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朝歌盯着碎成渣渣的瓶子，缓缓转过头来看伊崔，表情呆滞。
邪门。
燕昭对此当然十分高兴，这意味着薛吉立即可以走马上任，解决他身边文士短缺的大问题。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那ว就是他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另一个人。
还有伊崔，也真够无情的，当初是他提议把顾朝歌留下，如今却不来接她。借口事务繁忙和腿脚不便，把接人的活扔给他一个ฐ人干。难道他就不忙吗？
燕昭哈哈一笑，转而对起和杨维道：“这屋里头的事，你们都听她的，只要能治好薛大先生。”
薛吉很干脆地照做。
“当然不用！”胖公子果断道。话音刚落就觉得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袖，回头，赫然是哭丧着脸的女骗子：“你、你相信我啊。”
见状，伊崔朝她笑了笑，抛出诱惑：“顾ุ姑娘若无事，不妨随我回县衙等候三个时辰。要找人，翻阅县衙的户籍文书也更便捷。”
“伊公子，燕爷何时回来，我家老伴每天惦记随他走的两ä个兔崽子，想得睡不着觉啊。”
谁能想到เ这群像青草苗一样嫩的年轻人，数日前追随燕昭，抄着家里的菜刀木棒就敢闯入府兵库，夺兵器，绑县令，彻底造了大靖的反。
今日和以往没有什么เ不同，他将滁州城的水利修筑事宜禀报伊崔，并且对燕昭对和州等地的处理情况一同汇报。巧ู的是他来的时候正好碰上顾朝歌三日一次的例诊。
然后他便见识到เ了刚刚那一幕。
他之前也听手下干活的小吏闲聊过此事，说顾ุ小大夫只要见着伊先生，一定是横眉冷对，半点好颜色都不给。他起先不信，因为ฦ前些日子他的老母亲感染风寒的事情，顾朝歌和他有过接触，明明是个又讲理又文静还有点害羞的小姑娘，哪里会敢和伊崔置气？
谁知，百闻不如一见。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
望着宋无衣又是好奇又是惊讶的表情，伊崔并没有大发慈悲给他解释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说来话长。”
为了那□□她当场与刘福青辩论的事情，她一直生气到现在，而且开的药是越来越苦，半点甘草都不加，简直难以下咽。
看来哪日是该找她去谈谈，哪怕是为ฦ了这碗药。
伊崔摇头笑笑，顺口问了一句宋无衣：“顾姑娘近日都在周德的慈心堂帮诊？”他所说的周德便是当日扶起顾ุ朝歌的长胡子老大夫，因为觉得顾朝歌医术出色，于是请她去自己的药堂出诊。因为她当众驳倒刘福青的事情传遍滁州，故而慈心堂最近生意红火，顾朝歌刚ธ刚出门走得急，不只是因为ฦ要给伊崔脸色看，还是因为她急着去看诊。
宋无衣也知道这件事，不过他不清楚这事的起因在伊崔身上。听到伊崔问他顾朝歌的去向，他随口答了：“似乎日日如此，不过听内子说，近来慈心堂的药方แ，别的药铺不给抓药。”因为他母亲的风寒，宋无衣的妻子近来跑药铺比较勤快，这个反常现象他妻子也只是随口一说，他记在了心里。
“不给抓药？”伊崔皱眉。
“听说不止是不给抓药，凡是在慈心堂看过病的人，其他药堂一概不接诊。”
“拒诊？”伊崔皱了皱眉，可能ม因为早ຉ年求医不顺的关系，他对把病人拒之门外的事情极为反感。
宋无衣点点头：“不过现在因为ฦ慈心堂口碑好，许多病人还是愿意去那儿，但是若顾ุ姑娘不在了，那恐怕慈心堂会……”
“联合抵制，”伊崔的食指敲了敲案几，若有所思：“谁是主ว使？”
宋无衣一愣：“要查吗？”查这件事倒不难，不过现在手头任务繁重，为ฦ这点小事耗费人力值得吗？要知道现在他们得用的人手有限，若不是因为将门燕氏的名头，他也不愿意背叛大靖呢。
伊崔垂眸思虑了片刻๑。
“查。”
“医药之事，关乎人命，他们敢如此肆意妄为，就是不把红巾军放在眼里，”伊崔摩挲着手中的狼毫笔，双眼微微眯起，“查清主使，下狱，封铺。”
宋无衣微微一愣：“如此严苛？”
“杀鸡儆猴，以及，”伊崔勾了一下唇角，笑容古怪，道，“劫富济贫。”燕昭那ว小子从和州一路打到เ集庆，伤兵人数嗖嗖嗖往上窜，外伤药物严重短缺。
真是想打瞌睡有人送枕头。
伊崔正如此想着，宋无衣在旁边冷不丁插了句：“等把这波抵制的事压下去，告诉顾大夫，她肯定不生你气，还得感谢你呢。”
伊崔微微一愣。
随即摇头笑道：“不必了，此事对她保密。”让她知道她估计又以为是自己的错，非再哭一场不可。
宋无衣不解，却也没有问太多，知道面前这位先生心思深不好猜，于是领ๆ命便下去了。不过虽说不好猜，他还是在心里忍不住猜想，难道伊先生喜欢顾姑娘对他甩脸子？
宋无衣办事雷厉风行，三日之ใ后，滁州城内最大的刘氏医馆便被红巾军的士兵查封，馆主刘福青下狱，医馆财产以及所有库存药物全部充公。
这一天顾朝歌回来得特别早。
“宋大哥，宋大哥！”她追着宋无衣喊得那叫一切亲切：“刘大夫是怎么一回事？听说是他联合滁州ะ所有药铺医馆抵制慈心堂？真的假的？他为何这么เ做？”
宋无衣刚刚从滁州城外的田里回来，满身的泥和汗。因为伊崔腿脚不便，这些事情都是他去跑。回来后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便被顾朝歌给逮住。
“宋大哥喝水。”手边递过来一杯茶，还冒着热气，顾朝歌特别ี乖巧地睁大眼睛望着他。
这姑娘真是让人没法生气。宋无衣一边接过杯子灌了茶水下去，一边还没忘记伊崔的嘱咐。含糊其辞道：“这是伊先生的吩咐，想知道，问他去。”
闻言，顾ุ朝歌的眉毛立即高高挑起来。那表情，好像是很不情愿，又好像是很不屑。不过她终究没对宋无衣死缠烂打，收了空空的茶杯，一转身，径直往伊崔处理事务的地方去了。
和以往一样，伊崔这时候正淹没在案头无数的卷宗文书里，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或是禀报事情，或是来领ๆ文书。顾ุ朝歌站在一旁看着，忽然感觉伊崔真像一只瘸腿的蜘蛛，卷宗和文吏则是他织的网，他端坐网的正中ณ心岿然不动，常常抖一抖大网上的无数丝线，收集信息，捕捉猎物。
可不就是一只可恶的蜘蛛嘛。
顾朝歌撇了撇嘴。
这时候伊崔发现了她。
“今日的例诊已经过了，”他从卷宗的瀚海中抬起头来，“找我何事？”
“刘氏医馆是怎么回事？”顾朝歌有些别扭地开口，很不想求他答疑解惑：“宋大哥让我问你。”
“宋无衣查出，刘福青曾经诊死过人，证据确凿。如今他又联合其余大夫将重病之ใ人拒之门外，其心可诛，难道不该下狱封馆？”伊崔轻描淡写解释道。
他说的是事实，但是全然不提刘福青被抓的起因在于顾朝歌。刘福青是因为在辩论中被顾朝歌打败，感到颜面受挫，此事又传遍了滁州ะ，他认为是顾朝歌有意为之ใ，于是怀恨在心，故而才有联合抵制ๆ慈心堂一事。
伊崔似乎ๆ认为顾朝歌的脑子里不需要装这些晦暗的东西。
装了也是白装。
顾朝歌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对，她对伊崔的答案很满意。今日她早早ຉ回来，便是因为慈心堂没有什么เ病人，感觉自己身体还行，明天去看病也无所谓的人们均都选择了先看刘ถ氏医馆的热闹。
看着矮矮胖胖的刘ถ福青被红巾军的士兵抓进大牢，刘ถ氏医馆被查抄，成箱成捆的药材被士兵搬出来，人们唏嘘不已。有人记恨刘福青不给自己้看病，有人记恨吃他的药不见好，幸灾乐่祸地诅咒他死在牢中ณ，还有人遗憾ย士兵怎么不把刘家的家产全部抄没，拿来赈济穷人多好。
红巾军每入一城不扰民，只拿富户开刀的行为，似乎给这些人一种错觉，好像富人通通被抄没就天下太平了一样。
顾ุ朝歌也去看了，但她只看了几眼，听到那些人恶毒的议论，她就再也看不下去。刘福青被逮捕时越过重重人群向她射来似乎是怨恨的目光，更是让她不安，所以她直接回来了。她来追问刘福青下狱的缘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罪有应得，而不是像大靖的官府那样，随意栽赃罪名。
“哦。”得到了答案的顾朝歌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伊崔却叫住了她：“站住。”
顾朝歌回头，表情臭臭的：“有事？”
伊崔放下那支笔杆磨得油亮的狼毫，双手置于椅子两侧，颇为吃力地推动木椅两边的轮子，慢慢从案桌后绕到前面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举动，他只是一直坐在案桌后面的话，很容易让所有人都忘记他是一个ฐ残废。
“陪我出去走走。”他淡淡道，同时指了指自己椅背后那两个ฐ方便握住的木把柄，示意她来推。
我才不要。
顾朝歌本来想这么เ说，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有拒绝伊崔的勇气，可是当她触及到伊崔那双虽然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睛时，她蓦地又露怯了。
毕竟，顾朝歌从来都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这一个多月若不是伊崔有意容忍，以她的那点本事和胆色，哪里能一直给他脸色看。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朝歌觉得很不甘心。
于是她指着一直放在屏风一侧的两支长长的木拐棍道：“出去走可以，但你得用它们，不许坐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