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摇头，“这事儿留给他阿玛，我不操那份心。”
“他屯兵，数量有限，如果他不轨，我定然手刃他，可是他没有。”她辩驳着，觉得这个理由十分充分。又低下头，隔着并蹄莲团花的褙子，把视线落在自己的肚子上，“况且我有了宝宝儿，叫我怎么不惦记他父亲。”
“那就明儿吧，明儿是最后期限，要是过了，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扣下来……”他向上觑了觑，长公主ว脸色煞白，他没能把话说完，打了个ฐ拱，悄悄退了出去。
该说的都说了，婉婉极力控制ๆ自己้，只道：“额涅ื别伤心，我过程子就回来。”
“想当初婉婉是个多讨人喜欢的孩子啊，现在嫁了人，怎么六亲不认了？一定是南苑王教坏了她，宇文良时教她和朕做对，专门扫朕的兴，真可恨！”语气里大有后悔把妹妹嫁到เ南苑去的意思。
皇帝眨巴了几下眼，本想唱两句，发现嗓子不太好，就作罢了。
澜舟看她高兴得大笑，反复掂量那ว几个字，实在不敢恭维。不过发现她有句话说得很对，他阿玛可能当初就是想给他取名叫龙舟的吧，妾侍生的孩子，哪里会那么เ上心！
“那ว我……永远没法给您当儿子了吗？”
他的手扣着她的腰，拇指在她肋上揉搓，逐渐升高……
她脚尖的软鞋勾不住了，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他顺流而下，把那纤纤玉足捏在了手心里。
她蹙眉点头，“我知道，这几年常听有暴民作乱，惠宗皇帝时期的松潘卫，当今圣上的磨尔勘，好在都是戍边之地，尚且能够应付。贵州ะ司……一旦牵扯上两ä广，那便是燎原之势……”她打了个寒战，视线慢慢调转过来，定格在他脸上，“良时，不管别ี人如何，你不可妄动，能答应我吗？”
她分辨他的表情，试图看出一点彷徨来，可是他眉眼坦荡，毫不回避，她暗松了一口气，“你和旁人不同，你是我的驸马，是皇亲国戚。我长于父兄之手，位高不敢忘忧国。你既然说爱我，就应当同我一心，为皇上守住这大邺社ุ稷。”
她怅然，“怎么连修路的钱也没了，全拿来赈济灾民了？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偌大的南苑被掏空了，最后岂不连累江南百姓？”
她有这样的决心，真让他始料é未及，他以为ฦ她心慈面软，难免妇人之仁，没想到她当断则断，这点果真合他的脾胃。他有意试探她，“可惜藩王不能屯兵，要设关卡，终究还需手上有人才好。”
她一边哭一边说，没了长公主的威仪，现在就是个ฐ孩子。
婉婉不糊涂，就算再有不满，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她就是心里郁๗塞，难以疏ຕ解，他来了，恰好供她发泄，因为终究意难平。
婉婉发现自己失言，轰然烧红了脸。这种话怎么เ承认，承认的才是傻子！她调开了视线，“那些流民，王爷打算怎么料é理？”
他说五万，“还有不断涌入的。上年冬至我在京时留意了，街道上虽也有，但连南苑的一成都不到เ，所以京里只当我无病呻吟吧，毕竟京城安然无恙。”
婉婉低着头，看一双皂靴到了跟前，略顿片刻，艰涩问：“额涅ื这就要排膳吗？”
她站起来让礼，“王爷客气了，这本就是我份内的。”
澜舟背着手说：“额涅ื不知道，府里太妃就是北京人。当初嫁给太王爷，带了二十多个ฐ陪房和仆从，这些人在府里扎了根，府里渐渐就盛行北方口音，连带着我们这些小辈儿都学着了。”
婉婉笑说：“打住了，就论这个学字儿，北京也分宅门音和胡同音。官话还念学，土话就念‘淆’。我是长在宫里的，终归官话说得多，你要学最地道的，还得拜那些说戏的人当师傅。”她在他的总角上捋了捋，“依我说，学官话就成了，学得太正了，仔细人笑话你，把你当成天桥把式。”
她们那里还在斗嘴，婉婉已经批了衣裳出来了。
她没听完，匆匆就往前边去了。自己和宇文良时闹得再不愉快，和孩子不相干。孩子是来尽孝的，真有个好歹，她心里过不去。
她颔首，“英雄所见略同，奸不绝，惟驭少害也。奸佞之心最最深不可测，要是连奸都可驭，那其他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她微微昂着头，一手负在身后，迈着方步摇头晃脑，“以利使奸，以智防奸，以力除奸，以忍容奸，短短几句话，真有大智慧。要做到那ว几点，自己先得修心养性，所以这世上唯奸佞最难除，因为锄奸者熬不得……不是不明白，是熬不得。”
婉婉对他很不屑，分明给了机会让他展现才学，结果他就是这样惨败而归，以后谁再说南苑王足智多谋，她都要笑死了。
婉婉心里着急，看看外面天气，雨下得真大！她招呼小酉，“你打发个人去请王爷，我有话要问他。”
铜环掩口一笑，“那位主儿，本来就是个滚刀肉。”说完在脸上拍了一下，“该死，步娘娘要真成了皇后，我这么编排她，可不是自寻死路吗！”
婉婉就是这样，脾气好，性子软，别人要是以诚待她，她自然也会同样回馈。
太妃是很和煦的人，即便说了很多，一字一句都平实可靠，绝不会产生献媚的嫌疑。宇文良时到了她嘴里不过是个平常的儿子，万一做错了事，有母亲借着教训打圆场，婉婉甚至有点向往这种充满烟火气的生活了。
驸马和公主的地位，就像他以前说的，分属君臣，合卺过后仍旧要行礼。全靠人上来搀她升座，她在面西的宝座上坐下，驸马整理冠服向她两拜，她起身站在脚踏上回两ä拜，这样婚礼就算完成了。
她很不自在，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她设想过见到他后应该怎么发泄她心里的不满，至少得厉声质问，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又觉得一切都是多余，她已经懒โ得开口了。
南苑王回金陵去了，每隔十来天就有一封信，从不间断。婉婉坐在薰笼上逗弄松鼠，看见宫女托着信件呈到她面前，她接过来，随手就扔进炭盆里，吩咐以后不必回禀，处置了就是。所以后来有没有南苑王的消息她不知道，倒是铜环替她记着，一共接了五次，第六次差不多就是她出降的时候了。
音楼为她扑上粉，棉线绞起来，绷成一个ฐ三角，细细在她脸颊滚过，她能听见寒毛断裂发出铮铮的声响。
她扑哧一笑，“可不是嘛，大邺如今只有我一位公主ว，自然是最好看的了。”
肖铎垂下琵琶袖，说不上来的，满胸ถ郁郁之气。应当怎么为她筹办，自有他的打算，只是不便多说，揖手道：“时候不早了，宫门上要下钥，臣就告退了。”
她披着杏黄牡丹纹斗篷，乌鸦鸦的辫子垂在背后，辫梢上绑琉璃珠缎带，一路走，一路有回响。这次颇็有些豁出去的做派，铜环怔了片刻，方匆匆跟上去。
十五岁的孩子，论威望是没有多少，但那ว份凛然的气势，也叫人小觑不得。众人一惊，皆揖手行礼，挡她去路是再也不敢的，但是平白放长公主ว出宫，万一出了事，谁能够担当？
至于肖铎，报复起来的手段惊人。赵皇后得罪他太多回，终于把自己的命玩儿丢了。他下令封死喈凤宫，把她的吃穿供应全断ษ了，太后不管事，张皇后巴๒不得她早ຉ点儿死，于是她的下场自然很可悲。当初还和她谈论郑惠妃是怎么饿死的，没想到自己也步了她的后尘。只不过郑惠妃是自愿，她是迫于无奈罢了。
音楼直发蒙，“这是怎么了？哭什么的，有话好好说。”
音楼听了打趣她，“女夫子，你错投了胎，要是个爷们儿，在朝中为官，一定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
外面秋色正浓，婉婉有点心不在焉，“今儿天不错。”
皇帝往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想起妹妹还在，重又抖擞起了精神，“身上还热不热？咳嗽都好了吧？”
“偶然遇上不也得避嫌吗，要问话儿，正大光明传到养心殿去，在这假山石子后面，传出去好听来着？”
这下婉婉噤住了，这是要把陈年旧账掏出来啊！她支吾了好久，决定抵赖，“王爷大概是记错了，先帝ຓ的端午宴，太后不叫我出席，那个时候没有机会认识。”
婉婉知道他说的是那回误闯乾清宫的事儿，可是相隔了十年，她又是除了好吃好玩俱不上心的人，不过随口的一句话，哪里还有半点印象。
再了不起的身份，在这些三姑六婆面前也不算什么。婉婉身陷重围，笑得很尴尬。看了音楼一眼，示意她先行，等自己解决了这些麻烦，再去慈宁宫花园和她汇合。
怎么办呢，脱不了身，脸上还不能ม显出不耐烦来。她悲哀地望向远处，突然发现殿宇深处的灯火下站了一个人，锦衣华服，乌纱帽下有一双骄矜的眼睛。他也正看她，闲闲的，存了点玩味的意思，目光略一停顿ู，又低下头去盘弄他的蜜蜡手串ธ了。
皇帝拂袖而去，走得毫不含糊，崇茂忙跟上，走了几步回头看，轻声道：“万岁爷，那ว南苑王是个杠头，在台阶底下跪着呢。”
皇帝听了愈发怒不可遏，“叫他跪着吧，朕倒要看看，是朕的诏命硬，还是他的膝头子硬！听好了，没有朕的令儿，谁也不许让他起来。朕要让他知道，跪下去好跪，想站起来得瞧朕的意思。他要真跪死在那儿倒好了，朕再给婉婉找个驸马，不会叫他儿子没爹的。”
崇茂嗳嗳应着，“眼看又要变天了，叫他跪在雨里么？”
皇帝毫不在意，负手而出，往迎翠殿方แ向去了。
那厢婉婉等了很久，不见良时回来，急得团团转。
“难不成赐宴了？留下吃席了？”转头问余栖遐，“皇上有那么好性儿么เ？他和王爷几时对付了？别出什么事儿了吧！”
余栖遐迟疑ທ道：“想是正商谈国事吧，殿下稍安勿躁，臣托人去瞧瞧。”
中秋之前便已๐经入了秋，但变天时依旧有闷雷阵阵，隆隆地，从天宇这头滚向远方แ。婉婉在太素殿前的天街上站着，一阵风卷过来，风里夹带了雨星。她翘首远望，余栖遐托付的内侍按着乌纱帽，匆匆上了长堤。西海子占地不小，从南到เ北隔着很大一片湖，打个来回也要好一会儿。
这时节的雨，说来就来，眨眼工夫就倾泻而下。那个内侍折返的时候，淋得水鸡似的，哆哆嗦嗦朝东一指，“驸马爷在凝和殿前的天街上罚跪呢，不知道什么缘故，殿下快瞧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