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兰说：“赶上使拱人的牛，也挺糟心。”
冯老兰说：“可不是，贵堂老早ຉ就劝我把牛卖了，买大骡大马呢！”
他们趟到河边，互相扶持着洗脚穿鞋。猛一抬头，堤坡上大杨树底下站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忠大伯。他垂下脸庞，两眼直瞪瞪，一句话也不说。运涛颤动着嘴唇，嘻嘻笑着走上去。不待开口说话，忠大伯镇起脸来说：“运涛，你这就不对！”
运涛说：“是为ฦ这个？大伯！你想这耕个地耪个地，还能ม……”反正，他不肯说出是故意躲着。
当他的两只老眼掠过广阔的柳林，掠过苇塘，掠过池塘上的清水波纹，看见对岸坡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严志和，那个新า拿败的对手，并不放在他的眼里。当他看到เ另外一个象朱老巩แ模样的人，心里说：“也许，那就是未能ม剪草除根，而又死灰复燃了……”想着，又撅起他的长胡，自言自语：“唔！一只虎没杀绝，三只虎回来了！”登时，他觉得办错了一件大事情，一时急躁，气喘起来，胸膛急骤地起伏，那颗心几乎ๆ要跳出来，怎么也装ณ不到肚里，头脑晕眩起来。他提起大烟袋慢慢走回来。走到大门口，门角上那对石狮呲着牙咧着嘴，瞪出大眼珠看着他。他耽了一刻๑，又走过三层宅院，走上高台砖阶，走回他的黑屋，唉声叹气地坐在大木椅上。这时他的二儿冯贵堂走进来。
冯老兰说：“提起来话长呀！就是跟东锁井朱老巩家那ว件事情。我费了多少年的筹谋，费了多少心血，才把大铜钟砸碎，把四十八亩官地抠在咱的手心里。这样一来，咱家这片宅院愿怎么升发就怎么升发。这还不算，最主要的是根据阴阳先生的推断，有那座铜钟็照着，咱冯家大院要家败人亡。如今咱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升发起来，继承祖宗的事业，成了方圆百里以内的大财主。”
运涛๙说：“我不想在家里挤着。”他说着，扯起条被就走了。
涛他娘说：“你看，和他家春兰，小小的人儿，一块呆热了！”
严志和说：“可不是，用咱的两只手盖起房屋住处，再用咱的两只手刨土种地。”
在失败的日里，朱老明拄上拐杖走到他的家里——朱老明在闹着暴发火眼，用破袖头擦着眼泪说：“兄弟！官司输到底了，无法再翻案。我的庄园土地去卖一光，是朋友的凑凑钱吧！”严å志和看着朱老明愤慨的样，点点头说：“放心吧，老明哥！输成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我严å志和没有翻悔。”
真象到了家乡一样，他们心上兴奋得突突地跳起来。朱老忠还是迷迷怔怔，当他出外的时候，正比大贵小一点，比二贵大一点……他舒开两条胳膊，打了个ฐ呵欠，又低下头去。眯糊上眼睛，细细回味梦里的情节和人物。父亲朱老巩，那个ฐ刚强的老人，矫健的形象，永远留在他的心上，永远不会磨灭。又想起姐姐，三十年不通音讯，也不知道怎么เ着呢？想着，他的思想不知不觉又沉入过往的回忆里：
两ä个ฐ强人在窗棂外头，贼眉鼠眼地唬着：“开门不开？不开，我们就要砸！”
朱老明抬起下巴๒，急得嘴唇打着哆嗦，说：“咳！急死人了！可是怎么办哩，冯家大院里那么เ多年幼的人们，天大的祸ຖ事落在咱朱家门里！”
严志和把烟袋叼在嘴里，吧咂吧咂一袋，吧咂吧咂一袋，也不说什么เ，事情摆得明白，用不着再说。运涛想：托人去说情吧，跟冯贵堂不能说，跟冯老洪、冯老锡，也说不进去，只好去找李德才。李德才正在四合号里喝酒，运涛把求他说情的话一说。李德才醉醉醺醺，一手端起杯，咧起嘴角说：“天爷！你用着我了？”说着，他瞪出眼珠斜ฒ着运涛๙，说：“我用着你的时候哩？”运涛站在一边，眨巴眨巴眼睛不说什么。李德才又追问了一句：“你可说呀！”
运涛睁着大圆圆的眼睛，说：“俺没说的，就是没应你那只鸟儿！”
李德才把手掌向下一按，说：“咦！明白了？晚了！人，要不回来。他要在兵营里，在前线上过一辈，白了胡才能回家，一辈娶不上媳妇，没有后代。”
运涛一听，浑身打了个ฐ寒颤，说：“俺多拿个钱儿，请你喝壶酒。”
李德才说：“钱再多是你家的，不是我的。”又端起酒杯，骄傲地说：“我有的是酒，谁喝你的？”
李德才一口回绝说情的事，运涛垂头丧气地走出来。一出门看见一个人，披着一件油污的呢大衣，穿着一身旧军装、一双破皮鞋。他心上一机灵，以为又碰上抓兵的，仔细一看是冯大狗。笑着迎上去问：“你什么时候也穿上二尺半？”
冯大狗说：“好几年哩，告诉你说吧，树挪死人挪活，一离开锁井镇，就吃香的喝辣的。”他衣领ๆ上油腻腻，胡长了满下巴。脖上黑黑的，也说不清是胡还是泥垢。
运涛๙问：“你坐了官儿？”
冯大狗伸出大拇指头，笑笑说：“不敢说大话，当上一名小小的亲兵。俺旅长喝茶、吃饭、睡觉，都得叫我管着！”
运涛从上到下看了看，心上想起大贵的事，心想：也许他能帮帮忙。他说：“咱弟兄们轻易不见了，走吧，到เ俺家去坐坐。”
冯大狗看准了运涛的意思，不言不语跟着运涛走回来。一过苇塘，忠大伯在门口站着，看见运涛后头跟着个当兵的，心里很是腻歪，他想：“这年头！躲还躲不及，又招惹这个人们干吗？”当运涛走近了，介绍说是本村的熟人，才搓着手走上去说：“咱好象还没见过面，家里坐坐吧！”
冯大狗弯了一下腰，所答非所问：“老是做个ฐ庄稼活，成年价土土浆浆，一大家人，饭都吃不饱，衣裳也穿不上。洋枪一背，什么都有了！”
冯大狗笑笑嘻嘻，走进忠大伯家里。一进门忠大伯就喊：“快擦擦桌，烧壶茶！”朱老明、严志和，听说来了客人，走到阶台上，把冯大狗迎进去。忠大伯用袖掸了炕沿上的土，请冯大狗坐下。说了一会话，贵他娘拎上茶来，忠大伯用手巾擦了茶碗，给冯大狗斟上茶，说：“一人高升，众人得济。
你一个ฐ人挣钱，一大家人不受急窄了。”
冯大狗听了，扬扬得意地说：“我请假回家来看望，还想把家眷带出去享福，给我老爹老娘买身小羔皮袄穿上。听旅长的话口儿，不久我就要下连当连长了。”
忠大伯上下打量了一下，看他不象个起眼的人物。可是大火烧着眉毛，只好把死马当活马治，立刻请他喝酒吃饭。吃着饭，冯大狗见屋里大人孩这么多人，他问：“你家出了什么事情？”
忠大伯跨上炕沿，让酒让饭，把大贵的事情说了。冯大狗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醉醺醺的，摇头摆脑说：“这个好说，用不着上愁。”
忠大伯笑笑说：“你想推一下横车？”
运涛也向前说：“忠大伯他们才打关东回来，大贵兄弟又碰上这倒霉的事，请你帮帮忙吧！”
冯大狗伸出筷，夹了一块熟肉放边嘴里，边嚼着伸开长脖咽下去，说：“这个ฐ好说，四指长的小帖儿就办了事了！”伸手摸进衣袋，掏摸了半天，说，“嗯，名片没带着。”
忠大伯说：“叫运涛๙上你家里去拿。”
冯大狗又说没带回来，运涛๙赶快跑到大街上去买了白纸片来，找了笔砚，开始写名片。运涛磨好了墨，蘸好了笔，问：
“写上‘冯大狗’？”
冯大狗连忙摇摇手，说：“不，不，我有了官讳，叫‘冯富贵’。”
运涛在白片上工ื工正正写上“冯富贵”三个ฐ字。端相了半天，又问：“什么官衔？”
一问官衔，冯大狗又楞住了，张嘴就说：“四十八师，三十八旅๓，二十八团，第八营，上尉连长吧！”
运涛一边写着，就觉得奇怪，怎么都带着个“八”字？冯大狗吃着饭，看见江涛睁着两ä只明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就问：“这个兄弟好精神……”运涛๙说：“是俺兄弟……”又说：“还得请你劳驾走一趟。”冯大狗把手掌向上一伸，说：“用不着！”
运涛只好拿上“冯富贵”的名片，走到学堂里。招兵的一听，是一位连长来说情，立刻๑去找冯老兰，运涛跟在后头听着。冯老兰拿起名片一看，睁开大眼睛瞪了运涛一眼，说：“什么เ冯富贵？是冯大狗，包上皮儿养不活的家伙！”啪地一下，把片抛在地上，用脚踩住。
运涛๙看架势不好，慌慌急急走回来，把冯老兰的话跟冯大狗一说。冯大狗把筷在桌上一放，说：“俺家族长的事，老天爷也管不了。”说着，端起屁股往外走。
一家人眼看着他走出去，江涛跟到门外看了看，见他蹒蹒跚跚走过苇塘，慑悄悄地走回来说：“欠把他拉回来，摁着他脖吐出咱的酒饭！”一屋人大眼睛瞪着小眼睛，谁也想不出办法来。朱老忠觉得这些人未免欺人太甚，一时气愤，心上急痒难耐，仇恨敲击着他的胸膛，走出走进，说什么也站不住脚了。耳朵里象有老爹朱老巩的声音在叫唤，他走到门道口，把手放在铡刀柄上，才说扯起来往外跑，又犯了思量：“还是从长里着想的好！”又走进屋里，坐在炕沿上抽起烟来。抽了一袋又一袋，沉思默想了老半天，猛地把拳头一伸，说：“好！目前事情既ຂ然落在咱的头上，也无别的办法了。
也许坏事成了好事，去吧，去当几年兵吧，在他们认为是‘祸ຖ’的，在咱也许认为ฦ是‘福’。我早就想叫大贵去捋枪杆，这正对付我心里的事！”
他这么一说，朱老明、严志和，一屋人都松了一口气。忠大娘拍着两个巴掌，负气说：“着啊！去吧，有什么愁的？”
忠大伯和忠大娘一席话，倒把人们说乐了。运涛๙走到招兵的那ว里，要求放大贵回家睡一晚上觉，第二天跟他们一块走。招兵的说什么也不干。运涛说，“你们不要担心，他跑了和尚跑不了寺，跑了他有我顶ะ着！”招兵的看运涛๙好身条，更聪明，才答应他打个手印，把大贵保回来。忠大娘见大贵回来了，心里也高兴，到朱老星家去找了俩鸡蛋来，动手给大贵包饺。吃着饭忠大伯说：“大贵！谁叫你上西锁井去来？你不知道西锁井土豪霸道们厉害？就不经这个心！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有什么办法？我孩不多，也不是多嫌你，是为ฦ了咱有个捋枪杆的，将来为咱受苦人出力，你就安心服业地干去吧！干好了再回来见我。”
大贵一听就哭了，说：“谁承望的？从关东回到家来，受人欺生，谁叫你想回老家！”
忠大伯又说：“常说，艺不压身。比方你志和叔吧，本来是个庄稼人，他经心用意学会了垒房，就成泥瓦匠了。你要是学会了捋枪杆，说不定将来就有多大的升发哩！”忠大伯说了这句话，再不说什么เ，只是闷着头楞着。大贵剩ທ下一碗饺，忠大娘端在他跟前，他呆了半天也不吃。
忠大娘撅起嘴，斜起黑眼仁盯着，把碗向忠大伯跟前挪挪，说：“快吃饭吧，饺凉了！”
忠大伯说：“你们吃吧，我不想吃。”
忠大娘听得说，瞟了他一眼说：“什么เ，又不吃了？”
忠大伯说：“我心里闷得慌。”
忠大娘说：“就是那么爱忧愁，象个ฐ孩，芥大的事儿也忧愁。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穿，年幼的人们到外头去闯荡闯荡，经经困难也好。”说着，她把碗在忠大伯跟前一顿，说：“给我吃了！看看你，遇上一点小事就不好好吃饭，吃了！”
忠大伯慑着眼睛看了看她，不言声儿端起碗来。忠大娘见人们都看着她，脸上一红，说：“你不知道他这个性道，就是得管着点儿，不能光由á着他。”
忠大伯吃完饭，天黑下来，说了会话，人们才散了。一家人吹灯睡觉，明天大贵还要上路呢。
大贵心眼悍实，在那个社ุ会里，虽然出了这么大事情，他要离开家乡去给军阀们当兵了，还象没事人儿，把脑袋在枕上一搁，就呼呀呼地睡着了。朱老忠翻过来掉过去地睡不着觉，他自小里就是这个脾气，想干的事情一定要干成；想下关东，抬起腿来就闯了关东。好不容易到了关东，受了千辛万苦，才安下家立下业来，又想起家乡。本来贵他娘嫁他的时候，早就说好，不能离开她的家乡。他又舍不得她，死乞白赖，苦苦央求。贵他娘一时心思绵软，才折变了家产，跟他回老家。不管千难万难吧，总算回到家乡了。家乡无房也无地，他们又亲自下手盖房。好不容易把房盖上，有了家窝住处，大贵又被冯老兰抓了兵。一大溜作难的事情集在他们身上，他抬起眼睛看了看满屋黑暗，说：“天呀！天呀！”这时他的心肝就象要呲裂了，好不难受！心里又嘀咕起来：
“他好霸道！要压得我一辈抬不起头来。”
一个人想想这个，又想想那个，说什么เ也睡不着觉。只觉得心里焦渴，身上发烧。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黑黑的，街上有敲木梆儿的声音，起了更了。他又把头放在枕头上，想到他再没有别ี的亲人，就只有贵他娘和两ä个孩。一时觉得贵他娘对他的恩情比海还深，比山还重。
这话一点不假，朱老忠年幼的时候，光棍汉儿一条。今天走到เ南，明天又闯到北，象棵没根儿的蓬蒿，心上拴不住笼头。鞋鞋袜袜没人做，睡起觉来缺半边人儿。自从贵他娘坐在他的炕头上，冬穿棉夏穿单，不管破的烂的，缝洗得干净利落，到什么季节，不用说话，衣裳就穿在身上。下地做活，黑灯瞎火地走回来，一进门有饭吃，一拎壶有水喝。不管走了多么เ远的路程，一进门炕上有个ฐ舒心的人儿，就象减轻了身上的疲劳。两ä个人搭了十几二十年的伙计，没拌过嘴，没吵过架，老夫妻总是睡在一条炕上。朱老忠常想：睡在她的身边呀，不穿棉袄过得了冬，不扇蒲扇过得了夏，忘了饥忘了渴。夜深了，睡不着觉的时候，两ä口常说闲话儿，朱老忠要说：“贵他娘！贵他娘！你就是咱的活神仙！有了你，我也扒住碗沿了。”贵他娘就说：“俺不是什么活神仙，就是会做两手苦活呀！”
朱老忠睡不着觉，贵他娘也失了困。孩被抓了兵，明天就要离开家。娘呀，她的心象在滚油里煎着。军阀混战的年头去当兵，死着回来，还是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她的心，闪闪飘飘，跳个ฐ不停。由不得又想起死去的父亲和母亲，想起她的一生：
贵他娘一生下来，娘就死了。爹穷得不行，养不起她，为了得到一点钱和一点粮食，养家糊口。她十七岁上那ว年就出了嫁。不承望生下一个孩，那ว人儿又病死了。年轻的寡妇，孤零一人，在关东那个ฐ人烟稀落的荒村野屯上，有的是吃人的狼。她一个人忍气吞声过日，晴天白日插着门，夜晚把门闩结实才敢睡觉。可是，瓮里没有水，坛里没有面，小孩没有奶吃，饿得黑间白日咕哇咕哇地叫，实在使她心焦。孩瘦得象皮包骨头，不久就饿死了。在一天夜里，她把孩尸用席头裹起，一个人抱起来跑到野地里，用手刨了个坑埋上。哭了两声，说：“短命的孩，你生得不遇时了，爹死了娘还年轻，没法把你拉扯大！”
孩死后，又过了一年苦日，她觉得实在守不住。越是在艰难的岁月里，越想亲人。她倒不象别人一样，要守寡一辈，满心眼里愿意找个靠身的人儿。
家族长是个白了尾巴๒梢的老狼，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她身骨结实又漂亮，黑夜里跳过墙来，要和她做伴，她死也不开门。那家伙老羞成怒，逼着她往前走。使了她二百块钱的彩礼，才答应她抱起被，走到朱老忠家里。自此以后，碾有人推，水有人挑，头痛脑热有人看孩，刮风下雨有人给她拾掇院。两口操持了多少年，才象家人家了，朱老忠又要回老家。她想：也好，离开老狼们远点儿，心里也好安静。今天她才知道：天下老鸹一般黑，老狼都是吃肉的，冯老兰早就白了尾巴梢儿！反来复去想着，难过得不行。
朱老忠见贵他娘睡不着觉，划个ฐ火柴，抬起半截身，点着墙上那盏小油灯。灯上冒起浑红的焰苗，在风前颤抖。看了看窗户还不亮，听不见鸡叫，他又翻了个身，问：“贵他娘！
贵他娘！你身上不好？”
贵他娘说：“不，不不好。孩要走了，我心里难受。”
朱老忠说：“谁不难受哩，又有什么办法？”
贵他娘说：“孩离开娘，瓜儿离了秧，这样的年头去当兵……”
朱老忠听着，象枣棘刺๐着他的心，半天不说话。贵他娘说：“你想回乡，我就跟你回来。自从回到家乡，你看，这怎么能ม过得了日？冯老兰比俺家族长还厉害！”
朱老忠猛地说：“我不服他这个，走着瞧，出水才看两腿泥哩！”他说了这句话，再也听不见贵他娘说什么เ，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已๐睡着，他就近给她盖好被。看看贵他娘善良的面容，他的心上说不出地感激；有了她，才有了孩们。有了她，才象一家人家。有了她，他才不孤单。她分担了生活的担，她帮助他在穷困的生活挣扎。要是没有她，甭说成不了一家人家，生活还很难过下去呢！他又看了看大贵，那孩抱着脑แ袋睡得欢着哩。
就在这天晚上，运涛๙从大贵家里走回来，心里想：“要是不叫大贵去看戏，也抓不了兵。”他一想到这里，心上就冷冷漠漠的，一个人走到春兰家门口，一敲门，春兰走出来开门。运涛๙走到机房里点着灯，想看一会书。春兰立在炕边不走，她问：“大贵被抓兵了？”
运涛说：“唔！”
春兰又问：“你叫他去看戏来？”
运涛说：“唔！”
春兰撅起嘴唇说：“上西锁井去，也不经点心，那人们净会放火打黑枪。去了也罢，也不看着点儿，活活叫人抓住。”
运涛说：“他生心要抓你，找你的岔，说什么也不行。
谁又长着前后眼？”
两人楞在那里，为ฦ大贵的命运担心，两颗心同时突突地跳动。第二天早晨，运涛๙一起身就去看大贵。忠大娘又给大贵做了顿好吃的，朱大贵吃完了饭，忠大娘给他穿上一身新衣裳，把常穿的衣裳包了个小包袱，叫他拿着。大贵又挑了几件扔下，说：“当上兵，什么เ都有了。”
忠大伯在一边看着，呆了半天才说：“我先说给你，大贵！咱当兵不象别人家，不能抢抢夺夺，不能伤害人家性命，你打枪的时候净朝着天上。”
严运涛、忠大伯、朱老明、朱老星、伍老拔，还有江涛和二贵，送大贵到招兵处去。边走着，运涛就着大贵的耳朵说：“兄弟！哥哥对不起你，你去吧，干好了也给我来个信，我也去找你。”大贵说：“好，就是吧，巴望我回来的时候，弟兄们还能见到面！”运涛๙说：“怎么能见不到เ面哩！”一行说着，忠大娘从后头跟上来。走到苇塘边上，伸手扯住大贵，把几个ฐ煮熟了的鸡蛋掖进大贵口袋里，说：“孩！想不到从关外躲到เ关里，也躲不开他们！你出去了，要保重身体。你离开娘了，娘也照顾不了你了。夜里把被盖好，小心别着了凉。到เ了吃饭的时候，吃好吃歹的，你也吃口。人是铁ກ，饭是钢啊……”说着，掉下几点泪，她用袖遮住。几年来她还没有流过眼泪哩！
大贵眼珠闪出晶亮的光，不等母亲说完，就说：“娘！
哭什么？等你想我的时候，我踏脚儿就跑回来！”忠大娘一下又笑了，说：“看你说得容易！到了军队上，就是人家的人了，人家愿打就打，愿骂就骂。”说着又哭出来。
大贵说：“那ว里，我长着腿哩！”
说着，忠大伯他们已经走上西坡，站在那里等着。运涛在一边看着，见母俩难离难舍。眼圈儿一阵发酸，也流出泪来，心里说：“谁知道！这是什么命运哩？”江涛眨巴着又黑又长的眼睫毛，默默地不说什么เ。二贵离不得哥哥，他们自小在一块长大，这一去说不定什么เ时候才能回来，只是一股劲地哭。
大贵被冯老兰抓兵走了，运涛心上也犯嘀咕。附近村庄上，不断ษ地出放火打黑枪的事。他更变得少言寡语，净好闷着头儿想事。人们都说：“这人心里可有数儿！”他白天在梨园里做活，晚上插上门，在机房里点上小油灯看《水浒传》。春兰和江涛趴在一边，拿着笔写写画画ฑ。运涛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打算盘。不到เ一年，春兰讲得故事顺口流。江涛打得算珠夸夸地响，好象是大街上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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