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命呀你!你再催你就各家去算了!”富顺ิ一边把背系拉紧,一边牵起小妹的手往地坝外边走。
淑菲和她同“生产队”的同学们,每天要先过一座石板桥,然后坡坡坎坎爬上山,路过一个叫人命湾的地方แ,再向西走上一阵就是杨家湾村小学了。
富顺心里当然不高兴,全家都去赶场,自己却要在家干活,还得带着个小妹妹。自从到เ了杨家,他几乎没去过石桥,他不是想去凑热闹,他是想去街上能不能恰巧的碰到เ大哥和富家,或者是烂泥沟的那ว些熟ງ人。但他心里也理解,今天肯定是去不成,大姐相亲,娘和淑芬陪着理所当然,只是瘸子杨老汉几乎ๆ不去赶场的,今天怎么เ也想起去街上了,路远还不好走,他还杵着个拐杖,让谢家人看到了也不怕人笑话,说不定到时候还把亲事搅黄了。
赶场的“商人”们沿着东西街摆开了“商品”,长期用“工分”兑换生活必须品的人们似乎更热衷这种自由交易。西街几个显眼的摊位早早的就被九道拐的王家三兄弟占去了,木柴和木炭必须早ຉ早的背到集市,除了街上几家食店由他们供应木柴外,好几个村的树木长势都不够好,都还需要买木柴;王家兄弟摊位旁边全是买生禽、鸡蛋、鸭蛋和鹅蛋之类的;再往西都是卖小猪仔、小牛犊的……东街全是手工品,有卖椅子、凳子、桌子等小家具的;有卖铁锅、锑锅、蒸笼、菜板等厨房用具的;有卖背篓、簸箕、箩篼、筲箕等竹制ๆ品的……西街上讲究的是秤上无欺,东街上讲究的是精细手艺。样样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明码标价,可样样又都要“据理力争”的大声砍价。
可是富顺的思绪却要回到六年前。
“你要照顾ุ两个ฐ弟弟,你娘死得早,后娘生了富家也死了。我对不起她们……一定是……是……是你娘把我招去了。富家是你后娘生的,他还小……你和……和富顺一定要……要……”
父亲的离世,让我切身体会了“背信弃义แ、众叛亲离、背井离乡”等等这些成语的含义แ。我要做一个ฐ游子,在大巴山的深处,我生怕惊醒了父亲沉睡的灵魂。做一个游子,只为让母亲可以安心的为ฦ我缝补那ว件将要伴我远行的衣服。当我在工地上扛起那一袋袋沉沉的水泥时,我生怕磨破了慈母手中线;当我端起那一摞摞油腻的盘子时,我生怕打碎了母亲等待的梦;当我悄悄的拿起我的书本时,我生怕看到เ了我漆黑的未来。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下午,富顺和他第三个ฐ娘去了一趟“三队”。三队很远,比杨家湾小学还远,可是全村最近的育秧室就是那里了。这一次又得经过人命湾,绕过村里的小学堂。
富顺说,娘,应该有一条小路吧?她娘说,有,泥巴小路,烂的很,不敢走。富顺ิ问,那为ฦ什么不修一条路呢?他娘说,你爹说修路说了好多次,最后脚砸坏了,没人去逞这个头。富顺说,我去修。她娘笑了笑,没再理会。
天黑了,一家人并没有吃晚饭就钻进了卧室准备休息了。堂屋两ä边的斜房亮着煤油灯。
富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破旧的瓦房顶,一只硕大的灰蜘蛛从堂屋的墙缝钻进了“斜房”,大姐和二姐在聊着谢国强的憨厚,小妹几次想要给两个ฐ姐姐讲一讲乌ไ鸦喝水的故事都没有得到回应。“淑菲,你过来,你给我将乌鸦喝水的故事嘛ใ!”富顺ิ坐起身子,把破旧的棉被拉过来盖住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腿。
“讲你也听不懂ฦ。对了,哥,你今天是不是悄悄跑到เ我们学校去了?”淑菲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金华哥在放学路上告诉她,富顺被杨泽建揍了一顿。
“没有……没有吧…”刘富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嗯…去了…”
“你二天莫去了,真丢人……”在小妹看来,这个想要上学堂的哥哥在给她丢人,“还有,哥,你莫去惹贱狗子了,都敢打杨老师,你活该!”
两个姐姐听到เ了妹妹的话。“富顺,遭打到哪里没得?”大姐一直也还是比较关心这个ฐ弟弟。
“没得啥子事。他是报复。”富顺ิ把那ว天在井水田发生的事情和姐妹三个说了。
“这些人就晓得恃强凌弱,等我考上大学……”话到嘴边的淑芬突然想起到自己马上就不能ม上学了,脸色黯淡了下来,声音也小了许多,“算了,反正我也上不了几天学了。”
“啥子?”兄妹三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不上学了,啥子个ฐ啥子嘛,”淑芬又提高了嗓门,“不读了,回来割草扯猪草,和大姐一样,尽快找个人嫁了!”淑芬哭着把父亲今天在学校的事告诉了几个兄妹,但是她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要和父亲提起她还想上学的念头。
“睡瞌睡了还闹啥子?”杨老四隔着堂屋吼了一身,他担心休息太晚影响两个ฐ孩子的学习。
这一夜,淑芳没有睡着,她还在想着那个ฐ憨憨的谢国强,还有她会有什么เ样的嫁妆。
这一夜,淑芬没有睡着,她捂着被子抽泣,害怕自己醒过来就已经不上学了。
这一夜,富顺也没有睡着,他浑身上下都在疼痛,思绪停留在淑芬的最后一句——找个人嫁了算了。他想,如果杨桂英和杨淑芬都要嫁给他,他该娶ດ谁呢?
该娶谁那是他上半夜想的问题,下半夜他想的是要修一条路,一条宽宽的石板路,不再路过人命湾,很快就可以到达玉皇庙。
吃早饭的时候富顺把修路的想法告诉了杨泽贵。杨泽贵喝了一口米汤,看了看富顺ิ:“为啥子要修路?”
“我昨天和娘去三队,太绕了。再说,这么多娃儿要去学校,都走人命湾绕,那个ฐ地方又吓人……”其实富顺ิ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有一条好的路太重要了,明明在对面的猫儿山就可以开辟出来一条路的,祖祖辈辈就这么绕呀绕呀,杨巫师说山动不得,山上的石头打不得,杨老四不信这个邪,脚砸断了。可是村里三队的老中ณ医晚上赶来山脚看病,为了赶时间走山里的泥泞近路,也砸断了脚,生病的人也错过了治疗时间,一命呜呼了。杨老四想修路,做梦都想。
“那你一个人哪门修?”
“不是我一个人,你跟公公说,喊他去山里做个法事,号召大家一起来修,公公施了法石头就打得了噻。”富顺说的公公是淑芬的爷爷杨巫师。看来富顺早就想好了。
杨泽贵推了推眼前的碗筷,拿出一把叶子烟,说:“你公公不得去,他是老封建。要修可以,马上春耕了,忙完了再去修,我和你叔叔伯伯们讲,这是个ฐ好事情。他们不修,我们两ä爷子去修!”
富顺ิ喝了口米汤,就着咸菜几口就咽下去了手里的烧馍馍。“要得,爹,活路我做得完。那ว个……淑芬是不是……”
“咳……咳……”淑芬咳了两ä声,“啥子是不是、是不是,我读书去了,你修路就好生修路,路修好了淑菲上学就不得绕了!”
“嗯,哥,你修路我支持你呢,我和金华哥他们说,喊他们都来支持你。”小小的淑菲突然对哥哥多了几份好感。
杨泽贵的婆娘一言不发,见大家都丢了碗筷赶紧收碗到了厨房。她心里膈应,杨巫师的话她是绝对相信的,路如果能ม修就不会拖到现在,如果那ว年杨老四去得猫儿山东边的人命湾,他的腿就不会断。她信命,命里注定她没有儿子,命里注定她男ç人要残废,难道命里又注定这个ฐ领养的儿子活不成?想到这里,她打了一个寒栗。
晚上淑芬回家,把自己้在学校所有的书本瓢盆都背了回来,放在堂屋的桌子上,还丢下了三块钱。“爹、娘,我决定了,不读书了,田老师说扣了书学费还退我三块钱。我也要回来修路!”淑芬没有过多地描述田老师无助的挽留แ,说完,拿来一个高板凳,爬上去把自己้从小学到เ初中ณ得过的所有的贴在墙壁上的奖状都揭了下来。
“你要做啥子?”杨拝子恼火地吼了一句。淑芬却非常淡定,“不做啥子!”她把奖状一张一张地理好,用一张报纸包起来,连同教科书一起搬进了拥挤的西斜房屋。
厚厚的一摞书整整齐齐地摆在两个ฐ箩筐里,淑芬看了一眼又回到了堂屋,她毅然决然地表示——要去修路。
全家人都惊讶地看着淑芬这一连贯的动作,没有人去劝她,也没有人再去吼她。
她真的要去修路了,和富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