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你搞什么共产主义แ大食堂，”道边儿开始抱怨，“都快把人饿死了。”
终于在一天下午，饥饿的梁果复，无意中听到一些人在窃窃私语，心里就挺生气，他已经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这些人居然有力气嘀咕，而且看见他时，就嘎然止住。
“帮你爹忙忙吧，”丈夫不在家时，道边儿怂恿两个ฐ大儿子，“看他累成啥样啦？等到共产主ว义大食堂建好啦，你们就可以在那里兴办婚礼ึ啦，全村人都会参加你们的婚礼，替你们祝福。”
梁果复几乎ๆ等不及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用钟็声把黑口人召集到เ大食堂门口。大食堂门口，弥漫着从大食堂里飘出的菜香。根据梁果复的旨ຈ意，小货郎点燃了挂在大食堂门楣上的爆竹，爆竹的炸响，刺๐激了黑风口人的食欲。梁果复激动得浑身抖，一只灯泡似的眼睛，闪烁着贼亮的光，惊异地扫视着攒动的人头，半张的嘴巴๒，像只刚刚受到惊吓的公鸡，他兴奋得说不出话。当最后一枚爆竹在空中ณ炸成纸屑，梁果复才透过一口气儿，用无与伦比的嗓音，向心急火燎的黑风口人郑重宣布：“共产主ว义实现啦！”
“你怎么啦？”身边的招财军及时现了这一点。
这种残忍的惩罚是有效的，终于使他的功课一直良好，考上了高小，连高傲的大眼皮母亲都感到满面意，夸奖他继承了外祖父家的优良传统，并暂时中止了为女儿们办婚事，给香书缝制ๆ了一套漂亮的被褥，免得儿子在中学的宿舍里冻着。可是一直没能从丈夫的丧ç事中恢复元气的奶奶却不以为然，对孙子考上中学的喜讯，也没感到เ怎么เ高兴，迷惘中，却对孙子的性格产生了不应有的忧虑，并预感到孙子将来不会得到幸福。因为根据她的爱情生活经验推测，香书那酷似他屈死的爷爷一本正经的性格，将会对爱情产生一种无可挽回的杀伤力，因此，在为表情冷漠的香书和大胆单纯而不乏热情的招财送行时，老太太就令人厌烦地叮嘱孙子：“改一改吧，”她说，“这样下去会讨不着媳妇的。你那死板的样儿。”
七月中旬ຒ，从长江中下游向北推移的梅雨，比往年稍晚了几天降临黑风口，黑风口进入了一霪雨霏霏的季节。在长达一个月的雨季里，黑风口人与阳光绝缘了。天空铺着厚厚的雨云，霪雨时急时缓，把黑风口浸泡在泥泞中，空气变得湿漉漉的，刚换上的干衣服，走出屋子，就变得像刚刚洗过。蜻蛙和癞蛤蟆满街乱蹿，又像很久以前刮台风那年，一到เ晚上，漫山遍野一片蛙声。不过，这回黑风口人没再感到心烦，半年多的负荷劳累，使他们疲乏็极了，现在正好趁着雨季，把长期欠睡的觉给补上。
“野驴进的，不想活了？”老头高声叫骂，惊惧多于忿恨。梁果复根本不理解父亲的做法，嘟็嘟囔囔地埋怨年迈的父亲不晓事，一惊一诈的打搅人睡觉。
香琴和得财根本等不及金鱼眼讲完，就扫兴地离开了会场，并且很快变得和他们的哥哥姐姐一样了，对革命失去了兴趣，劳动时也不再卖力了，饭量大减，消瘦得很快，眼窝有一道黑圈，哈欠连天，不时说些活着没意思之类的蠢话。
“哈哈，”梁果复的狂笑声，把老树上的树叶振得沙沙作响，“听清了吧？”他拿一个手指指着心火盛，冲着老榆树下的黑风口人说，“他们是嫌咱们黑风口的牛鬼蛇神还少呀，还要结婚，继续给咱黑风口生出一大群小牛鬼蛇神。”这种精彩的演说激起的笑声，一点也不逊于马戏团小丑演出时逗起的笑声，反过来，黑风口人的痴笑，又刺激了梁果复的表演欲，常常失控的大脑，再度失去了控制ๆ，即兴做出了恐怖的决定：“贫下中农同志们，”他冲台下的黑风口人喊叫，“现在，我要让你们看一看，这个老流氓加右派，是怎么亲自把他种下的小牛鬼蛇神给弄掉！”
心火盛的哭声，叫人有点心酸，宛若暮归时呼唤幼犊的母牛，泪珠从他敦厚的脸上滚落下来。在往日散着爱情气味的炕上，心火成再次施ๅ展了高的医术，把情人从死亡的崖边拖拉回来。但成胎已๐久ื的孩子却没保住。心火盛以准丈夫的责任心，用泪水洗涤了情人产褥的血污和死胎身上的脏ู迹。和黑风口好事的娘儿们私下推测的结论相反，流产的是一个男ç婴。心火盛把死胎安放在一个ฐ特制的木匣里，为ฦ早殇的儿子，举ะ办了简易的丧仪。
“野驴进的，”老海ร南不顾ุ道边儿正躺在炕上，用拐杖指着革命的儿子，“我得告诉你，只要你给孩子们的事搅黄了，咱俩当中就得死一个。”梁果复拿一只眼睛看着父亲，相信父亲这样说，并不是吓唬吓唬他，只好悻悻地闭紧嘴巴๒，重新钻进被窝，心里怨怪父亲昏愦糊涂，根本不懂ฦ革命理论。做为ฦ妥协，他提出了一个在当时，连他自己้都说不大清楚的条件：“他们实在想结婚，得等咱们进入共产主ว义才行。”
“这真是革命家庭的耻辱啊！”梁果复根本无法忍受两个ฐ儿子，同时都爱上了反革命家庭的姑娘，一得到เ这个消息，立刻陷入极度的错乱，疯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正是应当投身革命的大好时光，你瞧瞧他们，”他俩手颤抖着，指着屋里的两个ฐ儿子，“一个个ฐ地却急着睡老婆，还是历史反革命家的姑娘。这些革命的败类，这些无耻的东西，全的不配当我的儿子！”
当别人问他这些年都去了哪些地方แ时，他就用手向四周划了个圈，“哪都去过。”他说，在北国燕山山脉上，他曾在长城的烽火台上站过岗；在长江上游，他曾见到过虔诚的佛教徒，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转经礼佛；在南方热带雨林中，他曾见过一个把床悬在树上的民族；而在大西南，有个民族在过节时，互相用水泼到别人身上；在朝鲜ຒ，他所在的部ຖ队，曾和当地的娘儿们同在一个温泉里洗过澡。但这种说法叫道边儿心里挺难过，她无法抑制地干咳了一声，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感受，继续滔滔不绝地大谈战争。他说，打仗是一种挺好玩的东西，比小时候坐冰车还过瘾，只是有时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困难。有一次，他所在的部队被国民党军队围困在西北的一座土山上，三天后断了水，渴得要命，在这次战斗中，他第一次喝了被他们打死的敌人的血。“人血挺咸，”他说，“带点腥味，越喝越渴。”当丈夫准备继续侃侃而谈，不幸被道边儿的呕吐声给打断了。回家后，丈夫再也没能ม在亲热时和妻子亲吻过，因为ฦ道边儿总觉得，丈夫呼出的气里，夹带着血味。同时，丈夫那公牛一样高大粗壮的身躯，那ว牛背一样宽阔的肩膀，胸口高高凸起的达的胸ถ肌，像树根一样粗糙结实的大手，走路时动山摇般的振动，只要一说话，窗棂就咯啦啦响，都叫道边儿心里不安，甚至感受到一种结婚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但久别ี的丈夫根本不理会妻子的担忧，一当把客人送走，他立刻๑就转身回来，闩上门，表现得比新า婚时还粗鲁，甚至不顾刚ธ刚睡下的孩子……这一夜，孩子们被惊醒了十六次，在最后一次被惊后，大财不得不带着弟弟妹妹逃到เ爷爷的炕上。招财痛哭流涕地向爷爷告状，说下午家里来的那个叫爹的人，正在欺负妈妈。
“请等一下。”姚队长厉声打断他，明确地指出他的错误，纠正说：“你应当说在恶霸地主刘永福家扛大活。”王长工ื愣了一下，似乎记起了什么，“好吧，就算是恶霸地主，”他接着说，“他老刘家是抠了一点，可是每年讲好的工ื钱，却一个字儿也不敢少俺的，他知道，少了俺一个字儿，俺就不在他家干了。咱是指着身子当地种的，靠出力气挣钱养家的，此处不留แ爷，自有留แ爷处，不错，在他家扛活儿是累些，可是到เ农忙那阵子，他再抠，也得天天做大米干饭拌猪油给干活的人吃，因为ฦ人吃不饱，就没力气干活……”王长工ื打算就这么慷慨陈词下去，姚队长及时用一个手指恰到เ好处地在他腰间捅了一下。“干嘛？”王长工ื不理解姚â队长这种小动作，两眼愣地望着捅他的人。
“我说过，”姚队长眼睛变得有些冷，“到此为ฦ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