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山洪猛如虎，谷桩也能长绫罗。
歌声、笑声、回声飘荡在两ä山之ใ间，没有人去深究这个ฐ十四岁的女娃ใ娃山歌里的阿哥是谁。只有淑芬自己้知道，那歌里的阿哥，只能ม在歌里、在梦里、在那ว沓厚厚的日记本里。
富顺捣鼓着他那ว一摊破石头，垒好了再推倒，差一点砸到เ叔叔的脚๐。“刀疤刘”往后退了一步，却一点也不生气，拿起一块儿石头，笑着说：“这些宝贝石头比你叔还亲？人家是大浪淘沙、沙里淘金，你安逸，河边的一块儿烂石头都是金！”
哈，惜字如金的顺儿终于开口了。“没错，整得好，一分钱都没得错，好好整，这码头上船越来越多，来当‘棒棒’的人也越来越多，现在我要去把这些人整合起来……”刘永翰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没想到换来的确是富顺“哦”的一声简单应答。
而今，神话里的灾难重来，沉睡的秭葵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反而伤痕累累；倒是脚๐下的砚台山顶ะ——这个常年近乎ๆ光秃的山梁并没有任何损失。山顶没有一处人家，比起山下的阔叶林和山腰的针叶林，这些灌木显得有些苍凉，很多裸露的石头已经风化，偶尔一粒顽ื强的松子在这里发芽，却也不敢在这高山中放肆，同样羞涩地剥ຓ落出灌木的模样。
淑芬站在山顶，就像雄鹰张开翅膀一样敞开胸怀，闭上眼睛去听那山风呼啸，去感受那满天朝霞。她放开嗓子，大声地呼喊着——“啊！……”这嘹亮而清脆的声音在两ä山之ใ间回荡，震得对面的大猫都微微颤抖。睁开眼睛，整个ฐ人要清爽许多。一轮红日从人命湾的方向冉冉升起，给杨家湾的上空悬挂了一盏大红灯笼。
“没得啥子，”父亲已๐经看出了根本就没什么เ消息，“淑芬，你七叔捎来话，喊你去帮着修电站那里的伙食团做饭，你怎么เ想？”
淑芬看了看刚刚挑回一担水的母亲，转过来对父亲说：“姐夫也有他自家的活路，再说大姐马上就要生了，哪里顾得过来？不去了，你托人给七叔带个话吧，真的谢谢他了！”淑芬也想过跟着七叔去，可到时候留แ下母亲一个人干这些活儿，不仅要喂猪、喂牛、养蚕，还有这几亩庄稼，母亲哪儿受得了。
“老幺，你来……”杨老四起身拿起拐杖，把老幺往屋后的田坎上带，老幺从中山服的钢笔兜里拿出一盒“红梅牌”香烟，递了一支给四哥，划了火柴点燃。
“哦，行，老幺！上回的救灾款和粮食，怕是违反原则了吧？”老四纠结着多分到的粮食和救灾款，赶上村里集中烧瓦，救灾款他是一分没动。
这百年不遇的灾难让他们再次回到了“大锅饭”时代——因为根本没有一家人还有个像样的厨房，何况还有那ว么多被掩埋的房屋。刚ธ刚褪去的山洪还没有完全销声匿迹，处处都是充满危险的滑坡和山体垮塌。
淑芬找到父亲丢â在地坎上的木拐，他多么为ฦ父亲骄傲呀！这个ฐ伟大的男ç子汉，用一条腿顶ะ起了一片天，那狂风暴雨又能奈何？她回头看了看桂英娘，还在疯狂地掘泥巴，那ว个该死的杨桂勇，怕也被可怕的山洪卷了去了吧——这都日上三竿了呢？
“桂英姐，我可以出院了吧？”富顺ิ见她没有回答，继续问。
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况还是个ฐ受伤的胳膊。医生说富顺要补充营养，桂英就去饭店买做好的鱼，富顺心疼买这些太花钱，桂英就说在江边捡来的，拿去人加工ื一下很便宜的；医生说富顺ิ需要康复锻炼和呼吸新า鲜空气，桂英就每天早晚陪着他到码头。
拐过三十六道弯的鹞儿坎，离县城也不远了，曲折的山路开始趋于平缓，颠簸得近乎呕吐的富顺ิ牢牢地抓着车沿，脸色苍白地看着满脸自得的桂英:“桂英姐，这车在哪里停？”
“桂英姐，要不我们也去粮站下吧？”富顺怯怯的问。
被黑夜笼罩着的杨家湾在朦胧的月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延绵的猫儿山，犹如匍匐前进的大猫在奔跑；巍峨的砚台山，好似泼墨的国画点缀着绿色的翡翠；两ä山之ใ间的那颗明珠——石河堰里还有威龙在咆哮；对面的那ว条石板路，还有他挥洒的滴滴汗水；那轻快山歌儿，那熟悉的井水田à，还有那ว卖力的老黄牛……
不远处就是大姐淑芳的家了，这个十七岁的姐姐，已经怀上了谢家的孩子，但愿她能够幸福地度过一生吧！那ว个白墙青瓦的四合院里已经传出了公鸡的鸣叫。
“哥，你有啥子打算？”淑芬担心富顺ิ哥会因为亲人的消เ失而想不开。
“哎……”富顺长叹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下鼻涕，“你说我哥是不是嫌弃我们啊，我和他到底是不是亲兄弟，我到底是哪个娘生的？”他的苦恼又涌ไ向了心头，心里边儿堵得出奇的难受。
杨泽进摸了摸淑菲淘气的小脸蛋儿，顺手提了一条长凳，招呼四哥坐下来，“四哥，上次你寄过来的信我已๐经收到了，你托我打听的人现在还没有下落，毕竟上海那么เ大，当时离开的时候又没有备案，可能有些不好找，再看看吧，有了消息我寄信过来，四哥。”老幺十分尊敬地回答道。
杨泽进没有多问，他知道四哥的个ฐ性，这个ฐ最沉稳也最悲苦的哥哥也是他眼里最能干的哥哥，四哥不愿意告诉他为什么要去打听那ว么一个人，就一定能有他的道理，这个刚ธ过不惑之ใ年的四哥已经满头白发啦！
不一会儿，一大桶豆子就磨成了豆浆。小淑菲在灶屋已๐经烧好了一大锅热水。手巧ู的淑芬娘找来了一大推年年都在用的包帕——其实就是类似纱布的东西，把豆浆和豆渣一起包起来，在放到装ณ满热水的大木桶里，用一根干净的棍子使劲地搅动，直到豆渣里面的豆浆全部ຖ沥出。淑芬娘再次安排淑菲起火，豆浆倒进大锅里继续不停搅动，再放进去一些卤水，豆浆慢慢地变成了豆腐脑，富顺和淑芬看着直眼馋，娘给三个孩子一人乘了一碗，再用包帕包好，用几块儿木板夹起来，放进新า修的茅草屋里，用几块儿干净的打石头压严实。
随着除夕的到来，一声炮仗，石桥人已๐经告别了猴年，迎来了狗年！
一番例行手艺人的“请神”之ใ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根据要做的家具尺寸对木材进行分解——弹墨和改料。弹墨是用墨斗ç将木材根据尺寸做出印记，以便改料的时候作为参照。改料又分大料é和小料：大料é需要高高的木墩架子，用有着宽宽锯片的大锯，两ä个劳动力左右开弓，主要是加工ื成长板和大木方；小料é简单，两个铁爪把木头钉在柱子上，改小料的锯片稍窄，一个或者两ä个劳动力至上而下就能ม完成，主ว要加工成短木板。
富顺ิ确实乐此不疲，甚至超过木匠的儿子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在进入实质性的家具加工阶段后，富顺居然第一次就会在码墩前面跨码步，会用推子把木板推得水平，给木方打出四四方方แ的凿孔。
“国强一家人勤快得很呢，几爷子忙到打石头，猪牛还喂得肥嘛ใ，”媒婆指着猪圈里四五头一百多斤的猪叫嚷着。
淑芳固然对谢家的家底好奇，但她更希望多了解一下国强。国强和淑芬并没有去看什么เ猪牛，在屋后的竹林里转悠。
“噎，富娃子？你老汉儿硬是喊你来放水是不是哦，”队长发现了杨老四派出来的这个“劳动力”，“你遭得住不哟？”
富顺ิ脱了他的半胶鞋，走到เ堰边，看着还冒着寒气的水面和淹过了第十阶水位的水，他有些为刚ธ刚说过的话后悔了。“那个ฐ，公公，我……我喝口酒，”富顺看着队长，“一哈儿索索ิ要把我捆紧点儿咯！”富顺一边说着一边拿过半瓶高粱酒猛灌了几口，然后脱得只剩下一个ฐ打满补丁的短裤。
富顺也想去，他看了看淑菲。“哥，你快点儿回去嘛，我和金华哥一路，一哈儿你莫来接我了！”淑菲不希望这个ฐ一天学堂都没上过的外姓哥哥去学校，就像不喜欢自己้瘸腿的父亲送她去学校一样。
富顺并没有回家，看着去上学的同龄人，他突然忘了这是人命湾。路边的麦苗已๐经能ม没过自己้的脚踝，油菜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跳跃，忙忙碌碌的路人带着草帽或者斗笠忙着去石桥赶场。然而，他并没有看到เ传说中的“女鬼”。
“哎……”老杨叹了一口长气，“田老师呀，你教书是没的说，杨淑芬天天回家念叨你，说是你人品好师德好。只是你也晓得，我这个ฐ家庭都被我这条腿拖垮了！”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女娃儿能认字算数就够了！”老杨说的不是心里话，如果不是这条短腿，莫说初ม中，高中大学他都送！
或者我错了，我未能理解漂泊的真正含义แ，曾经的那些足迹早已被黄沙掩埋。“孩子，安定下来吧！”安定下来吧，可我的路在哪里？我不再追寻，时光打磨着我的激情，到这块曾经孕育过无数先烈的土地上，告诉家人，我将要安定，只是，何时我才能让你们的心不随我飘零。
乌蒙山上的杜鹃花还没来得急绽放，我的脚步也还没来得急停歇。来回上千里的几次奔波，我不累。直到เ噩梦惊醒，才知道灵魂的速度，一夜间，从嘉陵江畔到เ乌蒙深山，长途跋涉只为和我道别。我回来时，故人已๐去，老人安静的躺在那里，我用眼泪为您安放灵魂，累็了，爷爷，用一条腿支撑了一个家，用一句话告别ี了今生荒华。
岩边水边要注意，怕儿伤身药难医。
七子都进学堂里，纸笔墨砚全买齐。
教儿一主自知趣，嫖赌偷盗要决离。
为人公道讲理义，勤俭持家建根基。
唯望今生儿顺ิ遂，发家致富性不迷。
儿大年满十六七，就去请媒把婚提，
东选西择费钱米，只望娶得好儿媳。
人品知识盖乡里，一孝妈来二孝爹。
荣华富贵招财进，儿子全部ຖ有出息。
父亲劳累伤身体，日夜累得汗淋漓。
一心只为儿和女，面带笑容饿肚皮。
父亲好心无能此，应该延寿到百余。
谁知我父无福气，身患重疾无药医。
延至是夜归天去，一家大小甚惨凄。
哭声震天泪如雨，可恨阴阳已隔离。
今日灵前把奠祭，保佑儿孙福禄齐。
青菜水酒莫嫌弃，望父品尝再归西。
哀哉，尚飨！
不孝子杨氏泽字辈荣、华、富、贵、招、财、进七子叩拜！
不孝孙女杨氏淑字辈……叩拜！
……
一段没有配乐่、饱含深情、泣血带泪的祭文诵读之后，仙鹤道长老泪纵横，逝者子孙也哭作一团。又是一段长长的超度之词，三拨锣鼓分别响起，仙鹤道长围棺三圈，嘴里已๐久念念有词，几张纸钱盖于棺上，拂尘敲点之后，“八大金刚”抬棺而起。杨泽荣端灵牌，杨泽华举幡幢，杨泽进在最前一路抛洒“引路钱”，其余各家分别派一人执花圈。好一段泥巴路，因为近日夜雨有些湿滑，杨泽贵在淑芬的搀扶下才没掉了队。
到达墓地，仙鹤道长主持烧坑、下棺、祈่祷、掩土、哭哀等礼仪，焚烧灵房、纸钱和殉葬物之后，将花圈插于坟头，整个仪式才算在悲痛中结束。
杨泽贵和七弟站在坟前，久ื久不肯离去。他们回忆着那ว个真实的父亲，这个经历了三个ฐ截然不同历史时期的老人，信奉了佛教、道教，也在孩子们口中ณ了解了马列主ว义。除了祭文里的功德，他也有迂腐的过错，他不过是一个ฐ平凡的人，没有人会给他任何盖棺定论，“定山”这两ä个字仅仅作为一个父亲的名字，镌刻๑在了墓碑上。
遗憾ย的是，当中国农村改革的大幕刚刚掀起、新的发展浪潮即将来临ภ的时候，老人家在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灾难之后，永远地离开了杨家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