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沈耘忧心忡忡。
一只瓷碗胎薄如纸，碧绿的茶水透出鲜亮的光芒，正如此时张晏的心情一样，无比的舒爽。张世安一走，自己头顶上一座大山总算是挪开了。
看着先前已经准备好的书籍，沈耘想了想，还是拉出纸来，将自己在元夕文会上的两ä首词和两篇文章悉数抄录下来，很是珍重地与礼物放在一处。
再度来到范府的门前，沈耘心中怀着颇多感慨。
没办法，老两口算是吃定了朱阿明好面子的性格，老妇人仅仅在大门外哭嚎了两嗓子，正要去牛鞍堡找沈桂的朱阿明便乖๔乖当起了炕前孝子。
这些朱阿明也忍了。反正在这老两ä口面前装聋作哑，也成了他这么เ多年来能ม好好过日子的基本功。
不论是张世安，还是这些个ฐ名士，甚至沈耘，都极为期待地看着。
师承，在儒家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自初唐孔颖达与陆德明二位大儒将南北朝战乱ກ后繁杂的传承梳理一清直呼，传承有序便成了读书人特别的铭牌。
所以这会儿就有了这般的对话。
“怕什么เ，这会儿了里头正谈天说地，哪里有心思看我们这里。唉，本来都说好了今夜要去喝一整夜花酒的，哪知临时被拉来在这楼口吃冷风。”
难不成，破罐子破摔，直接交了词作，而后被这些个评审黜退了事？
“吕兄识得此人？”
“你当真，打好了这般主意？”沈耘不想再说什么，这世间赚钱的办法千千万万，何况他刚才也看到过，朱家老妇手里藏的钱何止三五贯。
面对沈耘的询问，朱阿明并未说什么。只是答案已经非常明确，沈耘无奈地叹口气，看了朱阿明一眼，径直离开了医馆门口。
“六百文钱，这不算是个小数，沈生你能拿的出来？”
庸调改成缴纳财物，沈耘也不是没见过。但谁听说一个修缮水坝就要六百文的。财务代替庸调，缴纳的是一丁在工期内所需食物的三倍。
结果自然是让刘清明颇为ฦ惊喜的，不论是劝农桑还是兴水利，又或者重教化，各个方面，刘清明在秦州都是独占鳌头。乃ี至普天之下，能全数得上上的，也不过区区二十之数。
沈夕便是其中之ใ一。
“本朝虽然有律例，但是，考虑到เ各地情况不一，有些地方แ并不缺少耕牛，相反家家户户有两三头牛的，便不禁绝吃牛肉。西北虽然耕牛缺乏，但是，每年自西夏换来的牛也不在少数，只要在官府报备，是可以宰杀食用的。”
“那，沈耘他……”
门子接过温糖水，美美喝一口，咂吧下嘴，赞一句：“还是这山楂叶子蒸了泡茶水好喝，我家中那些砖茶，就算掺了再多糖，终究苦味太重。”
不得不说，沈耘被全叔感动了。
想起当日的种种，沈耘内心那团火焰，如同是填了干枯的柴禾，瞬间烧到了眼中，甚至冒出几个火星来。
沈耘既然开始算旧帐，只怕今日这件事情，自己如果不付出一些代价来，很难如自己所愿了。
“你却是不知。那沈家书生的字，却也是别具一格。我家中有个ฐ女郎，那日在街市看他售字，硬是倾慕不已。我想虽然门户有别，但若是两ä厢情愿，倒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所以……”
沈夕点点头，笑着自怀钱：“这二十文，你便交给他，当作是酬劳。至于你的，待你将书取回，我便给你。”
江济民已๐经打定了主意。
沈耘的字好不好，他只是道听途说。可是看着刘ถ清明吃瘪，他心里就无比的高兴。
谁知这银子都使出去了，可字却没要回来。难怪刘清明要发火了。
或许提起酒来，这酒虫就上涌了。江济民整好以暇，徐徐开口：“我代县尊问沈生，府库充盈，明岁该做些什么。”
但是此时，却很坚定地站在了沈耘身后：“孩子，如今你爹爹过世，这个家，就全靠你了。既然你这么做了决定，为娘就是吃糠喝稀，也会全力支持你。”
沈耘说的斩钉截铁。
强忍着疼痛穿好了衣裳下来，沈母已经做好了早饭。
沈美却是自在。
张世安心里早就不爽了，刘清明这厮仗着科举名次，平素没小看自己้这个上官。只怕今日此人，也是因为ฦ刘清明的傲气才声名不显的。
两人因这一件小事吵的脸红脖ๆ子粗，还真是让在座的文士们瞠目结舌。
若是先前，这样的情况他自是要拿起叔叔的架子，好生教训两ä句。因为以前的沈耘可是懦弱到半句嘴都不敢还。
侄子上门，婶婶连家门都不让进。更何况要说的事情还是他家打谷的问题。
到底农家朴实，沿路来种种招呼，让沈耘将这些个街坊四邻๑的印象更加深刻。
更兼粗疏ຕ的播种手法也土壤的贫瘠，沈耘面前这看起来足足有两ä亩的土地上，估计守城也不过一石多一些。
可如今居然听到เ自己้要因此被打板子遭流刑é，怎不教她心生恐惧。
朱老汉原本就是个性格粗糙的人，这会儿听得自家婆娘哭的越发带劲，先前还压低了的声音登时变得高亢：“再嚎就滚去县衙遭罪去。人家让你写了担保按指头印。”
村老多是由本村德高望重的长者充任，平素可以代替官府施行一定的权利。而村中的大事小事，但凡涉及事情公允的，也多劳烦这些长者们评判ศ。
前身来朱家受些窝囊气也便罢了，但是辱人清名，在这个士大夫集权的时代，跟杀人也是无异的。
老人家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这才缓缓说道：“说来那少年确实不错，原以为给了他那么多的书，少不得要十来天才能送来。”
坐在椅子上的全叔看青年似又是一夜不能ม入眠，只得换个话题，想要将其从那厚厚一沓纸上唤回来。
印信这等物什，店里自然是售卖的，掌柜很是欣喜地笑笑：“不知公子需要什么เ材料é，滑石、玉石或是软铜？”
哪怕是再小的生意，这掌柜都未露出一丝不耐烦。
谁知听到这话，沈母反而越发激动起来。
“混账。”骂了一句，沈母便哭了出来：“你忘了你阿爹是怎么死的？若是家中有一个成就功名的，他们又如何能够欺辱到我等头上来。”
“不去读书，你要做什么เ？种地的苦，难道你还没有吃够？又或者，去做行商那等贱业？”
“难道你忘了，这两年，若非是你读书，这家中如何能ม够撑到เ如今？难道你忘了，城里那ว位贵人，是那般看好于你，你就用这个回答来回报他？”
说着说着，沈母将沈耘扯到沈山那ว被烟火熏到有些黝黑的灵位前。
“跪下。”沈母说的声色俱厉。
沈耘不敢顶撞，唯有乖๔乖跪倒在地。
“将你这些年读过的书，给你爹背一遍，看看对着你爹的灵位，你的心会不会作痛。”说完这句，沈母不顾ุ沈耘的呆滞，独自回到房中低声哭泣起来。
沈耘的心里有如乱麻一般。
三年了。
时间过的真快。
这三年来，沈母从先前夜夜以泪洗面，到如今勉强露出笑颜，其实沈耘都是知道的，她的心，依旧牵挂着早就入土为安的沈山。
若非想要看着自己成家立业，只怕如今早就失了精神。
可自己呢？就在她满怀希望陪着自己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时刻，却在此时说出这样丧气的话来。
……夫孝，德之本也，教之ใ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ณ于事君，终于立身……
《孝经》自心间流转而过。从前被自己批驳为愚孝的言辞，此时想起来，忽然就觉得如同鞭子一样，狠狠抽打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
沈耘整个身体已经麻木了，只是灵魂却更加麻木，那来自亲情和孝义แ的拷问，让沈耘越发明白，自己้先前那番话，到เ底有多大的错。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愿却又必须去做的。
因为，至少，那些期待的眼神和赤忱的心，不能辜负。
正自思索着，沈母哭红了眼睛，缓缓从偏房走了出来。声音有些嘶哑，可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严厉：“你且为我，写四个字来。”
“阿娘。”
沈耘叫了一声，忽然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嘶哑。
“你且与我写四个字，崇文守德。”
沈耘不明就里，只是站起来，强忍着身上的麻木走到自己屋里，取了纸出来，匆匆将沈母要求的四个字写出来，而后便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走出来。
看着这四个字，沈母就像是要将一笔一划引到自己้心里。沈耘正自纳闷着，却听到一句：“跪下。”
“阿娘要告诉你，你要做个读书人，要做个好读书人。读了书，就要当官，当了官，就要好好替老百姓做事。干什么事情，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今日你受了沈夕那个混账东西的气，便要自毁前程，那这天下这么เ多赃官，咱们这些老百姓，还有什么盼头。”
“耘儿，你要记住，这做人啊，越是艰难的时候，就越要咬着牙挺着胸，直起腰杆子朝前走。而一旦ຆ过上了好日子，也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高，因为ฦ你的根子，在这庄稼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