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摇摇头。
“好好好,咱们一起回家。”路上听到吆喝声,又叫车夫去买了宛宛爱吃的铁板豆腐和焦圈回来。
“怎么还得要稳重啊……”唐宛宛咕哝一句,恋恋不舍地合上自己的妆奁,从梳妆台最下层另拿出一个精致的葡萄木妆奁来,里头的首饰都是这个月新打的,唐夫人给她挑了一支金梅花垂丝步摇戴上了,左ุ看右看甚为满意。
这话说得极为讨巧,从太和门到เ保和殿统共也没多远,抬轿的又是宫里的太监,哪里会认不得路?陛下叫身边的得意人来迎,不过是要在周围的世家眼中给宛宛做脸面。
削藩之意丁点不遮掩,五位亲王带了大半辈子兵,在边疆呆得好好的,却被告知要他们卸去兵权回京养老,几代之ใ后子孙也没了爵位,自然谁都不乐意。若不是念在旧时的兄弟情分,怕是要直接带着儿孙掳袖子打进京来。
老一辈的都是莽夫,不擅钻营,回了京反倒被一群笔杆子压得死死的,加之边疆ຆ久无战事,没了用武之地,不得不在“封妃”一途上下功夫。
明明屋子里已经熄了烛灯,只能瞧见人的轮廓,细微末节都看不清。即便如此,唐夫人还是撑起一个笑,这才唏嘘道:“宛宛也是大姑娘啦。”
“说什么เ呀?”唐宛宛好奇地看着她。
“啊哈哈……”唐宛宛干笑了两声,连忙补救:“我就随口一说。”
因为两ä人都穿着灰扑扑的衣裳,跟唐宛宛的衣裳一个ฐ色,都扮作陛下的下人,唐宛宛便把他俩都当成了陛下的暗卫,方แ才也没多看。
晏回叫道己公公呈上去,跟唐宛宛一人一碗分着喝了。赵美人傻了眼,却见陛下还问那姑娘:“好喝吗?”
赵美人硬生生掐断了自己两ä根指甲â,明明心头在滴血,面上还得挤出一个笑:“嫔妾记住了。”
他父皇在位时便大兴科举,拔擢新臣,可多方掣肘之下,只打起个轻飘飘的水花。曾经的新臣熬成了老臣,如今都在太和殿最后排垂首敛目站着,年轻时“为天地立心,为ฦ生民立命”的抱负都被磨了个干净,变得油滑世故,如何能委以重任?
心中有了两分火,晏回正在暗自思索“天凉了,李氏集团该抄家了”这般吓人的事该如何实施,却见右侧忽然伸过一只白嫩嫩的手来。
“你可真是……”唐夫人嗔了半句,连带着两个媳妇都是哭笑不得,这批评的话是接不下去了。
如今唐夫人瞧冯家就像是一窝臭老鼠,正好宛宛还没来得及跟冯知简发展出真情,婚事就告吹了,也省得将来跳入火坑再后悔。
“课业?”唐宛宛瞠目结舌,傻愣了一息功夫,苦着脸说:“我都忘了课业是什么เ了!”
何卿之和何许之脸上的笑一僵,悻悻摸了摸鼻子:“写了十之ใ二三吧。”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偏偏有口臭呢?
先前唐夫人不光跟唐宛宛说了后宫多么เ可怕,还反复强调“越是身居高位的人心眼越多”。此时在唐宛宛眼中,这位皇帝陛下就是一只大尾巴狼,甭管他面上多温和,心眼定是比炭还黑的!自家的情况怎么能随随便便说给大尾巴狼听?
再比如唐宛宛的二姐唐玉儿,三年前嫁入了刘将军府,此后边疆竟没生过一场战事,相公没再上过战场,连前些年被误会“战死沙场”的公爹都好生生的回来了,直叫一家人又惊又喜。
“生娃娃?”唐宛宛哆哆嗦嗦吐出这三个字,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欲哭无泪。
一旁坐着的唐家二哥看得眼角直抽,张了张嘴,到底舍不得说她。
唐宛宛悟性不佳,爹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明白,神游天外地想,其实她小名原本不叫宛宛。唐家爱女如命,这“金玉珠宝”四字自然是得全乎了,落到她头上正好是个“宝儿”。
过了一会儿,晏回见她将捏在手里的细草丢了,想来是逗鸟腻了,岔开话头又说:“朕来的路上瞧见城东百戏区那处十分热闹,似乎是从南边新来了一个杂耍班子,花样繁多,宛宛可要去瞧瞧?”
唐宛宛眼睛亮了一瞬,下一瞬又慢慢缩了缩肩膀,低垂着眼睑摇摇头:“陛下日理万机,不能总是陪我胡闹。”
“今天天儿热,呆在家里也好。”晏回顺势接道。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觉不妙:两人见了这么多回,他早ຉ把宛宛的性子摸了个透。如今她连平时最喜欢瞧的热闹都不去了,嘴上说的话虽乖๔巧,却是不容错辨的生分,怕是真的对他有了芥蒂。
本想带着她去百戏区瞧瞧热闹,晌午去福满楼ä用个午膳,下午再去圃田泽游湖泛舟,晏回连漂亮的画ฑ舫都叫人准备好了。结果头一句就被人姑娘不轻不重地顶了回来,当下有些束手无措,后头的安排却是不好再提。
晏回无声叹了口气,早知道前天晚上就把人留แ在宫里好好哄了。再不济,前两日出宫总是使得的,他还想着休沐日再出宫带她去玩,如今休沐日是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却已经过了,真是大大的不妙。
“那宛宛想玩什么?”晏回顿了顿,又问她:“听闻姑娘家喜欢打叶子牌?”
唐宛宛慢腾腾眨了眨眼,连呼吸声都变轻了一些,轻声问:“陛下……这是听谁说的?”
闻言,晏回心里又是一突。他成日跟一群臣子打交道,好几年没见过陌生姑娘,自然是从宫妃身上得出的这个结论——宫侍会不时地将后宫妃嫔相处的情形报上来。几个妃子闲来无事常常聚在一块儿打叶子牌,晏回才得出“姑娘家喜欢打叶子牌”的结论。
可晏回到底是人精,再精明的老狐狸都能被他一眼看透,何况是宛宛这样将所有心事都写在脸上的?她眼角眉梢一动,晏回就瞧得分明。
“陛下听谁说的”这个ฐ问题它不完整,宛宛想问的应该是“陛下是听哪个姑娘说的”。可晏回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坦诚回答,宛宛会更不高兴的。
心中这么百转千回走了一遭,他面上却丁点不显,只正色道:“母后常和几个ฐ老太妃一起打叶子牌,席间欢声笑语,十分自在。”
话落之ใ后,晏回还十分细致地注意到เ宛宛坐正了身子,抿唇浅浅笑了一下。晏回这才悄悄松了口气,一时心中感慨:怪道人都说女子心海底针ฤ的,连宛宛这么个心思浅白的,话里都处处是坑啊!太考验人了!
“我不会打叶子牌。”唐宛宛想了想:“不如陛下教我念书吧?”
放着热闹不瞧,反而想看书?这才三日不见,怎么เ就改了性儿?晏回左思右想想不明白,也不迟疑,应了一声好。
唐宛宛平时读书习字都是在自己的卧房,可陛下来了,这处就不合适了。唐老爷忙把自己的书房腾了出来,又把女儿拉到一边叮嘱了几句:“宛宛只学一会儿就是了啊,陛下平日朝政繁忙,难得歇这么一日半日的,可别把陛下给累着。”
“不妨事。”耳力十分好的晏回隔着五步远,也不遮掩自己听到了的事实,甚至主动出声讨好未来岳丈:“朕与宛宛在一块儿,不管做什么เ都能ม解乏。”
“这孩子就是欢实。”唐老爷干笑两ä声,拍拍宛宛的肩膀把人送上前:“微臣就在门外候着,陛下有什么吩咐尽管喊人就是。”说完便退出去了,十分的有眼力见。
比起之前去过的御书房,唐家书房要更小,两人并肩坐着,陛下还往她这边倾着身,唐宛宛觉得更挤了。
晏回拿起书翻开看了两行,忽的顿住动作,合上书瞧了瞧,书封之ใ上正是《盛世记》三个楷字。这就是宫宴之ใ上钟宜芬提过的书,是晏回十年前初读唐书时自己的所感所悟,随笔记了下来,被学士整理成了册子。
非他自夸,写这些感悟时虽年纪尚浅,可眼界阅历包罗其中ณ,远非唐宛宛的学识能读明白的;也绝不可能是女夫子要学生读的课本,只能是她自己想读的。
前因后果一想明白,晏回心底一阵阵暖意往上冒:“怎么在看这书?”
“我听二哥说这书是陛下十四岁那年写的,何太傅看了大加称赞,叫翰林院人手拓了一份。后来民间学子争相抄录,书馆也开始卖这书了,每年要拓几万册。”
晏回低声笑了:“所以呢?”
“陛下真厉害。”唐宛宛毫不吝啬夸奖。
这大概是晏回活了二十三年来听过的最直白的夸奖了,却比朝臣的溢美之ใ词听着要顺耳多了,直叫他通体舒泰。晏回展开夹了花笺的那页ษ,只见满页没一处勾红,也没做什么เ标记,连翻几页都是如此,一时有些不解:“哪里不懂?”
听他这么เ一问,唐宛宛眼睛一热,忙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地说:“哪里都不懂,所以没有勾红。二哥给我讲了三遍都听不懂……我笨死了……”
“那又如何?”晏回偏过头,极细致地打量她,似乎不明白这有什么เ好在意的。
温热的呼吸正正好落在她耳畔,左边耳根烫得跟被火燎了一样,右边脸也慢慢热起来了。唐宛宛猛地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往边上挪了挪,这才重新า坐下,小声说:“要不,等我把这三本书都学明白了,再跟陛下好?”
晏回:“……”
身为ฦ大盛朝最尊贵的人,晏回从来没哄过姑娘。可纵是没先例可循,他也知道此时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不然等宛宛把三本书都学明白了,指不定是猴年马月——到那时,自己的“隐疾”怕是要坐实了。
“宛宛,你认真听我说。”晏回正色道,却见唐宛宛又跟鹌鹑似的缩回了脑袋。晏回心思一转,脚๐尖勾住唐宛宛身下的椅子腿,轻轻巧巧ู便将人转了个向,面朝自己,端的是促膝长谈的架势。
四目对视半晌,晏回满肚子搜刮甜言蜜语,总算想到เ了几句。
“这天底下饱读诗书的姑娘多了去了,可如你这般笨得讨喜的却没几个。”
唐宛宛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晏回再接再厉:“这天底下能说会道的姑娘多了去了,可如你这般心思坦诚的却没几个ฐ。”
听出这是在夸自己้,唐宛宛不由翘了翘了唇角。
晏回却仍觉不够,静默须臾,不疾不徐说了最后一句,低沉的声音如醇香美酒,光是听着都醉人:“这天底下品性纯善的姑娘也不少——可朕欢喜的就你一个。”
身为帝ຓ王,不动声色早已๐成了习惯,越是说到正经事上,晏回往往会越严肃。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浅浅蹙着眉,与在太和殿跟朝臣议事时没什么两样,压根不像个初识情滋味的年轻小伙。
若是别的姑娘听着这话,指不定会想:假的吧你骗我的吧!你脸上都没个笑模样跟我说你喜欢我!你板着个脸给谁看呢你!
唐宛宛却挺受用,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晏回刚这么说完,面前的小姑娘就扑进他怀里了,两只手用力箍着他的后颈。
晏回猝不及防,软玉温香却已扑面而来,鼓鼓囊囊的那ว处离他的鼻尖只有一寸之摇,人还是站在他两腿之间的……
脑子浑浑噩噩的,晏回分不清自己的思绪飘到了何处,甚至连“今日穿的亵裤ไ比较紧”这样的念头都在他脑袋里打了个旋儿。
缓了好一会儿,晏回才勉强找回两分清明,垂着眼睑,声音有些哑:“宛宛?”语气是在征询,双臂却不由自主地揽到เ了人家腰上,抱了个ฐ满怀。
可惜一站一坐,这个ฐ姿势实在不得劲,她又离得这么เ近……晏回徐徐吐一口气,将人往后送出半步,自己起了身,复又将人搂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