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之梦
快下班前，我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在某宾馆开会，要我去见面。我愉快地答应了。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做为一位局长，他的确有许多事情要忙。
天像要下雨的样子，雨前的昏暗使黄昏更早ຉ地降临ภ。湿漉漉、灰蒙蒙，所有的物体看上去都比平日沉重。只有我的心情是飞翔的。他的面庞一遍又一遍浮现在我眼前，对我微笑。路上的行人不时看我，他们脸上莫明其妙的表情告诉我，我在对着空气微笑。
我在某宾馆前台询问某局的会议。服务员告诉我在四楼会议室。我乘๖电梯上四楼，在一连串ธ相挨的大大小小的会议室前走过。有一扇门开着，我径直走进去。会议室坐满了人，有百来人。我拿目光在主席台搜索。但让我失望的是，主席台那ว里没有主桌，而是站着几个人，互相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女的一看见我就说：局长在2号楼ä小会议室，就是后面那幢楼。一下子，所有人都把目光射在我身上。我故作镇定，微笑着对那高个子女人说谢谢，转身离开会议室。
这个女人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是他安排的？不可能ม。我们的关系一向是隐秘的。出了大会议室，在走廊透过窗子就能看见2号楼。那楼只有2๐层，更小，更矮，在阴沉沉的天幕下显得灰突突的。看样子她是个中ณ层干部，也许她曾经见过我，也许她那聪明的头脑猜到了什么，而我今天的行为ฦ恰恰证实了她的猜测。这真是！我一边下电梯一边寻思，心里又羞又恼。怪他不对我说清楚。如果今天这一冒失举ะ动引起什么เ不良后果，那都是他咎由自取！
小会议室的门虚掩着。我从门缝向里探视。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人，迎面一个男人看见我立即起身招手。“唉呀！请进！请进！”我认识他，他是副局长，过去在一个ฐ活动中我们曾经打过交道。既然被人现了，我不得不推门而入。然而，他并不在这里。“市里有个紧ู急会议，局长被叫去了，这个会由我临时主持。”副局长一边对我解释，一边让人在他旁边加了把交椅请我入座，一边向众人介绍我的身份：某厅某处某人。盛情难却，我坐下，开会。甚至还就某个问题参加了讨论。然后，找了个借口提前退场。
出了会议室我长吁一口气。我讨厌演戏。如果必须要演，我也能演得像样，可是这太消耗体力，我吃不消。有的人有终身演戏的能力。我没有。这也就是我讨厌演戏的原因。
我决定回家。领导们一开起会来就没完，我知道今天是见不到他了。在楼梯拐角那ว儿，我碰见了一个熟人。她是一位颇有势力的官员的太太，也是我的同事，级别ี比我要高。但是通过不算多的交往，我能够感觉到เ，她对我抱有好感。我跟她打招呼。我们互相询问：你怎么在这儿？回答也是一样：来参加会议。
看，下雨了。我指着玻璃窗对她说。在昏暗的天色里，路灯出朦胧的光晕，有些行人撑起了伞，有的人在快跑。我和她都没有带伞。我建议在门厅里等一等再走。于是我们在已经坐了许多人的长椅上坐下，断断续续地聊些女人的话题，什么เ商场打折啦，女性保健啦等等。聊天期间我不断地受到来自另一邻坐的骚扰。这是个脏ู兮兮的大汉，看上去像个装ณ修工ื。他半躺在椅子上，右脚跷在左膝上，又破又脏ู的鞋底不时威胁着我的白羊绒大衣，而他对此毫不在意，旁若无人地与他的同伴粗声大气地说笑。我将羊绒大衣的下摆提起来，裹在自己腿上，侧身躲避那莽汉。可是不久，他又一口飞唾啐在我脚旁，我的皮靴被弄脏了。“你干什么，这是公共场所，注意你的行为！”我忍无可忍地回头警告他。而他，连身子也没有动一下，晃动着两ä条腿回敬我：怎么啦。完全是无赖的口吻。他那ว个瘦小猥琐的同伴躲在他身后嘻嘻笑。“请你不要妨碍他人！”我提高了声音，想获得其他人的支持。门厅里有许多避雨的人，这会儿都停止交谈望着我们。“我妨碍谁啦？”莽汉稍稍直了直身子，从下眼皮那儿看着我，面露狠色。“你把我的靴子弄脏了。不能随地吐痰你知道吗？”“老子就随地吐痰怎么啦。”他的脸胀红了，眼睛猛然瞪得像两个ฐ铜铃，仿佛就要扑上来掐我的脖ๆ子。“你随地吐痰就不对。”我已经是色厉内荏了，真盼望有人能站出来，站在我这一边，打击莽汉的不文明行为。但是，门厅里静悄悄的。我的同事对我说：“算了，算了，跟他们计较什么เ，雨停了，走吧。”
雨果然停了。天色仍旧阴沉着，但比刚ธ才又亮了一些。我们离开门厅，到街上的车站去。同事是有车的，可是今天双号车禁止上路，所以她也只好坐大巴。我隐约记得距宾馆不远有个车站。我们一起向那儿走，果然，巷๕口有个汽车站，有三条线路经过。同事正赶上一趟车，她紧跑两步上了车，把我留在了站台上。我仔细看了站牌，现三条线路没有一条是对我有用的。我问了一个等车人，她告诉我，在另一个巷口，有我要坐的车。于是我朝她指的那个ฐ方向走。
走了大约十分钟，我进入了一片树林，林间有两ä条路，一条横穿树林，一条斜着与那条横路相交叉，在林间形成一个ฐ大大的路口。在横着的路的那ว一面，隔着一片林子，能看见一个居民小区，小区的楼里亮着灯光。在我沿着斜ฒ路快要走到两条路相交的路口时，从那条横着的路上开过来一辆灰色轿车。车很慢，快到路口时，车子停下了，动机也熄了火，车灯灭了。轿车像一只巨兽，趴在林中空地上，车窗里黑漆漆的，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我又往前走几步，站在路口，我现，向汽车来的方向望去，大约3oo米外，能看见大街上车来车往，光影流动。而在路的另一头，只有树林，在我走过的那条路上，除了树什么เ也看不见。我有些踟躇，不能决定到底该往哪儿走。这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回头去看，只见一个ฐ人影从林间钻出来。我默默地看着，等他走近。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越来越近。我看见一件深蓝色的羽绒衫，接着看见了她的长，是个女孩。我迎上去，指着能看到车流的那ว条路问：乘车去某某地方是否该朝那个路口走？她笑了，向我道歉：对不起，我是外地来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เ走。我若有所失，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停在那ว里的那辆车，拉开车门，坐进车里。车灯亮了，汽车出了声响，然后慢慢地开走。原来车子停在那儿是专门等她的。哈，一个外地姑娘，在这个城市活得比我还从容、滋润。
我站在林间，下不了决心朝哪个方แ向走。我觉得我应该向那个ฐ有车流的地方走，可就是下不了决心。就在这时，天又暗了一些。周围忽然起了很大的动静。有人搬来了许多木头箱子。箱子很大，像一个个小房子，白色的原木箱子，每个箱底有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炭火。木头箱子一字排开，摆在林间的空地上。我数不清有多少个，可是我的眼睛能够透过木头看见箱子里的情形。每个箱子底部都有个脸盆大的洞，每个箱子里都绑着一个ฐ人，赤身裸体，只在腰间围着一块毛巾。这样子让我想起洗浴中心的桑拿房，一样的原木房，一样的赤裸的人，一样的热源。不同的只是桑拿房里用的是电å烤炉和石头。
这时盆里的炭火一下子都点燃了，仿佛是被一股奇异的力量点燃的。有一阵子，四周一片岑寂，木头箱子里也静悄悄的。可是没多久，箱子里有了动静，一声声的呻yin传入我耳朵里。我看见箱子里的人仿佛刚刚ธ苏醒，有人扭动身子，想躲避热流；有人蜷起双腿，想离火焰远一点。但这一切都是徒劳，什么也避免不了，更为ฦ可怕的是，我的脚也疼痛起来，像被火炙烤着一样。我看见有个人的脚在流动的气流中变软变形，皮肤上先是冒出一串串葡萄大的水泡，接着皮肤像被烧着的羊皮纸那样卷起来，油脂ฦ一滴滴地掉到下面的炭火里，引起一阵更猛烈的燃烧。惨叫和哀嚎响彻树林，远处大街头上，依旧车来车往，车灯和路灯分外明亮。但没有一辆车，也没有一个ฐ人进入树林。箱子里的人剧烈地挣扎，痛感一阵阵传入我的身体。我既恐惧又痛苦。这些人为ฦ什么要遭受如此残酷的惩罚？即使他们有罪，难道不能给他们一个ฐ好死吗？我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说：他们罪该如此，不可更改。我知道那是行刑é人的声音。可是我既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身体。我恐惧地想，假如我犯了罪，一定要在被别人惩罚前结束自己的生命，绝不能让自己落入这样悲惨的境地。可是，我能做到吗？怎么เ才能ม知道最后的惩罚何时到เ来呢？我不知道啊！我既紧张又焦急，接着，我醒了，现自己在温暖的被窝里。
2oo6,12,ไ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