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说,纪尧姆在这件事里完全躺枪,膝盖都碎了。虽然他是很关心自家儿子没错,但真的还不至于每天寄一封信来关心。那些寄给夏尔的信件其实大都是葛朗台家的手下,定时汇报各地葡萄酒浮动的市场价以及收购进度,以便随时做出符合市场的新决定。
等到十月中旬,正常成熟的葡萄也酿成酒,可以出窖了。理论上来说,这正是交易的高峰期,因为理论上,买卖双方都已经摸清了大致形势。双方แ各自出个价,然后再互相讨价还价;集市上、码头边,一群大老爷们和斗鸡似的争得脸红脖ๆ子粗,简直再稀松平常不过。
维克托不易察觉地舔了舔唇,这是他兴奋或者激动时惯常会有的小动作。“亲爱的,”他说,语气变得低沉,“这就是你对待你未来债权人的方式?”
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瞬间抵在了他的胸口。
想是这么想,口头上还是要表示一下的。维克托对此只点了点头,夏尔就接了上去。“您真是太客气了,”他侧头向勒梅尔夫人说,“我还没感谢您这些天对我的周到照顾ุ呢。”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ว个周到听起来比别的音要重一些。
他的语气和表都堪称真诚,栗色眼睛还专注地凝视着勒梅尔夫人,带着惯常的笑意。通常况下,女人被一个英俊青年这么看着都该脸红;但不知道为什么,勒梅尔夫人只觉得背后突然一股凉气窜了上来。“您这才是客气了,”她说,努力让自己的仪态不露出破绽,“您自己送上门来,我可就不客气了——您介意多喝几杯吗?我是说,在酒窖里?”
至于这庄园为什么เ归在勒梅尔夫人名下,也有原因。范勒伯格先生的原配妻子早年去世,天主教又不倡导二婚;再加上敏感的时局,虽然膝下有个ฐ儿子,但两人并未正式步入教堂。换句话来说,这关系不那么合法,勒梅尔夫人在巴黎就不可能过得太舒心;呆在波尔多至少有一个好处,就是能避免和很多熟ງ或者不熟的人照面,被笑里藏刀的概率就大大降低。
没错,从私心里说,夏尔当然更希望能ม买下拉菲古堡。但以他现在的实力,只能ม想想。这也不算大罪过,毕竟人都是往高处走的,而且俗话也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吧?
明明二十几年毫无联系,半路杀出个回马枪算怎么回事?耍他们玩吗?
“夏尔,”他缓慢地说,显得自己้不太在意,“我刚才听克吕旭公证人说了一些消息。巴黎……”他突然结巴起来,仿佛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家父一切安好。”夏尔一眼就看出了葛朗台的表变化——虽然葛朗台在外头完全喜怒不形于色,但在家里就没那ว么多顾虑了;他蓄意在伯父家住下果然没白费。“不过他去东部了,托我给您带个ฐ好。”
葛朗台开始觉得这事似乎超出他的想象了。他最恨这种事,因为他习惯把一切都拿捏在手里。另外,必须要说,他的拿手好戏就是装结巴骗人,自然看得出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夏尔这种不卑不亢的神,他看在眼里就只剩ທ威胁——
“娜农,礼貌点问,可能是老爷的亲戚。”她这么嘱咐从廊下经过的大高个女仆。葛朗台脾气很难揣摩,让她养成了一种过分小心的怕事性格。
我们必须体谅娜农。她没上过学,形容自然不可能像巴黎人一样辞藻华美,有点粗鄙或者不够贴切也是正常的。
因为他之前惯常的做法是,用相对高的进货价保证相对稳定的进货渠道。这么做的优点是稳定,缺点是挣得慢;万一遇到酒价大跌,就是亏大的节奏。
下之意,内地人生地不熟,那到底要怎么把这么多酒搞定?但纪尧姆从小到大都舍不得对儿子说一句重话,所以就算这时候,依旧表达得很含蓄。
虽然安奈特脸上依旧是招牌的甜蜜笑容,但暗地里,她隔着手帕掐住了自己手心。她还记得几个月前的夏尔,乖巧听话,一股少年人的直性子,拐弯的话都不会说,还要她提醒;但现在,就已经能ม够和银行巨头以及公爵阁下这样的大人物自如地打交道了吗?
现在的夏尔正在应对两个ฐ麻烦人物,当然考虑不到安奈特。问为什么麻烦?大部分原因都要归结于银行家和小公爵看不对眼。
但话再说回来,这事交给斐迪南并不能说明奥尔良公爵的轻视。因为ฦ斐迪南是长子,身上爵位不低,是注定的继承人。
这谈话简直就是干巴巴๒的一问一答,斐迪南略๓微眯起眼睛。他习惯被人捧着找话说,现在的况对他来说比较新า奇。因为看样子,这个夏尔也不像是被他吓得说不出话,就是不想说!“这事做之前,你心里总该有点底吧?”他故意问,“一万桶以上的葡萄酒,这可不是小数目。”
夏尔真的完全忘记了这茬。要知道原身的衣服已经够多了,三个房间都放不下,然后他还要为一天的宴会定做三套礼服?
站在矮脚凳上,夏尔伸着两只手臂,让裁缝给他量尺寸。他还在长身体,每回都要重新量过。
在这种年纪清楚地知道家里的生意已经很不容易,但更不容易的是,夏尔很聪明地推销自己,而且知道尺度;倒回来还为此道歉,立场完全站在了他这边。对夏尔来说,事能成当然更好;不能成的话,他也挑不出夏尔的错处。
“如果卖出去呢?”公爵又问。
果不其然,安奈特想到了别的方面。“已经开始了,是吗?”她关心地问,“所以你有一段日子没给我写信,就是因为这个?”
“可是,这样我就没有时间……”夏尔欲又止。
让是葛朗台家的管家,跟了纪尧姆三十多年,忠心耿耿,从小就负责看着夏尔上床睡觉。所以听到这样的保证,纪尧姆稍微安心了一些。“那好吧。”
纪尧姆推门出去了,夏尔才从文件堆里抬头扫了一眼。也就是因为ฦ有这样无条件相信他做任何事的老爹,他才能这么快接触到葛朗台家的葡萄酒批生意以及资金借贷状况吧?所以说,抢在事变得不可挽回之ใ前彻底掌握况、以便做出正确的决断,不是非常必要的吗?他正在做的就是这个啊!
想到这里,夏尔睁开眼睛,侧身撩起车边的帷幔,扬声吩咐道:“我改主意了,安托万,去交易所。”
这话语气温和,但安托万鼻尖上沁出了冷汗。“当然不,少爷。”然后他调转马头,朝着另一边方向而去——他们家少爷肯定受刺激太大,以至于脾气都变了!
在一瞬间的空白过后,欧也妮定了定心神。“他现在是还没回来,”她说,试图从她能ม想到的所有方แ面找出理由来反驳葛朗台,“但路过索缪也不用花多少时间呀!”她也不求多的,就让她看夏尔一眼就好;难道这愿望也要落空?
“得了吧,”葛朗台对女儿天真的想法嗤之ใ以鼻,“你看到他仆人那鼻孔朝天的模样了吗?居然还住旅馆——想象一下夏尔对我们家会有的反应吧!对他来说,索ิ缪有什么เ吸引力?”
欧也妮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因为这正是她一直担心的,她完全配不上夏尔。可是她仍然不死心,张了张嘴,讷讷道:“他不是要买酒吗?”
“恐怕早在波尔多买好了吧?”葛朗台毫不留地戳破,“我得说,如果他要收酒,现在正是个ฐ好时机;但他现在还远在千里之外……”
这话戛然而止。葛朗台就和一只突然被掐住气管的鸭子一样,张口结舌,眼睛瞪得老大。三秒钟之后,他响亮地骂了句粗话,立刻出门去了。他走得太过匆忙,甚至忘记戴上他从不离身的粗呢宽边教士帽。
夏尔不在索缪,没错;但酒并不是只有他能买啊!
这变化太过急转直下,葛朗台母女俩面面相觑。欧也妮在心里暗暗祈祷父亲的怒火不要波及夏尔,但这时的她和葛朗台夫人都没有料é到,夏尔的精明程度足以让葛朗台这个姓氏闻名全国,又怎么可能真的畏惧他的伯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