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她要做的事，是写好遗书，免得死后引起其它的麻烦。在遗书里，她反复申明，自己绝对不是因为ฦ香书死的，这种死和香书没有一点关系，而是因为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她已๐经完全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了，所以她要提早ຉ叩开天国的大门，到里去开拓新的生活。同时，遗书的最后，她也没忘记自己爱干净的癖好，反复请求家里人，在她死后，千万别ี忘了给她穿一双未沾过泥的鞋子——这双鞋子她已๐准备好了，就放在自己的箱子底儿。这样，她就可以一尘不染地走进天国了。为ฦ此，她已决定，临死之前，进行一次彻底的沐浴。她肯求家里人选择一块最干净的地方，做为她的冢穴，冢穴一定要用花岗岩砌成，冢穴要用白石灰抹成净面。
招财心不在焉地走进考场，在坐下之ใ前，甚至忘记了今天来这里干什么。考场里坐着三十个年龄和她相仿的考生，渴望通过这次得来不易的机会，补偿革命斗争给他们耽误的时间。考生们个个ฐ表情冷漠、沮丧ç，像正在倾听法官对自己้宣判的嫌犯，唯有招财显得从容不迫，像来听牧师布道的信众。香书是最后一个走进考场的，仍那么เ一本正经的死板样儿，像冷漠中却隐伏着一颗雄心的野心家。尽管报考前，饱经沧桑的父亲曾反复告诫：“凭你历史反革命子弟的头衔，就足以让你白费工夫。”但固执的香书仍像当初相信招财不会抛弃他那样，坚决地报了名，暂时放弃了高等物理学和导研究，用一个ฐ月时间，把自己关在屋里，拚命地复习。
一天晌午，无意中招财现香书端了盆衣服朝河边走去。她知道分手以后，香书一直是自己洗衣服的，而上中学时，这都是她从来不让香书干的。无意间，招财想起自己的衣服也该换洗了。她没顾多想，回家换下衣服，就匆匆赶往河边。一路上什么也没想，像平常到河边洗衣服时一样。直到望见香书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一摇一晃地搓洗衣服，招财心里才觉到了一丝的快乐่。
“哦，不用，”香书刚刚开始松弛的心情，立刻又紧ู张起来。他相信，长期的革命斗争生活，已经把招财身上原本就不太丰富的温柔，完全给吞噬了。香书匆忙捡起放在河边卵石上的衣服，装进洗衣盆，说了句：“我已经洗完了，挺干净。”随后仓皇离开了。
以后的几天里，梁果复一边变不停地对曾经叫他那么自豪的林副统帅破口大骂，一边命令黑风口人，烧掉所有老人家和林副统帅在月光下并肩而行、笑语相谈的图象。这些图片从前曾叫黑风口人群情激动，现在却变得那ว么可恶了。每当火舌舔舐着画ฑ中人笑容可掬的脸庞时，梁果复心里就复杂了，说不清是该死的林贼被火光化为灰烬时感到兴奋呢？还是因为老人家和亲密的战友共受火刑感到痛楚不安？直到后来有人提醒他，在焚烧以前，先把老人家的画象剪下，独自让林贼享受火刑，梁果复心里才好受点。后来，梁果复又让各家各户，把一切印有林贼的书报文章剪裁下来，统统付之一炬。好多人家不得不扒光墙上裱๗糊的报纸，撕破天棚上各式各样的图片，砸烂墙壁上的水泥浮雕和花岗岩上镌刻的林副统帅的谆谆教诲。而梁果复则不得不用刀片，血淋淋地刮ุ掉右手背上的一段刺๐文，那上面，是早年刺刻的“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的纹身。梁果复率领黑风口人，毁掉一切能ม令人想起林副统帅的痕迹，仿佛真的要人相信，这个人根本不曾在地球上存在过。当这件事儿基本完成后，梁果复就开始带领黑风口人，对已成死鬼的林副统帅，展开彻底批判ศ。不过这事儿有点难，因为从前对林副统帅歌功颂德的话说顺了嘴，热情的笑脸已经定了型，现在抽冷子叫他翻过脸来，像演员一样，瞬间变了面孔，去恶语咒骂从前只要一提起，就让他热情激动的人，他的做法显然是不够协调的。尽管他已经学着电台里的声调，把往日的林副统帅改称林贼，但表情不够严厉，声音也显得底气不足，总不如从前批判刘ถ少奇那样义แ愤填膺。而且，在臭骂林贼时，梁果复总疑心台下的人群，正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他，似乎ๆ在讪笑和藐视。因为ฦ就在几天前，也在这里的群众大会上，同是这张嘴，曾对林副统帅进行过近似于无耻的歌功颂德，可现在，他忽然变得像一只颤变的变色龙，翻过脸来，对当初ม那么崇拜的林副统帅破口大骂。
在指导黑风口人进行计划生育时，梁果复明显感到เ，自己家里也出现了人口危机：和八个毛同挤一铺炕上，从前还行，现在毛们都长大了，就变得那么拥挤不堪了。八个毛身上，都显露出梁氏家族体格健壮的基因，都有不断往高处疯长的倾向，一到夜里，十一口人必须ี侧着身子，才能勉强挤到一铺炕。每当起夜回来时，必须从一群毛中ณ间，用力扒开一道缝儿，才能重新挤到炕上。为了解决家里的人口危，梁果复先想到了长期独居一室的招财，他已经忘记了，招财已是个ฐ早该结婚的大姑娘了，像安排黑风口人干活那ว样，安排三个大毛：“到你姐姐炕上睡吧，这块儿实在睡不开了。”
三个大毛当中，敬毛已๐经十六了。这少年虽说继承了老梁家人的特征，个ฐ头长得挺高，眼睛又大又明亮，但和弟弟爱毛相比，未免显得有些单薄，给人的印象是，长期营养不良。确实，敬毛对饥饿，有着刀刃般的敏感，直今还没克服一小养成饭后舔碗的习惯，看他舔碗时那ว种贪婪劲儿，让人感到他从未体验过吃饱饭后餍食的滋味。其实，比饥饿的痛苦更厉害的折磨，是敬毛心里别人无法知道的良心自责，这种内疚是爷爷去世时开始的，从未间断过，而且内疚的程度，令人难以相信，使敬毛常常常从梦中ณ哭醒，因为ฦ他老是梦见，久已去世的爷爷，还像从前那样躺在炕头，在饥肠辘辘中呻吟，不住气喘吁吁地问他，生产队大食堂开饭的时间到了没有，为了安慰爷爷，他一再说“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去给你领ๆ饭。”在领饭时，为ฦ了稀粥不溢洒出来，他就不住地用嘴在碗边吮吸，然后回家把剩下的半碗粥，送给被白内障遮住了眼睛的爷爷，而自己้的两眼却紧ู盯着爷爷的粥碗，一当爷爷把碗放下，他就仓皇地捧起空碗，贪婪地舔食碗边粘着的残粥。不久，敬毛又现，爷爷接过粥碗，仅喝几口，就把粥碗放下，碗里总剩下一些粥，并气力不足地告诉敬毛，说自己已经吃得很饱了，虽然敬毛心里非常清楚，爷爷在这样说话时，额角不住地流着冷汗，是对饥饿的另一种诉说，而实际上，是要把剩下的残粥，留给这个等着舔碗的孙子。但那时，敬毛总是违心地相信，爷爷真的吃饱了，甚至连劝爷爷再吃一口，哪怕一小口的话都不说，就把爷爷放下的粥碗捧起来，疯狂地吮舔。直到爷爷阖然长逝，敬毛才愕然悔悟，现自己้原来竟是杀害爷爷的凶手。从那时起，敬毛的良心就没有一刻安宁，却又不敢把这种不安对任何人诉说，害怕别ี人的谴责，会迫使他过早地死去。敬毛变得孤僻冷漠了，然而，和一般性格孤僻冷漠的人相反，身上没有那种傲慢和偏狂，在这个ฐ家庭里，敬毛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了阶级敌人，模仿村里遭受父亲批斗的那些阶级敌人的模样，成天低三下四，屈从于家里任何人对他的指使，连最后出生的小毛的命令，敬毛都不敢违抗。
“妈了个巴子，”他说，“世界上还有这种男人？方和尚刚进村时，也这么เ说，可是不几天就染上花柳病了，因为他睡了狐仙大嫂。”他坚持自己的想法，直到工作人员严å肃地告诉他，上级不准这么เ做，梁果复才极不情愿地打消了这种荒唐念头。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训，梁果复强迫早ຉ年的好友杨维臣家腾出一间房子，安排宇文教授住进去。
以后多天里，香书在担惊受怕的观察后，这种印象就得到更加充分的证实。教授每天夜里，总是睡得很早，往往天还没黑，他就睡下。可是一天半夜，香书起身小便时，现教授屋子里的灯，不知什么เ时候亮了。香书心里有点紧ู张，认为教授这时准是在干什么特务勾当，诸如正在用袖珍报机拍电å报，或者用隐形墨水在书写什么情报之类，因为小说里就这么说，特务们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活动的。香书身上渗出一层冷汗，甚至想打消เ小便的念头，可是膀胱已经胀得难受，逼迫他打算尽量小心地溜出房门，在不引起任何人警觉的情况下，撒完尿就回来。他真的像特务一样，轻手轻脚地在黑暗中向门外摸索，就在绕过锅台的一瞬间，不小心碰响了一只碗，刹那ว，静夜里出一声悲凉的瓷器碰撞声，把他吓得头皮紧ู，心都快蹿出嗓眼儿了。几乎就在声响同时，古怪的教授屋里的灯，倏然灭掉，紧ู接着，就从屋里出一阵窸窣的搔动声，仿佛同时有几个ฐ人在那ว间屋子里伧促忙乱着，差点没把香书吓晕，小便禁不住从裤裆ด里流下来，大腿间一道热流缓缓滑过。他想哭喊一声，以便把家里人叫醒，却又觉得喘不出气来，只好流着眼泪摸回自己的房间，慌乱中ณ钻进自己的被窝。这会儿，他感到是大腿间的一片凉湿。这一夜，香书没敢再睡。
“这就好办了！”梁果复一只灯泡似的大眼睛，闪着兴奋的光芒，“你们都是革命的啦。现在听我的指挥：从今个起，你们再也不准说别人是不革命的，谁说了，谁就不革命，就批斗谁。”青年人十分失望，垂头丧ç气地回到各自的房间。为了防止再次生窝里斗，梁果复只好安排一个ฐ民兵，住在青年们中间，随时惕防着他们。
傍晚，有人在村口老榆树下，架起两根木杆，中ณ间扯起一块白布，谁也没觉得有什么เ新奇，老人们甚至相信，这只不过是早年秦货郎在这里卖洋货一类的玩艺。可是到เ了夜里，掌灯后，当白布上突然变得辉煌灿烂，上面人影幢幢，谈笑风生，黑风口人就惊得浑身抖。更叫黑风口人闹心，的是梁氏父女的张牙舞爪，狂呼乱ກ叫。因为影片中出现了老人家和他的亲密战友并肩站在天安门上接见红卫兵的场面，梁果复就控制不住自己，从人群中站起，指着面带微笑的林副主席，大声告诉黑风口人：“看，我们的林副统帅，跟当年给我挂奖章时，一模一样！”而招财则干脆跑到银幕前面，指着慈祥的老人家直叫：“我在天安门广场，离他老人家就这么เ近。”
“孩子，”他眼巴巴地问招财，“带回革命经验了吗？”
招财的嗓子已๐经嘶哑，但革命的精神弥补了这种不足，她依然能ม口干燥，在不喝水的情况下，沙哑着嗓子，从下午一直讲到深夜，把都人民的革命斗争经验和他老人家一句顶ะ一万句的最新า指示，传达给黑风口人。在以后的日子里，迷惘懵懂的黑风口人，把灾难推向疯魔的深渊，看来已是注定无可挽回的。
然而，年轻人到底不如曾经出生入死过的革命父亲老谋深算，梁果复早已料到เ大财会这么做，为ฦ了逮住得财，他事先派人监视已被婚事折磨得昏了头了的大财，等待大财做向导，在他领ๆ着香阁进山寻找得财时，将他们一网打尽。
出前，香书曾试图劝说招财，把出的时间往后推迟一天，以便能ม在家里参加姐姐们的婚礼，因为ฦ香书这时还不敢断定，姐姐们的婚礼，真的会像梁果复宣布的那样：立即停止。但在招财瞪了他一眼之后，香书就不敢再坚持这种想法了，驯顺地跟在招财的后面，踏上了前往都的征程。六年的中学生活，香书像大眼皮母亲希望的那ว样，把自己修炼得一副白面书生气，像他的姐姐们一样，漂亮而洒脱，一脉ำ斯ั文，再加上已经长高的个ฐ子，自然对女孩子们形成一种天然的杀伤力，如果不是招财像母亲看护儿子那样，一直不离身边地管束得严厉，香书很可能成为全校女孩子中不安定的因素า。说不清从几时开始，香书对生物课产生了兴趣，高考前在填报自愿时，他报的就是一所大学的生物系，他想将来能成为ฦ中国的达尔文，中ณ学的每年暑期，他不顾别人的烦厌，央求大财得财陪他到山里，采集各种动植物标本，回家后给各种标本分门别类，编码排号，然后装ณ进他自己用木板钉做的像棺材似的长箱子里。神情迷惘的奶奶，一看到这棺材似的长箱子，就想起早年惨死的丈夫，心里不免涌起一阵痛楚，多少次，她劝对标本入了迷的孙子把箱子拆掉，认为ฦ这种像棺材一样的木箱子放在家里，会给全家带来厄运的，但大眼皮母亲却支持儿子的做法，并赞赏儿子的聪明，说这箱子里装的，是人类的智慧和香书的远大前程，绝不会是什么เ能给家里带来灾难的魔鬼的尸体。箱子终于保住了。
在选择新宅基时，四个ฐ青年着实费了一番心思。为ฦ了避免新า婚的幸福受到父亲在村里制造的革命气氛的影响，他们决定把新宅，建在距村子至少一华里远的地方。因为ฦ父亲有言在先，不给他们任何有益的帮助，甚至决定不参加他们的婚礼，这样，他们就得选择能够就地取材的地方，作为新宅的地址。经过四个ฐ青年愉快的勘测、遴选，宅基地很快就被确定了，那是入山路口边的一块平地。青年人之所以选中这里，主要是因为这里景色幽静，三面环山，一边临ภ水，山上是葱绿的树木，水是山前一泓冬夏不涸的小溪，小溪是从后山沟的水池里流出来的，从前，他们曾在那ว里惩罚过好色的小货郎，小溪边一行粗大弯扭着的老枫树，每年秋天，像燃烧在小溪上空的一大片火焰。有一个时期，他们约会的地方แ就在这里。这里遍地都是建筑材料，石头堆在河滩，木材只需就近砍伐就行。
“反正要结婚了。”他们彼此一点也不羞臊地为自己这种行为开脱，结果，刚从建房的疲劳中走出来，很快又把自己推进恋爱的困顿ู深谷。利用这段时间，香阁香琴分别给自己的亲戚了信函，甚至包括正在中学读书的香书和招财，把结婚的日子通知他们，巴๒望亲戚们届时光临。大财兄弟在本地无亲戚可以通知，只好协助未婚妻们，帮她们誊写信稿。
“这可不行，”梁果复把一口馒头咽下，“妈了个巴๒子，他们还搞封建迷信那ว一套。”这么说时，他已๐经握着馒头，跑出了院子，径直奔往坟地那ว边。一路上，他没注意到芦苇草已๐经在路边冒出紫色的嫩芽，艾蒿在地面展开星星一样的绿叶，杨树已经吐出毛绒绒的紫穗，迎春花在枯瘦的枝条上，随风摇曳，风中，搀和着坟地那ว边传来的悲天悯地的亲人哭坟声，墓地上青烟弥漫，像一群阴魂在飘荡，一大片新า坟堆，密密匝匝，和老海南临终前预言的一点不差，恰好三百座。
“是。”老海南两腿开始抖。
“野驴进的！”弥留之际，老海南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力量，居然在咽气前五分钟，骂出了一句很响亮的脏话，惊得正在为ฦ公爹赶制ๆ寿衣的道边儿失了神儿，针尖一抖，扎破了手指。道边儿在一群毛的簇拥下，走进公爹的屋里时，公爹眼里正滚落下两ä颗泪珠。
“同时还研究一点美学。”眼镜不失时机地伸出一个细长的手指，插了一句。姑娘的说话声娇啼婉转，姿态优雅，把所有在场的男ç人，刺激得浑身燥热。梁果复刚宣布“请邹同志作报告。”眼镜就急不可耐地站到人群前面，娇็态可掬，说了几句客套话，接着就像一个ฐ能说会道的骗子，闭着眼睛大谈政治学、营养学、医学和美学方面的玄妙理论，嘴角喷射出一串串洁白的唾星，像雪花一样飞落到เ眼前听众的脸上，落到谁的脸上，谁就会感到某种快感，特别是那些急着想结婚的男人。
一当姑娘话音落地，小货郎立即用刚挖过鼻孔的手，给她递过一大碗水。姑娘无法拒绝这种热情，同时又确实渴得厉害，马上闭上眼睛，把一大碗水喝光。黑风口人暂时还无法理解眼镜姑娘的高深理论，但人群中ณ却无一例外地在认真听，人们都被姑娘娇啼啼的声音弄得浑身酥麻，许多男ç人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她说话时蠕动的小嘴，那么เ密心可人，没有一个男人不梦想去吻那小嘴，甚至有几个野蛮的家伙，竟下流地幻想着在方便的时候她。
根据以往的经验，香书的父母坚决相信，老杨家和老梁家，在梁果复参加革命前出生的孩子，命运总是不幸的，而悲剧的结局又都是一样。为了避免那种令人痛心疾的悲剧，在香书身上重演，老杨家在这次悲剧ຕ的一开始，就严格控制ๆ了不幸的消息，以防香书知道。但香书到เ底还是知道了，流了那ว么多悽怆的眼泪，却没有悲声。这更加重了老杨家人的不安，不消说，无声的流泪，比有声的悲嚎更能表现悲哀的心情。于是，老杨家出现了紧张而滑稽的尴尬局面：全家轮流休息，严密监视香书的行踪，以防他效仿招财。香书真正成了一个被软禁的高级囚犯，行动失去了自由，每走一步，都有亲切而严å密的跟踪。为ฦ了防患于未然，家里一切能ม致人死命的东西，都被收藏起来。菜刀在切完菜后，就会被锁进柜子里；绳索都被藏到不易找到เ的地方；大眼皮母亲，甚至要下香书的丝绸腰带，只在他的裤子上，钉上两个ฐ扣子，勉强能把裤ไ子挂在腰上不至于掉下。每天，大眼皮母亲都借口给儿子取换洗衣服，在儿子房间里出出进进无数次，实际上，是对儿子的行李进行仔细的检查，看看儿子有没有什么寻短见的迹象。他们不让任何人，在儿子面前提到招财临死前，和香书有关的任何一个细节。
一天，香书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花瓶，正在负责监视儿子的父亲，立即走进儿子的房间，彬彬有礼地把打碎的瓷片，全部ຖ清扫干净，毫无疑问，这种破碎的瓷片，有时比刀子还锋锐。这种严密的监视，引起了香书的强烈不满，他早就想冲着全家人一通脾气了，无奈，家里人把这一切做得极其维妙，出了训练有素า的特工，简直让他找不出可以火的地方。香书只好把不满憋在心里，好几次，他想独自一个人到เ外面走走，顺便到เ招财坟上看看，但都遭到礼貌而委婉的拒绝。
“这样会把我活活憋死的。”一天，他实在憋不住了，向大眼皮母亲提出强烈抗议。这句话得到เ了家长们的一定重视，他们相信，儿子的话是真的。于是，一家人和香书经过几次槎商，最终打成妥协：到外面走走可以，但必须由á父亲陪同，同时，必须照顾父亲那条瘸腿。香书明白，这是家里人不准他远走的暗示。不过总算能ม够外出呼吸新鲜ຒ空气，香书同意了。以后的几天，黑风口人都能看到เ，香书领着一瘸一拐的父亲，在村子四周散步。
一天夜里，老杨家人忽然惊惶失措起来。大眼皮母亲负责监视儿子时，由á于拧不过膀胱é的折磨，在没有及时找到另一个人来接替的情况下，就到厕所去了，回家后却现，儿不见了。这一情况在老杨家引起的惊骇，不亚于联合国总部现了定时炸弹。
“赶快找人啊！”在全家人惊魂未定时，维臣向全家出了命令，家里的慌乱才有了头绪，各人都知道了现在该干什么。全家倾巢出动，向四面八方แ撒下人马，并动员了邻里，毫无目标地呼喊香书，劝他千万想开点，呼喊声苍凉回荡，惊动了刚入梦乡的黑风口人。这时，唯有瘸腿的维臣，目标明确地向招财的坟地一瘸一拐地走去。因为ฦ这些天在陪香书外出散步时，他现，儿子不论走到哪儿，总时不时地偷偷向招财坟地那ว边望两眼。果然，在招财的坟头，维臣看见了儿子正呆立在那儿。一阵喜悦代替了心里的惊慌，他不想马上打扰儿子这时的心境，陪着儿子在招财坟前站了好久。
“想开点呀。”维臣压低了声音，生怕吓坏儿子，“爹妈养你一场不容易。咱心里有她就行，可别像你姐她们啦。”
“干嘛要死呢？”香书没转过身来，“放心吧，我不会死的，起码在找到宇文教授导手稿之前。”全家人这才放下心来，从这天起，老杨家取消了对儿子的软禁。
香书利ำ用参加第二次高考前的这段时间里，先后给有关部门了五百零一封信函，寻找当年被搜去的恩师宇文教授的导手稿。但五百封石沉大海，唯有一次除外，是给宇文教授原单位的，不久就收到一封复函，但信封里只装有宇文教授的平反通知书，手稿的事，只字未提。通知书说，文化大革命期间，对宇文教授的定罪，是完全错误的，现予以彻底平反昭雪，补教授下乡期间停的工ื资，并建议宇文教授，尽可能早些回单位复职。
香书像疯子一样，狂笑着把平反通知书递给家里人看，然后就开始喑然泣下。这种疯子一样的狂笑的杆菌，很快传染给家里的其他人，接着，又传染给黑风口人，最后，才在心火盛那儿刹้了尾。因为ฦ不久，神医心火盛，在接到这样的平反昭雪通知书时，也这么狂笑过，不同的时，在狂笑之ใ后，他并没流泪，只是说了句：“二十五年啦！”此后，就再什么也没说，不声不响地开始收拾回城的行装。这时，黑风口人才现，经过二十五年的劳动改造，心火盛的变化有多大呀，乍ๅ来黑风口时，他虽然身遭不幸，但性格却显得豁达乐่观，经过二十五年的磨难，他豁达的性情已被风化了，变得呆板木讷，目光中也染上了黑风口人普遍患有的致命的迷惘症。二十多年前，他刚到เ黑风口时，还是个ฐ年富力强的中年人，现而今，心火盛已显得老态龙钟了，由á于长期用右肩挑大粪，使他的身体明显地向右倾斜，唯一没有改变的，就和人说话时，不住地用手轻拍着屁股。
一切都简单，其实用不着怎么准备，心火盛一直处在随时可以走的状态。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一套被褥，再没有其它细软可言。现在唯一需要办理的，就是和老情人狐仙大嫂，加紧补办一个推迟了二十年的结婚登记证书。在这之ใ前，他们一直是非法同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