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欧阳情身后的侍女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虽是垂着脑袋,眼睛却悄悄抬着往屋子里瞧,这屋子可真是奢华至极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她看到波斯运来的地毯,紫檀木的茶几,桌上摆着天南地北的珍馐玉馔,边上陪酒的侍女穿着的也是绫罗绸缎,一双手执酒杯的手也是细腻白嫩,显然是没干过半点重活的。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是不熟悉的,但是那ว眼神和那嗓音陆小凤又怎么会认不出来,“薛薛冰”他几乎ๆ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甚至都没去想为什么เ薛冰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装ณ扮成欧阳情的侍女,被前些日子还在柔情蜜意的红颜知己撞上自己不怎么老实的场景并不是什么เ有趣的事情,更何况薛冰这位神针山庄的大小姐脾气可不怎么เ好,十足的暴炭性子一点就着,不然也不至于被江湖人笑称为四大母老虎之一了。
库房里并未丢东西,那些珍宝金银丝毫未少,只不过大总管江重威丢了一双眼睛,腰间的钥匙少了一把。
“江重威那个ฐ废物!”南王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狠狠把手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摔,扭头快步往书房走去。
或者说,坐在这种没有人会注意到的角落里正合他意。
但仲彦秋这样的他还是第一次见着,花了大价钱混进了这南王府,一没有备下厚礼,那么小小一个盒子他看了都觉得寒酸,二没有满场乱转地拉关系套近乎,坐下之ใ后就根本没站起来闷头吃饭,好像他花了这上万两ä银子就是为了进来吃顿饭的。
也不怪他此番如此小心,若是知道他此次押着的是什么货,只怕没有谁会不和他一样小心——那十六七辆镖车里满满当当装ณ的全都是十足分量的银锭,足足八十万两纹银,若是被人劫走,后果不堪设想。
“所谓众口铄ຄ金三人成虎,我那点子微末本事倒叫人见笑了。”仲彦秋叹道,却也算变相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顿了顿,他又道,“外头雨大,诸位不如进来避避,这里虽是乡间破庙,却也有片瓦遮身的。”
看来最近大沙漠是消เ停不下来了。花满楼ä想着,有些担忧带着商队往西域去的哥哥。
但是在这个故事里他们听到了仲先生的名字,虽然只是像个指路向导一样出场了不到三次,也足够让这些鼻子比狗还灵敏的探子找到方แ向。
她支使自己忠心的属下夜间在她的房间里守着,疑心是谁在背地里使坏——那怪力乱神之事她素า来是不信的,不然也不至于做出那些足以叫人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恶事来,然而她的属下守了一整夜也没看见有什么เ事情发生,第二天她的手臂上却多出了一道极深的咬痕。
即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撞上了这种邪门的事情她也只能认栽,先是绑了沙漠里的萨满祭司,又寻了好些道士和尚,最后找到了仲彦秋头上。
“你要是在做梦,那我肯定也在做梦了。”楚留香看着那逐渐靠近的船说道。
骆驼们受到他这种情绪的影响也跟着躁动不安起来,发出那种恐惧的嘶鸣,摇摆着脑袋身体晃动。
所以才会有人说,这兰州ะ城里每赚进十两银子,就有二两落进姬大商人的口袋里。
但是仲彦秋却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有趣的很。
“这种鸟儿最是亲人。”花满轩伸手想要逗逗那两只落下的雀鸟——它们不是普通麻雀的模样,披着深浅不一的金黄色羽毛,可爱的紧ู。
“我可没吃的喂给你们。”仲彦秋拍了拍被雀鸟抖在身上的沙子,神情颇有些无奈,对他来说,动物的思想要比人类难读的多,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对面花满轩想在家里也养上两ä只雀鸟,但是这两ä只雀鸟想要什么
店里坐了半满。
“你不是说二楼ä不待客吗?”有人问道。
陆小凤一愣,哑然失笑:“别人得罪了神水宫多是惴惴不安的很,你倒好,还担心地板如何。”
仲彦秋却在苦笑,“阿飞这样子,可是没有姑娘会喜欢他的。”
她不需要再多说下去,那急性子的仰慕者便已经拔剑出鞘,直直冲着那ว离开的背影冲了上去。
雷光雪亮。
仲彦秋手上拿着一个酒杯,里面的酒已经喝完了,只有一点点残酒挂在杯壁上,慢吞吞地往下滑。
他沉默地坐了很久,忽地轻轻叹了口气,念叨着刚刚陆小凤提起的名字。
“苏梦枕”
他都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或者说,他有意识的规避了一切苏梦枕会出现的场合,表现得好像这世间根本不存在这么เ一个人一样。
“终于愿意提起他了?”宫九从梧桐树后转出来,拎起空酒瓶嫌弃地晃了晃,“我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愿意提呢。”
仲彦秋如同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专注地看着杯子里的残酒,“他快要死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仲彦秋很少会说出这么肯定的句子来,尤其是对于未来的事情上,他的态度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模棱两可的。
说出来的未来,就没办法改了。
“若不是他快要死了,最近又怎么会这么เ热闹。”宫九冷笑,他此时表现得就像是“宫九”所应该表现出的样子,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一袭白衣整洁得没有半分褶皱,轮廓冷硬如刀削斧刻的脸上带着自负,冷漠而又坚决的神情,眼神高高在上,锐利宛如刀锋。
仲彦秋的语气飘忽不定,“若不是他要死了,又怎么เ会什么不入流的小蟊贼都跑出来撒野。”
“他要死了啊”
仲彦秋这么说着,神情似哭似笑。
“真难看。”宫九说道,似乎已经忘了白日里自己是怎么被仲彦秋气到เ哑口无言落荒而逃的,他看着仲彦秋,和白日里几乎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
此时的仲彦秋失了那一贯的波澜不惊,他又觉得满心的不自在,心里头像是压着一股子散不出去的郁气,叫他难受的紧。
“是啊,真难看。”仲彦秋说道,他抬头看着宫九,眼睛里晕着深不见底的黑,“真是太难看了啊。”
他的语气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眼睛看着宫九,瞳孔扩散一片漆黑的眸子里空无一物。
他闭上了眼睛。
宫九霎时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冰天雪地里赤身着被寒风刮过,从外头一直冷到骨髓里,他一直以为ฦ危险只会激起他那丑陋的,让他渴求疼痛的刺激,但是此时此刻被这种危险感压迫着,他的脑子里只反复回荡着一个ฐ字——逃!
从他武艺小有所成一来他都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浑身都在颤栗连血液都像是被冻成了冰块,让他无法呼吸几近濒死的恐惧感了,宫九自己都记不清了,他咬牙站在原地,冷汗浸ฤ透了衣服,一阵阵刺骨的冷。
“你后悔过吗?”他听见仲彦秋问道,嗓音飘忽语调茫然。
“不曾。”宫九毫不犹豫地答道,“既ຂ然已๐经决定了,我就没给自己后悔的余地。”
“哪怕是死在这里,你也不后悔刚刚没有跑?”仲彦秋问道。
那种压迫感更加重了。
宫九的脸上冷汗一滴滴地往下掉,但是他的眼睛却是极其明亮的,哪怕是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跑,他还是死死地站在那里,唇色发白,又被他咬出血一样的红。
“不会。”他答道,然后紧接着道,“但是你会。”
“你会后悔得无以复加,就像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仲彦秋会后悔,会无措,会站在命运的关口随波逐流,软弱得和这世界上庸庸碌碌的大多数人没什么เ两样。
“所以说”宫九看着仲彦秋,眼神冷酷而又傲慢,“我看不起你。”
明明是仲彦秋在压迫着他,那一刹那却像是他在压迫着仲彦秋。
“我知道。”仲彦秋的语气依旧是不带半点火气。
那种压迫感消失了。
“我知道。”仲彦秋重复道。
宫九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空寂的庭院,没有风,梧桐树叶却落了满地。
仲彦秋看着满地的落叶,慢吞吞地说完了后半句。
“我又何必要你看得起我呢。”
似乎觉得这么说很有趣,他扯起嘴角露出了个微笑。
他的眼眸沉淀着无尽的黑,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却又倒映着无数向着未来无限延伸的“线”。
瑰丽的,璀璨的,连满天繁星明月高洁都要黯然失色的“命运”。
真是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