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要替我想想，”香书说，“俺爹是黑五类，现在天天挨斗，你让我怎么去斗ç争别人？”
“你！”招财气得说不出话，憋了一刻钟功夫，才质问香书：“你说，你是跟我一起革命，还是要你反动的家庭！”
从此，黑风口的夜晚，就失去了宁静，每天几乎在同一时刻，四个青年都会同时被同样的恶梦惊醒。老梁家的两个儿子，都是一边怒骂，一边呼喊，一边嚎哭着醒来；而老杨家的两ä个ฐ女儿，则ท都是一边哀哭，一边呼救着醒来。那情景，仿佛真的来了强盗，搅得两家人担惊受怕，无法安睡。开始的几天，两家大人都认为儿女们只不过是像人们通常做了个恶梦而已，也就没有在意。直到เ一天夜里，情况变得更加厉害了，两家家长才认识到了问题的严峻，觉得事情并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简单。
两ä家人充分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两ä家母亲开始对各自儿女的反常行为进行一番繁琐认真的研究。早晨，儿子上工后，道边儿摆脱了一群毛的缠绕，独自走进两ä个ฐ大儿子的房间，想从儿子们的炕上，发现一些有益的启示ิ。她首先看到的是，儿子们的被子胡乱地放在炕上，已经很脏了。道边儿随手把儿子的被子掀了一下，马上就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两个儿子的被子，已经污迹斑斑，比浆糊浆过的被单还硬实。霎时，道边儿脸上出现了做母亲不应有的红热，她恍然记起，公爹的服孝期限眼看就要过去，公爹活着的时候，就已๐经给给孩子们订下的婚事，看来已๐经到了非办不可的地步了。道边儿心里滋生出一种内疚，觉得对不住儿子们，这门亲事实在拖得太久ื了。她顾不上眼下一大堆的家务活儿，也没顾得换件干净的衣服，就到เ老杨家去了，准备和老杨家商量商量，赶快把孩子们的婚事办了。由á于加紧走路，她的腿显得比以前罗圈得厉害了。
其实香阁根本算不上一个ฐ会嘴演戏的人，一举一动都那么เ生硬，表情也显得不够自然，那么勉强，一个稍有理智的人，都不难从那造作、甚至有点滑稽的表演中，发觉充满恐怖的阴谋。偏偏一向聪明的小货郎，在欲火的撩拨下，没有发现这一点，反而对香阁的表演深信不不疑ທ。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当香阁给他端来一杯水时，他伸出的手没去接水杯，而是捧住了香阁的手。
山里的晚霞是迷人的，这一点，小货郎几乎延迟半个世纪，今天才发现。从前他把全部精力，用在经营神仙丸上，后来又全力以赴地在黑风口和别人展开阴险狡诈的权力角逐，长期殚精竭虑的争名夺利，使得他心力交瘁，过早地衰老了，全身除了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再没有一点地方，能证明他才刚满五十岁。从前，可以毫不吹嘘地说，他是黑风口天字第一号的花花公子，凭着神仙丸ฤ给他带来的暴利ำ，使他享受过各色各样的女人。但过去的那些纵欲行为ฦ，只能算是发泄肌体里排生出的欲望而已，只有今天，他才真正体味到了年轻时被他践踏了的爱情，现在，他觉得自己身上又恢复了青春的活力，心情那么愉快，步履也变得轻盈，偶尔竟仿着幼儿园的孩子做游戏时跳的最简单的舞步，一蹦一蹦地往后山里奔。入目的一切，都叫他觉着可爱，他甚至还在路边，像喜欢鲜花的少女那样，掐下一朵野山菊，准备亲自给香阁戴在头上，他相信，香阁俊俏的脸庞，在这朵野山菊的映衬下，准会越加娇艳，他不时哼着一支有点淫荡的情歌，准备到水塘边，像电影里男ç女相约时那样，唱给香阁听。他是在太阳落山以后，才赶到水塘的。晚风拂过，一阵花香，他相信香阁现在就在自己身边，因为香阁身上也是发出这种香味的。按照事先约定的暗号，他轻喊一声“宝贝。”果然，在一丛山里红后面，有人发出应声，他辨得出来，那正是香阁的声音。由á于心里过于激动，他根本不愿按照ั香阁的嘱咐，环视一下四周，看看是否有人，急匆匆地蹿了过去。那ว时，香阁正侧身躺在水塘边那ว丛山里红后面的一片绿草上，身穿带有小黄花的新า衣服——这衣服准是很久ื以前做成的，却一直没舍得穿，现在穿着，未免显得过于短小了；她头上扎着粉色围巾倒挺合适，此刻，正用一只手托着脑袋，朝水塘里望。
“咱们很快就会炼出成千上万吨钢๐铁啦。”丈夫拿手比划了一下，“可以拿来制造一口一次能做一百个ฐ人的饭都绰绰有余的锅啦。”这样说时，他又把家里的菜刀、镰刀、铁铲、镐头、锄头等器物，一应都集中堆到院子里，精心地用一条麻袋装好，扛起到เ肩上，径直奔往炼钢基地。
黑风口的泥瓦匠绝对天下无双。他们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根据高炉模型设计者的要求，尽善尽美地砌成黑风口第一座高炉。第三天清晨，黑风口村漾溢着节日的气氛，大人孩子簇拥到黑风口红专大学南面空地上的钢๐炉旁้边，直愣愣地看着古代贮酒罈子似的硕大高炉，几个ฐ炼钢工人正在往高炉里添加烧柴，指望尽快把高炉烘干；十个强壮的莽汉，动作协调地推拉着皇帝ຓ棺材一样的风箱拉杆，劲猛的风力，把高炉里的火舌吹出炉膛。梁果复精神饱满，一一检查了开炉前的各项ำ准备；炼钢๐工人们表情严峻，宛若老朽者弥留แ之ใ际，围拢在炕前的孝子。一阵“哔哔啪啪”的爆竹声后，梁果复作了一次深呼吸，突然惊天动地地大叫一声：“开炉！”
“是啊，”迷惘混沌的婆婆说，“像他老爷啦。”
大眼皮母亲无心理会儿子的种种解释，她只关心儿子能回到自己身边。因此，一封封罗里罗嗦充斥矛盾的规劝信，仍一个劲儿地飞过太平洋，直抵芝加哥。直到เ失去耐心的儿子，在一连中断了几个星期的复信后的又一个星期六，在一封简短的来信中，短短的几句话，打消了大眼皮母亲的一切规劝。信中的措辞相当冷硬，读后叫人好生难过。香书说，对他这样一个ฐ年过四十，尚一事无成的科学家来说，每天把时间耗在讨论党的政策会不会变这件事上，未免太残忍了。他冷冰冰地告诉母亲，想让他改变已经决定的事，是根本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