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啊，说完再来第二碗。”黑风口人提醒他们。李有德这才猛然醒悟，用碗边碰了碰良子的胳ฑ膊，漂亮的良子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躬了，咕噜了句什么，听起来像鸭子在叫。黑风口人听后哈哈大笑，觉得良子的话，和从前到黑风口来的日本人说的话一点不差ๆ，不同的只有一点，从前来黑风口的日本人，个个趾高气扬，语调傲慢，良子则不然，不光语调和悦，眼神儿也像刚ธ刚受过惊吓的小动物。黑风口人从良子身上获得了满足感，于是又有人回家盛来第二碗饭。和第一碗吃完后一样，良子又躬去，说了句日本话，而后丈夫李有德就问：“谁还想听吗？”
“老杨家现在缺少劳力，正打算雇长工ื呢，你去打听打听。”一个好心的村民告诉李有德。在连吃了两碗饭后，李有德觉得黑口的饭好吃，挺香，也有留แ下来定居的打算，便按照村里人的指点，到老杨家去碰碰运气。
不过眼镜在老梁家，却遇到了他从未遇到过的难题。虽说巡捕们搜查得也很卖力，眼镜也没忘记用眼睛观察梁家人的眼色，却没获取任何有益的启示ิ，而且，当他准备像在老杨家里那样如法炮制ๆ时，却意外地在马厩里踩了一脚๐臭，使他不得不暂时放下搜粮的打算，弯下腰去揩净马靴上的臭，不料这时却又被母马撒尿溅了一嘴马粪，而当他要躲开母马的屁股时，却又意外地将脑袋撞到了马槽上，一时间他觉得眼里冒金星，不得不抱着脑แ袋蹲在地上休息一会，时间长达十分钟，同时他又忘记了手套上的臭，无意中将抹到头上了。尽管这样，他还是保持了极好的耐性，显得异常斯ั文，在地上龇牙咧嘴了一会儿，当脑แ袋恢复正常后，站起身来，仍毫不马糊地勘察了马厩的每一个角落，直到เ他确信马厩里的确没藏一粒粮，才放下铁ກ锨，沉着脸出来。这会儿，他原先的蛇眼就变成阿里斯ั多芬式的眼睛，不眨眼地盯着佯装懵懂、傻里傻气的老海ร南。
老海南身上了一下，但回答还和刚才一样。嗣后，那ว畜牲就把烟头轻轻地触到老海南的胸口上。烟头在老海南的皮肤上咝咝响，灼烫的地方แ冒着几缕青烟，散出一股焦肉的臭味。在一阵瘆人的嚎叫后，老海南很快昏厥了。眼镜从容地退到一边，叫人拿冷水浇醒老海ร南，当老海ร南能眨巴眼睛时，那畜牲又走过去，把烟头在老海ร南面前又晃了一圈，问：“粮食？”
对维臣来说，灾难只是刚ธ刚多开始。父亲认为，已๐经当了爹的儿子，如此无耻地去偷窃媳妇的嫁妆，丢了他们杨家的脸，就用绳子把他绑起，吊到院子的枣树上，用赶牛的鞭子抽打他，问他再敢不敢吸食神仙丸ฤ。痛疼时，维臣根本没法回答父亲的问话，只会出杀猪一样的嚎叫，直到奶奶被这种叫声从炕上惊起，一瘸一拐地冲出屋子，才结束了枣树下的刑讯。
“哪又怎么เ样？”老太太胡搅蛮缠地斥责儿子，亲自解开维臣身上的绳子，“他愿干啥就叫他干啥，只要他能活着。”
第四章3๑
维臣沮丧地走出狐仙大嫂家，觉得自己让人糟蹋了，和想像中的一点不一样。他疑心这个女人，准是不如道边儿，他甚至有点恨她，因为就在他最难受的时光，她却想激励他重振精神，急得他匆匆爬起身来，等不及穿好裤ไ子，就逃了出来。虽然临走时，她还没忘记叮嘱他：“晚上再来吧。”但他根本不想再来。回家的路上，他像一个大梦初醒的人，摇摇晃晃中思考回家后应该怎么样向家里人解释狐仙大嫂的治疗方法。幸亏奶奶并没为难他，在他支吾了几声后，就让他出去了。
实际上，这种祷ຕ告是有效的。两个月后，路经黑风口的过路人，带来了日军攻陷旅顺ิ的消息，维臣奶奶这才松了口气。消息是确切可靠的。又过了半个月，一个ฐ自称木匣的日本警察，带领两个中ณ国巡ำ捕光临了黑风口。在这以前，他们驱赶大批中ณ国劳工，清除了普兰镇在大屠杀后荒废的残壁断垣和满街狼籍的累累็白骨。嗣后，在普兰镇压建立了地方政权——普兰镇会所，管辖包括黑风口的一大片村镇。木匣进村时，跟随他的中国巡ำ捕就向黑风口村民宣布：从今天起，在黑风口实行宵禁，每天夜里八点钟以后，不准有人在街上行走。为了严å格执行这一禁令，他们强迫黑风口人在村子东西两ä头，建起两ä处更房，每天夜里必须有八个成年男人，在更房里轮流打更。同时，巡捕又宣布新政权的一系列ต条令，其中包括修改历书，取缔宣统年号，改用大政年号，向大日本帝国缴纳赋税等。当巡ำ捕把一切条令宣读完后，木匣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骑马围绕聚集的人群走了一遭。这时黑风口人才看清，木匣长有一双阴郁而冷酷的眼睛，从这里射出的目光，能ม冷冻所有人的心。他还是个不满三十岁的青年，嘴上的小胡子却密匝匝，两旁的胡须已๐经剃光，只在人中里留แ下黑黑的一撮，颇似春天里乌ไ鸦脱毛后的尾巴๒。在绕人群一周后，他又跳下马，背着手一晃一晃从人群中ณ走过，在人群中ณ，他拿马鞭无故地抽打了五个看上去有点愣的男人，并无耻地装作无意的样子，摸了一个ฐ女人的屁股，在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后，他相信，这是一群具有悠久文明历史和优良传统的优秀民族，驯良而谦恭，对耻辱和痛苦，有惊人的容忍度，统治这群人，将不会遇到太大的麻烦。得到เ这种印象后，他满面意地跳上了马背，吹着舒心的口哨，打马离去。
八月十五那天上午，从远处传来的拨啷鼓声，惊动了正在忙碌的黑风口人，大家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向秦货郎落脚๐的地方แ，察看他货箱里有什么新奇的玩艺。秦货郎是在俄国人普兰镇屠城后，从这一带消失的，已经两ä年没到เ黑风口了。这会儿，他正坐在村口的老槐ຈ树下，手摇拨郎鼓——此种鼓能出节拍器一样有节奏的声音，唱着兼有广告作用的货郎歌。在这歌里，他巧妙地把自己货箱里装的所有的货物，都编在里面，任何人只要听完这歌，就能ม在歌词里选定自己想买的东西。这回，黑风口人在歌曲里听到เ了一种新鲜玩艺，洋火。在货郎歌唱完的时候，秦货郎从货箱里拿出了这种货物，一个精致的长方形小木盒。打开后，里面装着白色的小木棍，每根木棍的顶端，都裹有红色釉料é一样的某种小东西，挺招人喜欢。秦货郎知道大家急着想知道这种小东西的用场，就故意慢慢腾腾地从盒里拿出一根小木棍，将裹有小红东西那一端，轻轻在衣袖上一擦，顷刻，小木棍上的红东西就嗤啦一声爆出一朵蓝ณ白色的火光，这种火焰很快又把小木棍点燃，亮起红色的火苗。所有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呆。“这是鬼火！”人群中不知谁惊讶地表看法。
土改工作队在黑风口颁布的第一项ำ法令是：禁毒、禁赌、禁娼。这项法令实际上只是针对在黑风口开店的秦家店铺。在土改工作队士兵枪杆子的晃动下，小货郎秦达三愉快地从橱柜里，端出所有的神药库存，交出赌博工具牌九，遣散小房间里的粉头。小货郎秦达三一丝不苟地配合工作队，把各项ำ工ื作都做得井井有条，没表露出一丁点愠怒，相反地，每天见到工作队时，还会满面春风地和每个ฐ队员打招呼，甚至帮工作队出主意，主ว动向工作队介绍黑风口的情况。这样，农会成立时，秦达三最先进了农会。农会主席，则ท是早先黑风口村长白长山的儿子白德金。多年以前，他因毁尸盗坟罪，被日本司法当局判了二十年徒刑，直到俄国军队占领旅顺ิ，他才被从旅顺大狱解救出来，家里人租用一辆马车，把他拉回黑风口，那会儿，他是以抗日英雄的形象，衣锦还乡的。长期的间狱生活，把他的身体搞垮了，进村时，躺在马车上，完全像一具刚从坟墓里掘出的骷髅，当家里人把他从车厢里抱下时，他浑身的骨头就出干柴棒相撞击时那种“咔嚓”声。幸亏家里人悉心照料，用流食喂他，才没使他因积弱后暴食而撑死。
工作队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是给黑风口每户人家丈量土地。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原村长刘永福家最多，他家的土地，几乎ๆ出了黑风口其他人家的土地的总和。照文件规定，工作队没做多少思考，就给刘家定了成份——地主。随后的几天里，刘家的土地被分割成许多块，插上木桩，木桩削平的那面上，写着这块地的新主人的名字。刘家人被勒令从正房搬进厢房，正房分给了黑风口的穷人。正是从那ว时起，叫花子李有德搬进了刘家大院，在黑风口正式安家落户。让黑风口人不能理解是，早ຉ先那么有钱的老杨家，只丈量出五十亩田à产，在平均了家庭人均占地面积后，按文件规定，勉强只定了个中农。得知这一结果，维臣奶奶蠕动着一张干瘪的小嘴她的牙齿早ຉ在三年前就全部掉光了，不无得意地对家里面人说：“看见了吧，神仙丸不赖吧，要不，咱也是地主，田地也得分，房子也得分。”杨家人这时才幡然醒悟，觉着老太太英明。可不是么เ，想想真是后怕，这些年，要不是大烟鬼维臣的折腾，田地急减少，眼下真不知惨到啥样了呢。
当时在黑风口，不能接受这一现实的，只有两ä人，一是刚加入农会的秦达三，另一个是维臣自己。秦达三凭着奸商的机警，相信老杨家肯定藏有大量的银子，经过和工作队的一番密谋，亲自带领ๆ工作队的士兵，查抄了老杨家。大财他们正是在那天，穿着新า衣服来到杨家，在杨家门口，遇到农会成员的阻拦。抄家的结果令人非常失望。维臣不能理解的是，家里那么เ大的家业，那么เ大片大片的土地，怎么就变成眼下这点了呢？特别ี是毒瘾降临时，这种想法就变得那么เ强烈。他像孩子似的，缠着老朽的奶奶，讨要一枚银币，老朽的奶奶也像孩子似的，把兜底后掏出来，告诉他，现在真的一枚也没有了，但他无法相信这一现实，不依不饶地还纠缠着奶奶，奶奶就生气了，尖着嗓子问他，看能ม不能把奶奶给卖了，以便换回一枚银币；在确信奶奶兜里确实没有银币后，他就硬着头皮跑到เ妻子那里，乞求大眼皮妻子可怜可怜，让他最后一次买粒神仙丸ฤ。
“找奶奶去！”大眼皮妻子不阴不阳地大声哂斥他，以便让已๐经耳背的老太太能听见，“奶奶说过了，你们杨家的产业，足够你抽大烟抽到死。”维臣知道这是妻子挖苦他们杨家的气话，出于对神仙丸的急切需要，他无心用更多的话去安慰妻子，情急之下，两ä膝一软，就跪到เ妻子面前，乞求妻子可怜可怜，让他买最后一粒神仙丸。妻子讨厌丈夫这种无耻的嘴脸，就用脚尖踹他的肋骨，把唾沫唾到他脸上。短时间内，妻子脚๐踹的痛楚和唾到脸上的唾沫，过了神仙丸的诱惑，让他麻利地从地上爬起，一把鼻涕๓一把眼泪地跑到เ秦家店铺，问小货郎秦达三，还剩ທ没剩余最后一粒神仙丸？
在秦家店铺，小货郎秦达三，一改过去看见老主顾时的那种媚笑，不冷不热地和他讲了些毒品对人体的危害，以及因吸毒所引的社会性灾难之类的话。维臣把小货郎这种态度，理解为对方已๐经知道他兜里没有现钱，怕他瞎帐，所以才借故推脱，便哀求小货郎，说只赊这一次，下次保证现金交易。小货郎无心听他死气白赖地纠缠，拉下脸来，呵斥他：“滚！”危胁他说，再敢到这里胡闹，就把他捆到土改工ื作队。无奈之ใ下，维臣又跑到เ村里一些和他一样的瘾君子家，问他们是否还有剩ທ余的神仙丸，同病相怜的瘾君子们，就用相同的话向他求助。受不过毒瘾折磨的维臣，冲出了山庄，到处乱跑，逢人便问，到เ哪儿能买到神仙丸。经过长时间求寻无果，维臣彻底绝望了，独自跑到山里，脱光了衣服，抱住一棵大树，像喙木鸟那样，用前额狠撞树干，折断带刺๐的树枝，毫无顾忌地朝自个ฐ儿身上猛抽，直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地上。
傍晚，黑风口一个砍柴人，出山时在山根儿一棵老橡树下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