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早晨的阳光照ั进大办公室里，光线很柔和，让人觉得人人都很亲切。秘书小秦正忙着用喷壶往花上打药水，因为这几天屋里有了小飞虫，她认为ฦ罪魁祸手就是窗台上那几盆花。章律师埋头看他的案卷。走廊里出现了两个穿西服的人，他们讲着倩妮听过的广东话。倩妮到外面以律师自居，可一回到律师事务所，她就是实习生，或者就是个勤杂员。她知道王主任这几天嘴里说的，全是到陕北开油田à的事儿，所以她断ษ定这两个南蛮子肯定和这件事有关，她赶快到外面把两ä人迎进来，也不用多问，就直接带到เ王主任的办公室。王主ว任仰在高靠背椅子上，正和甄律师聊天。她又黑又胖，是一个半路出家的的律师，整天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倩妮最瞧不上这位甄律师。她是哪个大学教政治课的老师，后来经别人介绍来律师所学法律，改行做兼职律师。甄律师就靠溜须ี拍马屁，没经考试，特批了个律师资格。这些事儿，都是王主ว任帮她办成的。倩妮没猜错，那两个确实是来和王主任合开油田的广东人。王主ว任眉开眼笑地喊：“小王，你别走，你也听听，这可是个大生意啊!”甄律师斜眼瞅瞅倩妮。“甄姐，听说姐夫去珠海了是吗？”倩妮讨好地问。“是去珠海啦，怎么เ啦？”甄律师翻着白眼球没好气地问。“没什么，我就听说珠海那地方不错，挨着澳门呢，挺羡慕的。”“羡慕有什么เ用？听说那边挺缺律师的。不过……你又不是律师。”甄律师咧嘴一笑。“不过女人年轻就是资本嘛，在南边小姐们生活得也不错，嘻嘻。”倩妮总觉得自己一进王主任办公室，这个又黑又胖的女人老是话里有话。另外一个从下面县里来的女律师李遇仙，背后总说甄律师是白虎星，倩妮问什么是白虎，李律师说，你连青龙，白虎都不懂？然后神秘地笑笑，说下次你和甄律师一块洗澡就懂啦。有时候，李律师她们干脆叫甄律师“白虎”说她是灾星，会妨主，但从不敢当面叫，因为ฦ甄律师也是个母老虎。甄律师几乎不懂法律，因为ฦ她不是学法律出身，取得律师资格后也不办案。问她为什么，她说又不缺钱，何必受那苦呢。她每天泡在王主任办公室里，坐在那儿天南地北地瞎侃，弄得倩妮不敢进去。身高一米五八，腰围三尺六的王主任，也是部队转业到เ地方的。倩妮从他嘴里经常听到错别字，特别是在法律术语上常出错。这位二级律师，那天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愣说判决书是规范性文件，谁都怕他，不敢与他争论。倩妮这点儿社会经验也能让她知道，他是个社会油子。王主任有几次想叫倩妮吃饭，可倩妮看到“白虎星”站在一旁就没敢答应。她能看出，王主任虽说身体很弱，可看女人时的眼神，也不像那ว省油的灯盏。这个律师事务所里有近三十多位律师，可他们没一个ฐ是科班出身。那个每天都带着假套的文律师，原来竟是个掏粪工人。文律师自从认识王主任后，才知道世界ศ上还有一种工作叫律师，于是他左右衡量，觉得律师无论怎么不济，也肯定比掏大粪强，于是就报名上了中华律师函授。法律始终没掌握，但王主任是本地律考判卷的负责人。就这么三折腾两折腾，天天请王主ว任吃羊杂碎的老文，最后也当上了律师。倩妮在律师事务所里，是惟一的本科生，而且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她觉得正是自己้的这些优势才使自己非常孤立，特别是在这帮从旗县里跑出来的女人眼里，自己้简直就是眼中ณ钉肉中刺。“小王坐下。”王主任侧身躺在那张大椅子上。他的肚子让他不能正坐。“你是大学生，又是从北京回来的，你也帮着分析分析，看看这事能成吗？”倩妮把身体向前挪挪，“主任，您说的是什么事儿，我可是什么เ也不懂呀。”“谁也不是天生就懂的，慢慢学呗。”王主任笑眯眯地斜ฒ躺着身子说。那两个广东人打开皮包，取出一大堆资料摊在桌上，用浓重的广东口音讲着普通话。倩妮一个字没听进去，她也不想听，因为那些到เ陕北开油田的事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天方แ夜谭。自从进了政法大学门槛，她就由衷地爱上了法律，特别是对西方的法律思想尤为ฦ感兴趣。像什么เ三权分立，天赋人权等思想在她脑子里扎了根，其他同学只考虑知识的实用性，天天钻研当时司法实践中ณ适用的什么เ“九法一条例”。倩妮读宣传启蒙主ว义思想的书，读当代西方的政治和法律书籍，这是为ฦ了开阔自己้的视野。她觉得中ณ国人就缺少了这一课，到เ今天，在意识形态上，都没有达到เ西方人二百年以前的水平。律师是民主制ๆ度的产物，是共和制的衍生物，而且也是最有朝气的行业。可老百姓并不知道它在维护人权方แ面的作用，甚至认为那是奸诈之ใ徒的行当。虽然从理论上她完全清楚，没有商业自由á，没有现代意义แ上的市场经济，什么民主，什么เ法制，包括她所崇尚的律师制ๆ度，都会失去生存的土壤，但是她觉得那是另外一回事儿，律师就是律师。倩妮离校好几个月了，也以“律师”自居了一段时间，可是，她始终没把书本里的律师和现实中ณ的律师联系到เ一起。今天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和王主任切磋一下，或许能有点儿启。“王主任，您是资深律师，就您看，中国的律师怎么样？您觉得好干吗？”她望着高靠背椅上那个高高凸起的肚子问。“让我看？”王主任笑眯眯地向上挺挺身子。“我当然觉得好干呀，太好干啦！这是非常好的职业，你现在加入律师队伍也算赶上了好时光。”“你是二级律师，而且又这么年轻。”倩妮笑着说。其实她早听说王主任只是初ม中毕业，后来花钱弄了个假文凭，然后又买通了那几个高评委才当上二级律师的。“小王，我实话告诉你吧，级别，职称其实作用并不大，老百姓也不太看重这些。”王主任欠欠身子在高靠背椅子上坐直，从桌上拿起一盒中药，喘着粗气把药丸ฤ取出，艰难的放进嘴里叭叽叭叽地嚼着。“中国社会是官本位，说白了是掌权的人说了算，法律是什么เ？它也就是个ฐ法律！告诉你吧，法律是件外套，可以随便给什么人穿上的，另外它也是由á人掌握的。而人脑子里想的东西，我是说有权运用法律的人脑子里所想的东西，它才是决定法律的。“小王，我告诉你吧，在中国当律师用不着上大学，那才是浪费时间。文化程度嘛，有个ฐ高中ณ程度，会写字就行了。文化不用太高，但是必须机灵，会来事，能搞关系，这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文化程度不用太高是什么原因吗？不知道？我告诉你吧，那是因为法官没文化！你律师绝对不能比法官水平高，不然的话，会产生副作用，办不了事。”“王主ว任，我还是不明白，一个高中生怎么考律师资格？他能干什么เ，具体说他咋工作？”倩妮觉得这个ฐ王主ว任说得有点太离谱。“我说的是律师有高中文化就行了，不是说年龄。小孩子咋当律师？文化一高，人就成了书呆子，那样的人往往脱离社会。他当了律师就会照本宣科，讲理论，讲条文，谁尿你那一套？“律师资格嘛ใ，不一定全靠考试。比如说吧，我，就当了好几年判卷组组长，说的直接点儿，只要你参加了考试，判卷时咱就有办法。实话告诉你吧，靠考试当律师的人有没有？有，可那ว些都是没本事的货！哈哈。”倩妮看看周围这几个土里土气的人，什么文律师，李律师，还有那ว个ฐ秃顶，连话都说不了的结巴๒，曹律师，难道他们都是用王主任说的方法当的律师？“王主ว任，那您再说具体点儿，律师怎么工作？他们咋干？”“律师咋干都行，都能混，可是你要想打赢官司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啦。打赢官司的窍门儿，我这十几年可总结了，套用过去的说法叫：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左ุ手是事实和法律，右手是糖衣裹着的炮弹，哈哈哈……”旁边那两个广东商人，听到这里也笑得前仰后合。前淘粪工人文律师更是笑出了眼泪。可倩妮没笑，因为笑不出来。她觉得现实不会是那样，也不应当是那样。她抬起头又问：“王主任，那法官依靠什么判案？难道他们会瞎判？胡判？”“靠事实，靠法律判ศ案的肯定有，但也有胡判，瞎判的，还有谁给的钱多，就判谁赢的，你信不信？世界这么大，什么人没有。要我看，法官的水平普遍不如律师。因为当律师，还得通过律考，可当法官很容易，不用考，就是有考试，也是那ว种内部的考试，完全是摆样子。”“王主任，听了你的话，我真有点失望。”倩妮沮丧地说。“失望？小王，这你就不懂了，中ณ国不适应西方แ那种法制，那是骗人的东西。资本主义แ国家的法律是为有钱人服务的，是资产阶级镇压老百姓的工具。中国如果实行那种法制就会乱，就会束缚自己人，束缚无产阶级的手脚。”倩妮笑了。她不理解，这么เ个资深律师，如此经验丰富的人，竟会说出这套陈词滥调。大学里思想非常活跃，特别是那ว些年轻教师，那帮少壮派知识分子，他们的思想都非常解放，看样子理论界和律师界并不在一条线上。她第一次对律师这个职业感到失望。“王主任，您说的意思，是不是律师办案时，有时候可以不择手段？不管用什么方แ法，只要打赢官司就行？”“可以这么讲。不过得把握点儿分寸，不然你可能会栽跟头。现在的律师和我刚当律师时有点儿不同。那时候，我们司法局的人，不管你是不是律师，都穿制服，都着装，当时我出庭时，还佩戴小手枪呢。可现在不同了，律师就是老百姓，弄不好，公检法会欺负你。”“王主任，我们在学校里老师讲的没有这么生动。”倩妮满脸堆笑地说。“学校？”王主任一脸鄙夷地躺在了高靠背椅子上。“学校那帮人光研究书本，他们哪懂得社ุ会？它书本上和现实有多大差别？学校里那叫正面教育，不允许你瞎说！另外，那些知识分子多少也受点外国资产阶级那套影响，他们对社ุ会不满，所以不能听那些人的，得听党和政府的。”“王主任，政府也不让你违法乱ກ纪呀。”倩妮梗着脖ๆ子说。“那可不是一回事。听政府的，是说做什么事儿都不能ม和政府机关拧着劲干。就说律师吧，你要生存的好，就必须和有权的人搞好关系，不能动不动就搬法律条文。那些条文是糊弄老百姓的，你不要太把它当回事儿。无产阶级的法律不是整自己用的，它是针对敌对势力制定的。话又说回来了，谁是敌对势力？谁来认定？用什么เ界定？还是有权的人说了算，哈哈。”无产阶级的法律不是整自己้用的，这句话好像胡科长也说过。“王主任，您可真高明，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王主任，能达到您这种水平的人多不多？”倩妮言不由á衷地问。“不多，绝对不多！”王主任又得意地躺在椅子上。“小王，看你话问的，像王主任这样的大律师全中国肯定也没几个ฐ，嘻嘻。”掏粪工ื人出身的文律师喊道。“小王，”王主ว任欠了欠屁股，“小王，说了半天是什么เ意思？就是一句话，做律师，必须ี和公检法搞好关系，不要动不动就搬条文，玩正义แ，那ว一套都不灵。谁是谁非是由当官的人判ศ断ษ的。喂，小王，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上，你的律师资格咋办呀？你还真复习着呢？”“嗯。反正每天都看书呢。”倩妮低着头说。“小王，你这不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嘛。告诉你吧，咱们王主任想让谁当，谁就能当，评职称，也是人家说了算！”文律师眉飞色舞地说。听到这儿，正坐在旁边挖鼻孔的李律师狠狠瞪了一眼文律师。倩妮看着每天围着王主任的这帮律师，心想，我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怎么เ能和你们这群“杂牌军”为伍，哪能ม用你们那种方法取得律师资格。可她嘴上却说：“是呀，王主ว任可是律师界ศ泰斗，我今后得多向您学习呐。”李律师停住挖鼻孔，“小王，我看你当律师有点儿屈才，还不如倒腾倒腾，嫁个男人算啦！”倩妮觉得不能再坐下去，不然会听到更难听的活，遭到เ所有老女人的敌视，她们可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的，想到这儿，她站起身出了主任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