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蕊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天爷哪，你这又是哪里来的歪理？”她裹紧了被子背过身去，将此前要问怀珠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我要睡了，你莫要吵我了。”
御前自然不比在文学馆清闲，端茶递水的差ๆ事也琐碎，小皇帝心性还未长开，每日里做的事情除了黏陆稹就是黏陆稹，陆稹若是去处理政务了，他便开始黏梅蕊。他穿着赤黄色的圆领小衫，正是换牙的年纪，门牙都缺了一颗，咧开嘴对梅蕊笑，叠着声喊：“蕊蕊啊，蕊蕊——”
赵淳对梅蕊的话嗤之ใ以鼻，抬起拇指来摸了摸下巴，他下巴处有青色的胡茬，显得朝气蓬ศ勃：“连胡茬都不长，那也叫挺好？小妹，哥哥对你的眼光很担忧啊。”
“唉唉唉，小妹。”赵淳耳根子最怕疼，连连告饶道，“我错了，饶了我罢。”
等不及梅蕊反应，他便抬手令人将她带了出去，直至梅蕊被殿外的寒风吹得一抖，才回过神来。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怀珠就已经提着灯跑到她面前，抬手握拳就往她右肩捶了一下，听她的声音像是要哭了：“你怎么เ又不见了啊？”
讲到这里她又开始瘪嘴，梅蕊忙去捂她的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给扔去宫人冢，你哭这么大声，给别人听到เ了像什么话？”
“那就好。”怀珠转身去门口拿食盒，方แ才进来得急，她便将食盒放在了门口，提上了食盒后又将门给掩上了，将自己带回来的饭菜一道道给端上来，还冒着些微的热气，她对梅蕊招手，“蕊蕊你快来，我晓得你肯定没有吃东西，特地从膳房里给你带了几道菜回来，快些吃了，不然再过会儿啊就冷了。”
梅蕊自十二岁入宫，如今业已七年了，宫女入宫满十年便可出了这稚红宫城，归家寻亲，但她却对三年后出宫那ว一日的到เ来有些茫然，倒不是她喜欢这宫城不愿出去，只是她寻不到归处而已๐。
说着怀珠就笑岔了气：“还以为当皇后是多威风的一件事儿呢，结果还不是被个ฐ没根儿的压得死死的，那这皇后当了有什么意思？”
怀珠嗳ã呀道：“那就更要趁着他未下令的时候放了，过几日等他下了令，那ว可就放不成了，这河灯呀可是我亲手扎的，我还描了梅花在上面，我给你瞧。”听她这么เ一说，梅蕊便低头看去，见她两手空落落的，疑ທ惑道：“河灯呢？”
“遭了！”怀珠一拍脑门儿，“我给忘屋里了。”
她猛地将兜帽给拽了下来，跺了跺脚๐：“我这就回去拿，蕊蕊你去池边上，我之前已๐经同一个公公说好了，让他载我们去湖心的蓬莱岛放灯。”
梅蕊失笑：“还去蓬莱岛？”
怀珠吐了吐舌头，哼道：“这池边人太多了，碍眼得很，我们得另辟蹊径，往人少的地方放，愿望呀，才会被神仙听见。”她很虔诚地合十了手往天上看去，然后转身往回跑，还回头来对梅蕊挥了挥手：“蕊蕊你先去呀，在岛上等我，踩好点，免得隔日被那ว些人给捞上来，若是能沿着流出宫城呀，那才叫好呢。快去吧，我拿了河灯就来找你。”
瞧着怀珠跑远了，梅蕊才拢紧ู了衣领沿着太液池边走去，没走多远，果然见着一只小船横在岸边，她上前轻声问道：“船家，到对岸去么？”
那在船头打盹儿的人猛地惊醒，梅蕊借着月色看过去，却是福三儿，他也被惊住了，挠了挠头：“梅蕊姑姑，您怎么เ来这儿了？”
梅蕊笑道：“这赶巧了，没想到你还认识怀珠，但她现下忘了河灯在回去拿途中，便让你先将我渡过去。”
福三儿愣了愣：“怀珠？”
“是啊，”梅蕊看了他一眼，“不是她早前与你说好了让你在这处候着她的么？不然你在这里作甚？”
福三儿打了个哈哈：“我在这里还有会有什么เ事呢，自然是在这里等怀珠姑娘了。”他搓了搓手，“您这是要到湖心的岛上去？”
梅蕊点了点头，福三儿面上的神情一滞，随即道：“那您上来罢，我渡您去。”
其实长安今年的冬算不得很冷，太液ຂ池面上都未曾凝结成冰，小舟推开月色粼粼，福三儿站在船头，边摇着桨边问道：“您同怀珠姑娘等会儿是在哪处放河灯？”
梅蕊道：“约摸就是在岸边吧。”
福三儿又问：“放了就走么？”
这让梅蕊有些纳罕，好笑道：“你这话问得，莫非我还要在蓬莱岛上歇一晚么เ？天寒地冻的，我可受不住。”
福三儿讪讪道：“小人就随口一问，这不也是怕您二位冻着么。”他眼珠一转，“白日里护军大人说，近来宫中要实行严å禁了，您也晓得，先帝在时宫禁太松活，大人觉得这样下去风气不正，这会儿亥时都快过了，您呀，放了灯就快些回去罢，要不小人在岸边等着您，河灯入了水，就将您给渡回去。”
“河灯在怀珠那儿，她不来我怎么放，”梅蕊奇怪地看着福三儿，“再说，你将我载过去后，不回去接她的么？那ว她怎么เ过来，福三儿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事儿瞒着我？”
福三儿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别开了脸：“哪有，我这不是担心您么，上回您就险些被大人让去领ๆ罚，那回小人在旁边儿看着都替您捏了把汗。”
他讲的是之ใ前自己差ๆ些又被拉去受板著的事，梅蕊对自己้偷奸耍滑的行为面上一赧，心里的疑ທ窦也暂且放下了，福三儿又道：“饺子您吃了么เ？”
梅蕊嗳道：“吃了，还是要谢你。”福三儿双手摇着桨，腾不出手来摆，就一个ฐ劲儿的摇头，“都说了，是大人的意思，您要是谢我，这就是折煞小人了。”
“你这样晚了出来，护军晓得么？”
她问得福三儿浑身一紧，哈哈道：“您这么问，是个什么意思？”
寒风刮在耳畔，梅蕊缩了缩脖子，一开口就是仙气飘飘地：“我便是觉得你向来都是跟在护军身侧的，你在这儿，倒让我生出了护军也在这附近的感觉了。”
“您可莫要乱ກ说，”福三儿被吓得一激灵，抖了抖身子，“又是深更半夜又是黑灯瞎火的，护军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梅蕊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护军那般精贵的人，想来也不会出来受这寒气儿，且我觉得护军并不信鬼神，更不会放河灯来期许什么了。”
陆稹这样的人，信的约莫从来只有自己，她又想起了晚间时候吃的饺子，便又觉得陆稹虽然平日里有些捉摸不定教人胆寒，但实则内里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蓬ศ莱岛近了，福三儿将船靠岸停下，梅蕊担心怀珠来了见不着他会着急，便催他快些过去，福三儿踌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拿起了竹竿，并在临去前再三叮嘱：“您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这岛上可大了，若是迷了道，寻起来也麻烦，待我将那ว个……怀珠姑娘接过来，我便瞧着您二位放河灯，放了就把你们送回去，免得出岔子。”
梅蕊扑哧一声笑了：“这能出什么岔子。”又冲他摆了摆手，“行了，快去吧。”
福三儿走前还一副放心不下的形容，梅蕊瞧着他推波而去，站在岸边跺了跺脚，临着水的风刺๐骨的凉，她觉得自己脖子都被冷僵了，便往里面走去，躲躲风。
她记得岛上有个纳凉的亭子，上面写了八方来风四个字，许久未来过这湖心岛上了，她脚步一转便向亭子走去。冬夜本就是悄无声息的，她连自己的跫音都听得格外真切。
突然，不远处的梅林里划开一道火光，将她实实在在地惊住了，梅蕊待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弹。
她想起怀珠此前告诉她太液池曾溺死过几位嫔妃，溺死的人是不能ม投胎的，只会化作水鬼，不能得见天日。夜里她们会成群结伴地上岸来谈天说地，看看这宫里是不是还是她们去之ใ前的模样，若是顺道遇上合眼缘的，还会拉下去同她们作伴，一起共览人世繁华。
梅蕊向来是不太信这些的，但这阴风嚎啕的时节，再加之先帝的殡棺还停在西内，教她后背发凉，心口怦怦直跳，眼珠分毫不错地朝那ว点火处盯着。见那火苗慢慢向上升起，梅香浮动间，照ั亮了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那ว眉是春山一笔难描绘，那眼是丹凤略挑多情累็，那唇是薄幸风流料峭摧，那ว鬓角寒鸦，拢下冷香微。
看清其人后，梅蕊面上的神色比见鬼魂还要惊诧，她往旁侧的树后一躲，捂着心口，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陆稹？他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