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在楼廊上站着，想到一年来他们在母校曾付出不少血汗。为了争取我们华民族的自由和解放，为了争取抗日的自由，不少同学牺牲了学业，才有了今天。第二师范在革命写下了辉煌ä的一页，因为ฦ一种盲动思想的蒙蔽，如今陷在灾难。他们将要离开它，丢失它，过起铁窗生活。想着，两只黑眼睛呆呆的，有些伤神。
江涛๙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河，对着眼前的城市的夜晚，止不住兴叹的心情，说：“咳！也许我们要离开这可爱的地方！”一个青年人，尤其在学生时代，学校抚育了他，教养了他，他对学校的房屋、树木、水塘和井台，都有故乡一样的恋情。一说要离开，心上会发生热烘烘的感觉。不管过去多少年以后，还会回味出多少有意思的事情。但是在目前，事实告诉了他：
陈旅长的父亲，和严老尚曾有一面之ใ交。陈旅长到保定接任卫戍司令的时候，为了联络地方上的士绅名流，拜访过严知孝，请他出头做些社ุ会上的公益事业。因为是几辈的老交情，两个人倒是无话不说，无事不谈。
严å知孝说：“就是学校里的事情。”
妈妈说：“你也该管管，姑娘家年岁不小了，也该有个靠身的人儿。”
严知孝猛地从靠椅上坐起来，说：“你也是个女人，你也从年轻时候过来，你不懂得一个女人的心情！”他生气地吐了口唾沫，又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爷娘置马牛？一个女人，她需要走自己的路！”严知孝是个绵长人，向来不好动气，今天却发起火来。把长头发一甩，跺着一只脚说：“真正岂有此理！”
人们吃不饱东西，情绪有些低落。护校委员开会的时候，张嘉庆又发了大话：“看我的，有的是米面！”江涛๙说：“张飞！又发什么疯？你那ว样，人们吃不到东西，情绪会更低落。”张嘉庆说：“管保你们吃到เ东西！”经过夏应图的同意，张嘉庆把武装购粮的计划ฐ，在会议上谈了，张嘉庆要亲自领导同学们武装ณ购面。谈着，他镇着脸，眨着眼睛不说什么，似乎是征求人们的同意。
士兵们瞪着两ä只眼睛听老夏讲话，心里想：“原来是这么回事！抗日嘛，咱们大家都赞成！”
张嘉庆抬起脚拨拉了一下他的头发，说：“小魏！起来，想个法叫人们吃顿肉。”
小魏说：“没有一星面半粒米，两ä天只吃一把榆ด树，那ว里能行？你家里也是地连千顷，骡马成群，非上这个破学堂不成？”
韩福扇着蒲扇说：“年轻的先生！人家可不管你那个，大街上嚷动了，说咱这是抗日的学校。这话又说回来，我虽不是……可是我是同情这个的，你们赶快回乡吧！”
他又从楼ä上走下来，北操场上几个篮球架，陪着日影出神。不幸的时光里，再也听不到欢乐่的球声了。几只麻雀，飞在这个球架上吱吱叫几声，飞到那ว个ฐ球架上吱吱叫几声，象是受不住闷人的寂寥。走过大礼堂，在图书馆前，看见老夏从南斋走过来，说：“我看快派人下去通知。”
严知孝把头仰在帆布靠椅上，拍着膝盖说：“完了！完了！我看不见有那一个ฐ是肯救国救民的？”他为ฦ国家民族的危亡，感慨很深，实在觉得过不下去。
冯登龙说：“英雄造时势，有了出色的英雄，自然就能打退异民族的侵略。”
“嘉庆！你要离开这里……”
张嘉庆问：“那ว可怎么เ办呢？”
贵他娘说：“你心疼她，你还拦着她。”
朱老忠看他心里实在难受，走过去伸出大拇指头问：“大哥！你不相信我朱老忠吗？”
江涛又问：“落脚石呢？”
这时，贾老师为ฦ了保密，只好把说着的半句话停下，走前两步，搓着手说：“大叔！你这几年可结实？”
自从吃腊ຘ八粥的那天，反割头税的人们，就从这个ฐ乡村走到那个ฐ乡村，从这座土坯小屋走到那座土坯小屋。那些穿着破袍、破棉袄的人们，揭开门上的蒿荐，从这家走到那家，组织反割头税的事。可是，今天冯老兰一问，冯贵堂还不知道。冯老兰又摇摇头说：“你把什么事儿都看得容易了，哼！”
冯贵堂一听就有点腻，嘟嘟哝哝地说：“咳！咱当不了这个家，你叫老三当家吧！”
老套同情地说：“可不是嘛ใ，可有什么法，这年头！”
老驴头说：“我不管那ว个，我不能平白丢了这二三小斗ç粮食。”
朱老星说：“力气是随身带着的，好象泉眼一样，你只要用，它就向外冒。你要是不用它，它也就不冒了。你看大贵这身骨，当了几年兵，在操场上摔打得多么เ结实，多么粗派。你看他那两条胳ฑ臂，一伸就象小檩条似的。”
大贵说：“我还学会放机关枪哪！”
他还没有说完，厨师傅也走进来了，说：“贾先生！咱这厨房里的事情真是难办，你今天来三个ฐ人，明天来两ä个人，弄得我们没有法算帐。先生们光嫌伙食不好，这怎么能吃得好呀！”
贾老师又哈哈笑着说：“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还不行？你是劳苦群众，我还能亏负你。去吧，帐房里去支，借我下月的薪金。”
小屋里很暖和，充满了烟熏味，牛粪尿和牛槽里的豆腥味。窗上用棉被遮住灯光。江涛冰凉的肌肉，一烤到火上，浑身麻酥酥的，耳朵上也奇痒起来。伸手一摸，满把鼻涕样的东西，他咧起嘴，拿到眼前看了看。才说去摸左边的耳朵，贾老师两步跨过去，拽着他的手。说：“唔！摸不得，耳朵冻流了！”他怜惜地攥住江涛๙的手，皱起眉头说：“是呀，跑关东的人们，有不少是冻掉鼻耳朵的！甭动它，过几天就好了。一动就要掉下来。”
江涛端起碗来，正在喝着汤，背后走过一个ฐ人来，抬起手照ั准江涛的脊ิ梁上，邦啧就是一拳，又伸手拧过他的右胳膊，背在脊ิ梁上。江涛左ุ手摇摇晃晃，差一点把面碗扣在地上。贾老师伸手接过去，笑了说：“哈哈！别ี洒了面，别洒了面。”
掌柜的说：“离这儿远哩。在济南，你一打听大监狱，谁也知道，出了名儿的。”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仔细观察朱老忠，问：“怎么，你是来看亲人的？”
朱老忠问：“为ฦ什么？”
严å知孝沉思了一会，才说：“这样厉害的事情？”说着，把两只手扣在胸前，鼓起嘴唇，撅起黑黑的短胡髭。脚๐尖磕着地，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老长时间不说什么。看样，他有四十五岁年纪，高身材，长四方แ脸，挺恬静。
“求点情吗？”严知孝吧咂着嘴唇，象在深远的回忆：“咱不在政治舞台上，是朋友的，也该疏隔了……济南吗？倒是有个人。”他沉默了老半天，摊开纸，拿笔蘸墨，但不就写，眼睛看着窗外，象有很多考虑。嘴里缓缓地说着：“动乱的时代呀！运涛是个有政治思想的人嘛，怀有伟大理想的人，才会为政治牺牲哪！我年幼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说到为了民众，为了国家，心里的血就会涨起潮，身上热烘起来。五四运动，我也参加过，亲眼看见过打章宗祥，烧赵家楼。读过李大钊在《新青年》上发表的介绍马克思列宁主义แ的章。可是潮流一过去，人们就都坐了官了。我呢，找不到别的职业，才当起国教员。象我那位老朋友，他在山东省政府，当起秘书长来。当然哪，他是学政治的，我学国嘛。我教起书来，讲啊……讲啊……成天价讲！”他说着话，铺好了纸，写起信来。
江涛说：“毕了业，也就等于失学失业。”
忠大伯把大腿一拍，响亮地说：“他说的那个办不到！耪大地咱有耪大地的材料儿，象二贵、庆儿、小囤，这是做庄稼活的材料儿。象小顺，是学木匠的材料é儿。大贵，是当兵的材料儿。你呀，我一看就明白，是念书的材料儿！”贵他娘也在一边帮腔，说：“是呀！一看就是个斯ั人儿。”
江涛看老人乐่得疯儿癫的，他说：“爹！他坐的不是平常的官儿。”
忠大伯走过来，拍着江涛说：“你说说，这革命的官儿，又有什么不同？”
春兰回过头来问：“你看俺手儿干吗？”
当运涛๙要握起春兰的手的时候，春兰一阵羞红扑在脸颊๐上，运涛的两只手也打着抖缩回去。两个ฐ人坐在小窝铺上说话答理，说不完心里话。
贾老师说：“饿了，你就吃吧。吃得饱饱的，咱们再谈。”
吃完了饭，贾老师又问了他一会家世和为人。第二天还是下雨，运涛走不了，贾老师也回不了城。他搬了个小炕桌来，放在炕上，脱鞋上炕。屋顶上吊着个ฐ小秫秸箔，他摸出笔墨纸张，放在桌上。两个人面对着面，盘上腿谈着，贾老师就在纸上写。运涛迫切要知道怎样才能把国家治理好，农民才能过得下去。贾老师说：“那ว就必须ี把帝国主义打跑，把封建势力打倒。”又讲了一些革命的道理。运涛๙心上豁然亮了，点点头说：“就是，一点不错！”运涛๙听了贾老师谈话，心上象开了个窗，艳丽ษ的太阳照进来了。
运涛一看见李德才的脸色和架势，说：“什么เ事你说吧，大伯！”
李德才说：“这只鸟儿，冯家大院里说要，你送去吧！”
春兰把大贵一拍，扭起嘴儿说：“看看美得你们，还想坐轿呢！”
他们说着笑着走到一块棉花地头，把网撒在地角上。运涛找来几根青秫秸，每人拿起两根。他们又转着弯，走到地那ว一头轰起来。
朱老忠打了一个ฐ冷怔，说：“饿着？”
江涛说：“我们都有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严萍看江涛脸上瘦得厉害，他这次出来，还不知道是为ฦ了什么เ任务。老夏他们怎么着哩？想着，她心上又蒙上忧愁，走出去给江涛๙端了饭来。
江涛๙吃着饭，问：“忠大伯！你们怎么也来保定了？”
朱老忠说：“唉！甭提了，听说你们被围，这颗心老是吊在半悬空里。跑来看看能帮上手儿不？”
严志和说：“那天我两顿饭没吃，就慌里慌张地跑了来。
架火呀，心上真是架火！”
江涛说：“帮手儿？就在同学们的吃食上盘算盘算吧！”
朱老忠说：“那ว我们就帮你解决这粮食问题。”
吃完了饭，江涛叫严萍到เ西关去找贾老师，告诉他江涛他们要改变作法，到广大乡村去。忠大伯说：“你也歇歇吧！”
就和严志和两个人走出去。
严萍洗了一把脸，对江涛说：“你昨儿没睡好觉吧？来！”不由分说，把江涛按在床上，放下蚊帐，说：“你好好儿睡，一会儿我就回来了。”说着，匆匆走出去。江涛睡了一大觉醒来，严萍才回来。又领ๆ江涛到เ第二学，去找贾老师。贾老师一手抓住江涛，拍着他脊ิ梁，笑了说：“你，你，你，你可出来了！”他高兴得口吃起来。
说着话，贾老师把江涛领ๆ进物理实验室，外屋放着很多木架，架上尽是仪器。屋角上有一个小套间，窗上用黑布蒙着。屋又小又暗，一只小床，一只小桌，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这就是贾老师的住室。他掏出一包香烟，扯过凳坐下，问：“谈谈吧，怎么样？”
江涛坐在床上，向他谈了和盲动思想斗争的情况。贾老师一手扶着桌角，弯下腰去，眼睛看着江涛๙，有抽半袋烟的工夫。笑吟吟地说：“好！正我意。我虽然不在这一带工作，但是还有一些个别力量可以使用。转移到乡村去，以乡村包围城市……”
贾老师沉默了很久很久ื，又抬起头来看着房梁说：“咳呀，同志！是这样的……”说到这里，他又停住，脑里在反复考虑，他想用一种什么เ力量，用一种什么方法，才能把被围困的人们运动出来，不受敌人的摧残。心里说：“干！破釜沉舟也得干，尽一切力量把他们运动出来！”才想和江涛商量这件事情，心上又想到：“力量就是那么เ多，还得从长计议！”
江涛说：“那ว就需要研究。”
两个人谈着话抽烟，时间不长，把一包香烟抽完了。小屋里早盛不开这么多烟气，呛得贾老师一股劲地咳嗽，倒背了手，在屋地上走来走去。他看江涛๙睡着了，轻轻披上大褂，戴上个小帽盔，化好装ณ轻轻走出门来。他下定决心，要进行军事行动，营救这批干部ຖ。一个ฐ人走出西城，到思罗医院去。
走到医院门口，站岗的让他进去，径直走到连长室。屋里陈设很简单，看得出来，是临时借房居住。他在凳上坐了一会，外面有个ฐ人，先探进头看了看，才走进来。不等对方开口，他就迎上去，在门口看了看，问：“黄连长！吴营长呢？”
黄连长睁大了眼睛，说：“被陈旅长扣起来了！对他有怀疑……。”
贾老师说：“扣起来了？张团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