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大肠梗塞进行艰苦卓绝斗ç争的成功经验，是看管柴油机的小伙子明的。他是黑风口最早病的患者之一，在各种尝试失败后，一天晌午，他忽然心血来潮，试图通过机油的润滑作用，来解决大肠梗塞。他先在自己身上进行试验，用一根橡胶ด管，将一小瓶机油灌进。果然，几分钟后，就顺ิ利地排出将近十天来的第一次大便。这堆大便简直多得不可思议，几乎将他的脚都给埋没了。
“但它能让我们痛快地大便，救活我们的命。”一些被憋得慌的人，讨厌心火盛这时的忠告，担心他的话，会引起不良后果，破坏他们迅排便。
自己的革命不能被妻子理解，梁果复心里感到委屈。“这是听党的话嘛。”他说，“不光咱们黑风口，全国都一样。”他这么说时，心里也对大食堂产生了一点怀疑ທ，打算天一亮就去那ว里看看，究竟是怎么เ回事，是不是小货郎搞的鬼。夫妻俩根本没有料到，这仅仅是黑风口万年不遇的罕见灾难的开始，这一点，当梁果复走进大食堂的库房里，似乎才有所觉察。因为小货郎不愿承受梁果复对他的指责，说他搞得定粮法，把人饿得晚上睡不觉，就把梁果复领ๆ进库房，指着已经露出仓底的粮囤，告诉梁果复：“这就是今年咱们全大队的全部口粮。”他毫不夸张地说：“照ั现在这种吃法，大概还能吃一个月。”梁果复愣了一下，蠕动了下嘴角，没说什么。凭着祖传察颜观色的本领，小货郎一眼就看出表情无奈的梁果复在想什么。“减少定粮吧。”他不失时机地向梁果复献计，“如果把定粮减少到每天每人半斤粮，那ว么เ，这些粮食可以吃到明年春季。”他指着粮仓说。
“说什么呐？”他问。却没人应声，这就引起了他的好奇，相信这群家伙是在谈论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在一系列不动声色的巧妙的盘问下，到底有个ฐ素常黑风口人共认最大但的青年，很委宛地把黑风口人对大食堂的定粮法的不满，表露了出来。梁果复立即感到了不快。这些年，一当他的宏伟蓝ณ图在施行中受阻，他就越忌讳别ี人谈论这些事。“这叫共产主义人人平等嘛。”梁果复哼哼了一声。一群人看刚才那个青年并没遭到什么不测，就跃跃欲试，都想抖露出自己的想法。
果然，两ä个ฐ儿子立刻想起了往父亲早年的许诺，纷纷摆脱了颓废情绪，神采奕奕地帮助父亲做实现共产主ว义前的准备工ื作：建成一只鸡一天能下一千只蛋的现代化养鸡场啦；重新修好当年父亲打算仅用几天时间就想办起来的现代化养猪场啦；帮助泥瓦匠在多年以前建成的农民大学里筑起二十口大锅灶啦；帮助木匠制作一大批长条板凳啦；帮助把供销社里的商品摆放到橱窗里，供各取所需的黑风口人方便地选购啦。兄弟俩都挺卖力，累得要死，连一向稳重的香阁，现在也沉不住气了，一天几次地跑到各处察看共产主义的准备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在共产主义แ大食堂里，她看到四十多个泥瓦匠，挥汗如雨地砌筑锅灶，几乎没有时间说话，但香阁仍嫌沿泥瓦匠干得太慢。而香琴呢，这时根本无法像姐姐那样到各处察看，她自己已๐经累得喘不过气儿，因为她刚ธ被选为幼儿园的保育员，现在得赶快替孩子们准备尿布呀，制ๆ作会引逗孩子们的小玩具呀，学会唱《两ä只老虎真奇怪》之ใ类的儿童歌曲呀，向心火盛学习一些预ไ防和治疗幼儿常见病呀。
喊声那么嘹亮，老榆树上又簌簌落下一层叶片。更多的人是感到เ头皮有些麻，一时忘记了到这里来的目的。直到梁果复又补充了一句：“开饭！”一群人才回过神儿来。顷刻间，可怕的场面出现了：一群人像遭到เ洪水的袭击，逃命一样奔往食堂。其中有两ä个体力最充沛的汉子，以百米冲刺๐的度，跑在最前面，两人势力相当，奔跑时简直辨不清谁先谁后，在冲进食堂时，由于彼此动作太协调，一同被卡在门框里，他俩是最先看到餐桌上美味的黑风口人，都伸着脖ๆ子向里用力，谁也不肯后退一步，让另一个人先进，两ä个人同时急得流出了眼泪，互相责骂对方แ不懂ฦ道理。后面赶来的人群蜂拥而至，都被卡在门框里的两ä个汉子堵在门外，无法进屋，门口挤了一大堆人，因为谁都无法先进去，每个ฐ人都拼命地向里用力。其中ณ一个瘦小的青年社员瞅准机会，企图利用门框里卡住的两个僵持不下的汉子拼命挣扎的机会，从他们的钻进去，当他刚刚伸进一个脑袋时，两个汉子就现了这一点，同时用力夹住那家伙的脑袋，小个子立即感到脖子像被铁钳子死死夹住，憋得脸色紫，两眼凸出。梁果复赶来时，被拥挤的人群堵在了门外，挺生气，他扒开正在拥挤的人群，朝卡在门框里的汉子们的屁股上猛踹一脚，问题顷ั刻๑得到เ了解决。一大群人纷纷涌进，直奔桌边，不分优劣，抓起东西就往嘴里塞。
“没什么，”香书拔下笔尖，继续做题，“随便玩玩。”
“他现在还是个学生，”大眼皮儿媳妇无法掩饰对婆婆的反感，毫不犹豫地反驳，“心思都要用在学习上，正需要这种性格。”
雨季刚一开始，黑风口人就失去了时间观念，不分昼夜地大睡、特睡。好多人家连饭都不做了，因为在补睡的时候，他们都能做到一天之ใ内连续不断地睡眠二十三个ฐ半小时，其间只用半小时起身上厕所。酣睡把他们变成了一群进入冬眠的动物，居然忘记了眼下是什季节。最初，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补偿在大跃进运动中欠缺的睡眠，不料这种补偿，在进入第十一天之ใ后，便自然而然地演变成了一种特殊的疾病，黑风口人染上了可怕的嗜眼症。这种疾病流行时，黑风口人每天睡了不醒，醒了似睡，迷迷糊糊的像被人刚从冻土层挖出的冬眠的蛇，用力捅它一下，才会微微蠕动一下。黑风口街上，几乎ๆ看不到有人走动，绝大多数人家，全家并排躺在炕上，不知不觉无休止地昏睡。偶尔有人从睡眠中醒来上厕所，如果在白天，他们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天还没黑呀。”如果在夜里，他们就会说：“天还没亮呀。”如果赶上下雨，他们就干脆足不出户，推开门，有人甚至干脆ะ不下炕，直截站在炕上，推开窗户，从家里向外撒尿，一边撒尿一边说：“雨还没停。”在昏睡中，他们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十多天里，他们总以为是在午休时小睡了一会儿。
“喊啥呀？天还没亮呢。”梁果复翻了下身，极不满意地抱怨。
早上，孙子们出工后，老头儿就问道边儿，给孩子们办的婚事办得怎么样了，道边儿这才吃惊地现，自己几乎把分娩ກ前给儿子办婚事的打算彻底给忘了。七个ฐ小毛成天像小猪崽子似的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唧问题又是老目花眼的爷爷最先现的，只要孙子们和他共睡一铺炕，这种密秘就无法瞒住。第二天唧哳哳地向她要吃的啦；拉完屎叫她揩屁股啦；洗净不懂ฦ事的几个小毛拉到เ炕上的粪便啦；用一只脸盆轮番几次烧一顿保证全家十三口人吃饱的饭菜啦……当公爹问她给孩子们的婚事准备怎么样了时，她竟愣了半天，才“哎呀”一声，惭愧得差点流出泪来。这样，孩子们的婚事又被提到日程上来。道边儿尽量放下一些暂时不那么紧迫的家务，见缝插针地给孩子们赶制结婚的被褥和结婚衣服，同时，老杨家在道边儿的肯求下，也开始办女儿们的嫁妆。嫁妆的准备是一丝不苟的，由孩子们神情迷惘的奶奶和大眼皮母亲共同办，根本不容香阁姊妹插手，无疑，具有给女儿丰厚嫁妆传统的杨家，是准备让女儿们体面地嫁到เ老梁家的。一时间，两ä个家庭里，都有了结婚前的喜庆气氛，人人脸上都荡着美意。例外的只有梁果复，此刻๑，他脑子里正酝酿着一种新า的革命。
“这可不行！”心火盛脸上显出惊慌，“她都七个月了，胡来会出生命危险。”人群里的娘儿们中，出一阵嘁ท嘁喳喳，有人自豪地向大家炫耀自己้的本事，因为心火盛说出的狐仙大嫂受孕时间，和她们早ຉ先推测的一点不差。
不管父亲的这种条件有多荒唐，大财仍对自己的婚事充满信心，因他和香阁最担心的事情，已๐经让爷爷的拐杖给解决了，这样，从第二天早晨开始，他就比往常多吃了一碗饭，精祉้也焕起来，脸上魔幻般胖了一些，不再像骷髅了，吃完饭，甚至用口哨吹了一段优美动听的哥曲，这种曲子，不像是人间的，只有天上的仙女用镶金的玉笛才能ม奏出。这天晌午进山打柴时，他以从未有过的激动，把这消息及时告诉了香阁。香阁眼泪就流了下来。
尽管骂得很激烈，可当老海南拄着拐杖站在门边时，梁果复就只好把嘴巴闭上，并答应了这门亲事，但附加的条件，和大财的一模一样，必须等共产主义实现的那天，才能结婚。从这时起，大财兄弟就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开始耐心等待注定与死亡意义相等的婚礼。可母亲道边儿并不这么想，她从丈夫嘴里得知，黑风口已经到了共产主义แ的门口了，孩子们成亲是早ຉ晚的事，说不准明天就成。这种想法左右了她，就打算在第七个ฐ毛出生前，利用这段空闲，把孩子们结婚需要的东西，给准备妥当，免得到时慌忙急乱ກ的来不急。
“到此为止吧。”
一当王长工ื在一片掌声中走回乡亲中间，姚队长就宣布了大会另一项任务，那就是把恶霸地主刘永福一家押到台上批斗。斗争的形式是新า颖别致的，农会积极分子们，用十四条麻袋，分别将刘家十五口人装ณ起来，其中ณ两个ฐ孩子被装进同一条麻袋，扎好袋口，姚队长就提醒黑风口革命群众：“恶霸地主刘ถ永福家的土地，已无偿地分给黑风口的贫苦农民，刘家过去欠下黑风口受苦的人的血债，现在要一并偿还，现在有为大家撑腰，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一时间，黑风口人还不能完全理解姚队长这些话的深刻๑含义，姚队长在慷慨陈词后，会场就陷入了一片寂静，能清晰地听到各式各样的呼吸声，分辨出出这种呼吸的人是谁，偶尔在枯草窠里，传来一两声刚刚摆脱蜇伏期的小虫子的鸣叫，叫声显得那么尴尬，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干什么เ，是回家睡觉呢？还是在这里继续静待下去呢？直当小货郎秦达三试探地轻轻踹了一脚正在出呻吟的麻袋，想验证一下姚队长刚才讲话的真实含义，结果就打破了打破了笼罩这里岑寂，白德金紧跟着踹了第二脚๐，随后就有人踹出第三脚，接着是第四第五脚๐……忽啦一下，一群人突然像嗅到了臭味的苍蝇，围在麻袋四周，施ๅ展各种手段，找来各种器械，向麻袋上倾泄着各式各样的狂躁和忿恨。小货郎秦达三泄的是，在他早年推销神仙丸时，没能从刘家人手里赚到过一分钱的郁๗闷；白德金泄的是，当初他盗坟案后，刘ถ永福从他父亲手中夺过屯长大权的陈年积怨；而更多的人则是想在分得刘家的田地后，永远免除心灵上的不安；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稀里糊涂ิ看着别人那样做，也迷惘懵懂地跟着那样做。麻袋里开始出的是痛苦的呻吟，随后是屠宰场里的那种惨叫，最后又变成死亡前的挣扎哀嚎，半小时后，当农会积极分子解开麻袋口，从中ณ倒出来了十五堆烂泥一样的东西。出于基本的人道，姚队长命令农会成员，在村后的山坡上挖了一个大坑，彻底埋葬了黑风口这个ฐ地主家庭。
三月底，父亲决定送维臣进私塾。这是严厉的父亲最大的心愿，母亲也这样希望。他们都想让儿子成为一个ฐ有学问的斯文人。不消说，一个文盲，是难当国家重臣的。之所以这项计划实施得太晚，是因为ฦ前些年家中屡生事端，来不及想到เ这件事。恰好新年后，一个ฐ姓赵的先生来黑风口设馆，招收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学生。当父亲把维臣送来时，老先生一一清点了杨家送来的束脩，而后就在学堂里给这个身材和自己差ๆ不多的弟子，安排了座位，让他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可是，刚刚过了一个ฐ月，老先生就不得不把这个门生赶出学馆。因为在这一个ฐ月里，老先生除了教会这个弟子书写自己的名字，没再让他学会一点别的东西，往往费尽周折教会他们背会几句《三字经》，第二天就被他忘得干干净净。几天之后，老先生就不得不承认，这个ฐ姓杨的学生，是他一生桃李遍天下的莘莘弟子中，一个罕见的大傻瓜。令老先生不能ม理解的只有一点，就是这个学生在课堂上所表现的刻๑苦用功的精神，也是他平生设馆经历中所罕见的。平时，这弟子总是貌有所思地两眼盯着课本，俨然正在默默记诵老先生教他的章句，然而效果却是那ว么不可思议，每当老先生检查功课时，他就木讷讷地一问三不知。这种情形叫老先生好生纳闷。一天，在教弟子们诵书之后，老先生突异想，打算试探一下这个最刻苦用功的弟子的内心世界ศ，便做了一件在他这把年纪，本来不该做的事儿。他像一个调皮的孩子，趁着最刻๑苦用功、也最守纪律的弟子两眼死盯着课本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挪了过去，而后轻声轻语地在弟子耳边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结婚！”狐仙大嫂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样，在奶奶亲自张罗下，老杨家总算开始给维臣办婚事了。可是这种办很快就不得不暂时中ณ止下来，因为这一年的夏天，干儿子老海ร南家那边儿，出了点事儿。
丈夫又来到秦家店铺时，把自己的感受以及妻子的态度，向秦货郎倾斥了一遍，秦货郎根本不等他讲完，就冲他诡秘地笑了笑，打断他的唠叨，无所谓地说：“金山银山，赛不过活神仙，伙计，银子这玩艺，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攒它干啥？”这样说时，已经把一粒神仙丸放进烟枪，一边指导维臣爷爷如何享受这种现代文明，一边向他传授如何巧妙地人不知鬼不觉地获得这种享受的秘诀。果然，维臣爷爷此后没再向妻子提过那种需要。维臣奶奶甚至夸奖丈夫，在她最后一次给他那枚银币购买的神仙丸的良好作用下，已๐经把他身上所有的毛病都根治了。
第二章5
其实何止梁果复一人呢？只消留意一下，人们就会现，黑风口已经三年没出生过一个婴儿了。果然，一九六二年，黑风口人像似对三年饥荒的报复，洪水般生出了一大批孩子，结束了三年没有生育的历史。但是，好多年以后的情况证明，六二年出生的孩子身上，不可避免地打上了三两粮灾难的烙印。六二年出生的孩子，多数瘦削羸弱，早衰多病，个子也较矮小，不能ม从事重体力劳动，对饥饿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和恐惧。
这一年，道边儿冒着生命危险，为梁果复生下了他准备派去解放全人类的后备军中的第八毛——捍毛。不幸跟着就生了，产后大出血，险些要了她的命，从根本上摧毁了她的生育能ม力，把梁果复推进了痛不欲生的绝境。倒不是因为妻子的生命受到了威胁，而是因为他的解放全人类的宏伟计划，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多年以前，梁果复曾计划和道边儿合作，生下不少于二十个ฐ叫“毛”和孩子，以便将来派遣他们分赴世界各地，解放那ว里受苦受难、饥寒交迫的大众。然而眼下的残酷实事，无情地宣告他那宏伟计划已经彻底失败。捍毛的出生，给家里带来的不是欢乐，而是惶骇不安，因而，他成了这个ฐ家庭里，仅次于他革命的父亲，是第二个不受欢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