪坐着，双手合放在膝上，背脊挺直。看年岁，她也年将十四了，肤色白净，五官早已长开，尖俏的下颌๒，秀丽异常，一双弯弯的眼睛乌ไ黑沉静，顾盼风流。
谢崔氏道：“你是我的嫡亲孙女，祖母哪里有不念着的？这番话，我们只私下里说。人前，你还是要谨记八个字，前四个便是‘谨小慎微’。”
秋姜身子微微一震，不觉抬起头。谢崔氏仿佛疲倦了，一手扶额，挥挥手让她退去。等人离去，耿寿妪上去为ฦ她添了茶水，低声道：“太夫人用心良苦了，也不知道三娘子听进去没。”
锦书有些手足无措：“三娘子，阿黛阿妹……”
锦书有些不忍，对上阿黛怨毒的目光，又有些惊惧，忙低下头，默然不语。
“白芷、薏仁、青瓜？”翟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翟妪也没有多想，应了，回头就准备去了。
在这样的朝代，出身真的太过重要。
在他的笛音中，秋姜感觉到一种淡淡的离愁，平静悠然中ณ偶有几处陡峭不平，仔细听听，有些踌躇满志，和此人骄傲镇定的性情相应，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再听，又觉得他好像并不是非常开怀。
真是矛盾的一个ฐ人。
有道是：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前一次，秋姜并没有这么仔细打量过他，此刻๑再看，心里倒有些讶异。此人虽然孤傲拔群，眉眼却并不是非常凌厉，反而有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虽然五官昳丽美艳，眉眼风流，气质却没有丝毫轻浮ด，反而端丽ษ贵重、宁静高远，叫人生不出亵渎之感。
从侧面望去，秋姜只觉得他秀丽的下颌线条像极了儿时到เ过的敕勒山川，风吹草低见牛羊，山河壮美，举世无双——美地高贵荣华，大气磅礴ศ。她见过很多美人，无论男女，不分老幼，大多各有千秋，但没有一人能和他相提并论，因为那是两ä条不同的平行线，就如同珍宝美玉和万里江山一样，前者虽美，未免落俗，格局不同，难以望其项ำ背。
美人如同秀丽山河。
不知为ฦ何，她的脑海中想起了皇兄在她幼年时说过的话——此人确实是难得的清丽ษ脱尘的人品。但是，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傲骨铮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姿态。
倒不是他言语多有无礼，此人礼数倒是周全的，不愧为王恭的高徒，只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的感觉，让她不喜，直觉有一种侵略๓性和威胁感。
一曲终，元晔问道：“女郎可曾识曲？”
秋姜道：“在下五音不全，实在难以品评邸下妙曲。”
元晔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揶揄道：“陈郡谢氏乃ี高门望族，嫡出贵女竟也不识得雅乐่？”
秋姜吃瘪，紧了紧ู肩上的蓑衣，不再理睬他。
元晔又道：“看来，家师日前的谬赞，实在过于夸大。”
秋姜闻听此言，忙回过头，急急问他：“王公说起过我？”
元晔笑而不答，回头抚了抚被细雨沾湿的笛子，神色温和。
秋姜也惊觉自己失态，不过见他这样逗弄自己้，又避而不答地吊着，实在窝火，便说：“话说一半！饭有吃一半的吗？”
元晔哑然，转过身来笑了笑：“那ว倒没有。”
秋姜轻哼了一声，踢了踢脚上锦履，意思很明确——你快点说。
元晔意会，也不再逗她，开口道：“家师于都灵城外的梅山结庐暂歇，现下与谢师长同住。三日前，晔前往拜会，家师弹奏一曲《广陵散》，弹罢，与晔道‘谢氏有三娘，聪慧而早悟，弈棋此中ณ手，不知何高处’。晔听罢，不胜感慨，家师亦有蒙蔽之时也。”
“别。”秋姜道，“三娘自知才疏学浅，王公不过是看三娘幼年丧母，可怜三娘罢了。君竟不明尊师之ใ意？原来大名鼎鼎的陇西李四，明悟之ใ能，也不过尔尔。”
元晔笑道：“三娘应知三人也成虎，世人过于夸耀，名过其实。晔自知赐墙及肩，君子六艺不过略有涉猎，管中ณ窥豹罢了。”
秋姜也笑道：“三娘只听闻女子貌美可让人醉心，那女子便做什么都是好的了，郎君不若也是如此？可见长得俊俏，那ว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元晔平日只和那些士子学者辩论清谈，还没和一个小姑这样谈过呢，每每与她针锋相对，倒也别有情致。却见天色已晚，知晓过些时辰城门便要下闸，要是到เ了宵禁时刻๑，坊门皆关，那就出不去了，也不再和她相辩，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秋姜心里也知道不该再耽搁，夜不归宿，那ว可不是好玩的，要是在外逗留被武侯羽卫逮着了，那就更加不好玩了！
傍晚街上已经没有什么เ人了，只有寥寥几个烊归的小摊贩，推着板车着急地赶路。四周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๐步声落在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元晔在她身旁道：“都灵算是富饶之ใ地，晔到เ过陇川、西北一带，那ว里土地贫瘠，又常有夷狄扰民，百姓苦不堪言。”他的声音有些惆怅，又有些不忍和无奈。
秋姜见前面的老翁携着垂髫童子艰难地赶路，面瘦肌黄，看着三餐不继，也心有不忍，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元晔微微一震，低头看她。秋姜自知失言，也停下了脚๐步，抬头见他这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忙道：“三娘是听一位士人说的。”
“三娘子有过远游？”他诧异道。
“不曾。”秋姜低下头，想着措辞，“那位士人是家翁知己好友，三娘不过有幸听过他讲学，略知一些见地策论。”
“如此也极为难得了。”元晔单手背负，忽然有些怅惘，“世间女子，再无文成太后。”
文成太后当年和文帝ຓ一起改革，力排众议，以铁血手腕执政，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更将柔然高车击退于关外，诏书中ณ以“朕”自居，朝野上下，无不畏ั服。可以说，如果没有文成太后，仅凭文帝一人是难以将汉化政策贯彻到เ底的。
虽然北魏女子地位高，还是有很多男ç人看不起女人。文成太后在世时面首众多，汉门大儒抨击她的无数，想不到李元晔居然这么推崇她。
秋姜ä道：“世人晦其淫～乱ກ，君侯以为ฦ何？”
元晔仰头大笑：“是非功过，自在人心。若无其善举，吾恐我等北地之ใ人，如今仍是披发左衽，尚未开化。”
秋姜也笑道：“说的好。那些所谓的大儒，自诩忠义高德的伪君子，一于社稷无功，二对疆土无助，却只知否认太后功绩，抓住她的私德多加抨击，此等废人，尸位素餐，皆为梁上君子，无能ม鼠辈，三娘弃之厌之。”
元晔不料é她说话这么直白，实在刮目相看。
秋姜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捂住嘴，四下观望，见没有旁人才在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元晔宽慰一笑，低头望着她，竖起的食指悄然点在唇上，轻声道：“今日之ใ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秋姜道：“是这个ฐ道理。”又实在好奇，问道，“君以为，竹林七贤，若何？”
元晔笑道：“三娘已然说过，何必问我？消เ极避世，是懦夫所为。”又轻声道，“晔虽敬重家师，类此政见，却不敢苟同。”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几乎微不可闻，秋姜却听到了，一时愣在那ว里，不知该怎么评价。每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不一样，只要不以己้度人，她也不能说谁对谁错。
王恭有这样的徒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后来天色愈加晦暗，也不见雨势有收止的趋势，元晔便去街边买了一把油纸伞。本来不大的伞，他们二人撑着倒是正好。元晔笑言：“三娘应快快长大。这个ฐ头，还不如我家六娘呢。她与你同龄，身高虽不及你，却不若你这般羸弱。”
秋姜玩笑道：“时人皆以瘦弱为美，怎么เ郎君见解，竟如此独到？”
元晔浅笑。
路边栽种两ä三棵榆ด树，槐树却是成荫，细雨中ณ尤显苍翠。水流越来越急，却终究是百川ษ归纳，汇入道旁水沟，沟外是各坊坊墙，隐隐可见茂密的山林间矗立二三钟็楼ä。此处是都灵贵族富豪集聚地，沿途走来，宅院林立，寺庙道观比比皆是，层甍反宇，飞檐斗拱，图以丹青，色以轻素า。
约莫半盏茶时间，秋姜远远地见到เ了自家的朱漆大门。那ว门宏伟，台阶两ä旁列ต着两排兵器戟架和诗书石像，还有几个ฐ衣着鲜亮的甲â士和豪奴看守。
元晔停下步子，将手中油纸伞递给她：“晔不便再送了，女郎徐走。”
秋姜道：“多谢相送。”转身往侧门而去。
元晔目送她远去，直到有仆人过来开门，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她进去了，才收回目光。兰奴撑着伞过来找他，给他披上油绢纱衣，望着他欲言又止。
元晔淡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