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神仙般的玉京殿，还有客居在玉京殿里，那重伤昏迷的、却依旧如同凤凰一样俊秀孤傲的美少年。最后一次交谈时，他对自己显露出了极少有的温柔和眷顾ุ，让她如坠梦中……
贺兰敏之本就是这样的人，他偶尔心思一动，或许会做出几桩善事，然而牵涉到他的大业、他的目标时，他又什么都顾不到了。你甚至都不能说他薄，因为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在感上是顾ุ前不顾后、完全不懂爱人、照顾人的……
永慈庵作为洛阳数得上名号的著名庵堂，自然也是慈航静斋的分坛之ใ一，现在她们急急忙忙叫人来寻杨凌霜，必定是有什么事无法决断，急于向上级通报——杨凌霜身为静斋外门弟子，学过静斋武功，算得上她们的半个上司。
是的，她知道一直都是这样的，慈航静斋的传人出世，一向被人呼为“某仙子”，以彰显静斋超凡脱俗的江湖地位，当然也是为了妙龄女子行走江湖方แ便、不受人口舌中ณ伤。比如她师祖，那就是梵仙子，她师叔祖就是碧仙子，她师父就是师仙子，而她师妹以后也会被人叫作端木仙子……
这是武顺ิ儿艳丽柔婉的面容，她的红唇翕动：“敏之，报仇。永远别忘了你爹娘的仇啊。”
他从来……就斗不过魔门的这些女人。她们无所不用其极，爱是真爱，狠也是真狠，他怕这些偏狭固执的心思。他被她们教育了这些年，也没学会她们的狠辣决断，若非有些武学天赋，早就死了一百遍。
徐书颐๖大喜，果然那两人惊道：“阿颐๖呢？刚在还在后面，怎么เ一下子不见了？”已๐向她这边奔来。墙角有人嘻嘻笑了一声，软软道：“怎么了，令月？我说你们走得也太快了，我都没跟上——”阿颐惊骇已极：这个小女孩秀面朱唇，宫装ณ小髻，宛然是另一个自己้！
眼看杨凌霜和李令月消去疑心，三人笑吟吟携手走了，徐书颐๖彻底绝望，想到自己离开家乡、告别父母，千里迢迢到这举目无亲的洛阳城来，又陷入危局之中，也不知死了有人知道吗？也不知这洛阳城到底哪里吸引我，是新衣裳新饰新玩意？是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皇后和令月？是每天都在更新的见闻？又或者，是某个特别的人罢，一看见他，就觉得欢喜无尽，天地都是蔷薇色。
杨夫人这种“斩尽杀绝”的态度，无疑也代表了一部分阴癸派中人的思想。令月深思地看着她，揣度阴癸派的内部不同流派，忽然徐书颐轻轻拍令月一下，小声嘟哝：“真无聊，她好啰嗦。”
“你跟贺兰敏月不是不对付吗？还来参加她的赏花会。”
可惜徐子陵不一样。他想要努力上进，境界却难以提升；他主张顺其自然，却又不甘心这样虚度生命。他停滞不前。
有过那样的黄金时光，后来的日子再怎样安逸闲适，也总显得黯淡。
侯希白沉吟不语：窗外是名刹้古寺的幽深林木，阳光穿过绿叶落在贺兰敏之脸上，衬得这少年有一种洗尽繁华的冷峻潇洒。他在厢房休息数日，同两个女孩子处得很好，却完全不来拜访主人，甚至现在都对一墙之ใ隔的师妃暄和侯希白不理不睬，好似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中一般，可谓倨傲至极。
贺兰敏之ใ依旧闭着眼睛：“来，快些把酒给我。”
“太子是不会废的，无缘无故废长立幼，不是什么好兆头。”李令月慢条斯理道。
看能不能娶到一位家世显赫的太子妃作助力吧。要是能娶ດ到，又能生下一位聪明灵秀的皇孙的话，估计存活几率还是很大的。
她们若下定决心一齐人道毁灭她，曾经在数个世界呼风唤雨的王梦昙也只能束手待毙。怎么也没想到，太平公主这一世会在这么小的时候就葬身在荒郊野地里吧？从出生起就强敌环伺……这样的命运，不能说不辛苦。
婠婠一双凄迷美目眨也不眨地凝视小令月：这孩子出生在明空腹中ณ，她一举一动都在自己耳目之下，但闻名不如目见，这一双与明空相似的沉黑眼睛，竟叫她生出深浅莫测的感觉。这双眼中，像藏着某种宇宙洪荒内永存的真理。
走过丽绮阁，远远的只见柳丝碧波间的虹桥上立着个青衫士子，太平公主因为ฦ身高关系尚且看不清那人，却听李旦低低“啊”了一声，如遭雷殛般呆在那里。
她的一切都让人想起两ä个字：仙子。
那个人的婉转妩媚、巧ู笑嫣然，连她也无法企及、不能忘怀……武媚娘紧ู盯着李令月看：这孩子瞧着一日比一日殊异，她这个做母亲的实在不能不心生警惕。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除了那个被掐死的公主之ใ外，唯一的女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媚娘眼波微动，仿佛触动了某桩心事。
紫英看着梦璃，意思很明显：亲爱的你先走，我断后。不知为ฦ何梦璃踟蹰，她推了紫ใ英一把，紫英摇摇头走过，暗云奔霄旁้边，浅蓝色长裙的少女手抚箜篌嫣然而笑。
紫英的眼中却只有包容和温柔。
屠苏，梦璃会感谢你的，至少你没叫她师太：和师尊对应。
——他甚至到了今天才知道，自家师尊的名讳是慕容紫英。
“猴儿懂事不少。”红玉满意地笑了。
呆瓜是一路冲回来的：“不好了，不好了！梦璃，木头脸，我二姐染了时疫，现在在医馆！”
百里屠苏本来已๐经奔了过去打算救援梦璃，这时也是茫然不解：“莫非是梦璃的乐声？”
“……不敢。”欧阳少恭闭上双眼，笑容却益温润，“柳小姐弹的好琴。”
梦璃含笑回身，却在拐角处遇到เ广袖黄衫的欧阳少恭，他问：“百里少侠还好么？”
然而梦璃一瞬间觉得：这个ฐ人的灵魂在绝望地嘶叫！就像是经历了无数的疲累、苦痛、折磨、失望，已经脆ะ弱到不堪一击的灵魂。梦璃漫不经心似的说：“今天的事？什么เ事？——哦，屠苏不过是教训一下自己的师弟，算得了什么大事，茶杯里风波而已๐，就连天墉城的长老们也只会付之一笑吧？”
“嗯。不然那孩子一定比你或者她都要幸福。”多年来探望梦昙，青老板和她早已无话不谈，“一个人的童年影响她一生，梦昙，你童年时最大愿望是什么？”
“……爸爸回来。”
霍去病不以为忤，扑上去抱着她，两个人闹起来。阿娇็摸着自己的心口，却现霍去病说的不无道理。
绿珠嫁了，夜茴忙于朝政，卫长公主寡居，自近亲而生的霍嬗病死后，陈莹幽居在冠军侯府中，不再理会外间种种事。韩嫣继续做着丞相，卫青依旧伴着刘ถ彻，卫子夫看不惯霍去病的“大胆”“放肆”，然而也无可奈何，每日抚育太子刘据。
刘彻打量着阿娇，冷酷地仔细揣度。非刘姓者不得称王，这一条不能在他刘彻手里打破，属于刘家的皇权绝不能旁้落别姓——
阿娇并指如刀点向刘彻手腕上穴道，他只觉得半边手臂酸麻无力，但心里一股意念撑着，依旧ງ抓住了她肩头。刘彻又是惊喜又是骇异：“你变为寻常人了！”
“我见过她一次。”阿娇回答，“后来我做律师，有一次我师父被人请去给一位名流立遗嘱，我跟随。在那里我看见她，她老了很多，但依旧ງ美丽。那位老人想把钱财留给她。”
她其实已๐经来去无牵挂。像老子一样，随时牵上一头青牛出函谷关，离开喧嚣红尘。只是她毕竟是个至至性的人，霍去病予她深爱，她偿霍去病柔。
难的暧昧几乎要牵动人的心脏。
霍去病问：“要不要绾起来？”一边说，已经开始动手。
紫色道服的芙蕖和芙靥从心清阁往临天阁而来，芙蕖说：“真讨厌，屠苏师兄下山去了，大师兄很生气，可是师父又不在……”
“琼华派真是，明明执剑长老都不是琼华派掌门了，但一有什么事他们还是过来求执剑长老。”芙靥说，突然又笑了起来，“说起来，琼华派如今的掌门是执剑长老的徒弟，那大师兄、屠苏师兄不是和他们平辈？”
“甚至只有你有动机。”韩嫣自顾ุ自地说，“这世上最关心皇后生死的人，不就是你？”
霍去病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阳光是全然的金色，为ฦ霍去病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乐官在弹琴作歌：“四夷既获诸夏康兮。国家安宁乐无央兮。载戢干戈弓矢藏兮。麒麟来臻凤皇翔兮。与天相保永无疆兮。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重处之ใ。
“逆子！”李治咳嗽着被卫士从殿后扶出，他脸色铁青，咆哮，“畜ไ生！枉你披了一身人皮——竟要弑父杀母？真当我李唐江山无人承继，非你不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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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的长街，有一种披霜带雪的沉寂安静。清冷的月光，像是雪光。
也像剑光。
青石板铺就的古朴路面，此刻已淌满了鲜血。巷口露出一双小巧美丽ษ的脚๐，顺着脚看上去，是那ว绿梅观中轻轻嗤笑的魔门女人的眼，死不瞑目地大睁着；还有负伤逃走的长老，一路“乒乒乓๑乓”扔下无数染血的暗器残骸，与他的血迹一起流出一条暗线。贺兰敏之捂住胸口的巨大伤口，极度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李令月缓缓收剑，俯视躺在地上的他：“你的人临阵倒戈了。”
可不是，逃走了一个潜伏偷袭的莫问常，叛了一个正面迎敌的陈玄恕，逃走的也还罢了，背叛的还从背后捅了他一刀。贺兰敏之眼中涌出憎恨的光，然而下一秒，连这光芒也熄灭。胸臆中翻卷的只有绝望，无穷无尽的绝望……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太子的叛乱ກ能成功？”令月的神情也是复杂的，像是看到即将浸染洛阳长安的无边血色，无奈之余还有几分对失败者的同情，对贺兰敏之的同情。贺兰敏之脸色灰败，看上去比死了更可怕。
贺兰敏之ใ不答。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回周国公府么เ？”令月轻轻问。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贺兰敏之嘶哑地发声，一双眼睛让人联想起雪地上受伤的孤狼，“为什么要管这么多闲事？”
李令月微微一怔，稚气脸庞上唯有一双眸子是大人的，冷静睿智，平和从容，光芒流转间依稀有几分慈悲之意。
“慈航静斋的心法影响了你吧？”贺兰敏之ใ突兀地大笑起来，笑到เ呛咳，“你本来不是这种人啊！装什么慈悲良善，装ณ什么悲天悯人……看你杀人时候的那种狠劲儿！你这个——夺舍重生的怪物！”
空气中，像是有人拨动了无声的琴弦，在耳畔ึ激起巨大的回声。李令月陡然抬眼看着贺兰敏之ใ，目光冰冷如雪。
“对对对，就是这种眼神，哈哈，我喜欢……”贺兰敏之失声而笑，全然不管伤口崩裂，鲜血涌出。“你对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一点怨恨？你这么เ喜欢拯救弱小，简直成了一种执念，是因为ฦ当你弱小、当你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没有人来帮你！上一辈子你一定不是出身在幸福圆满的家庭里，你的父母或者走了、或者死了、或者不要你了！不然你不会这么เ没有安全感，不信任世上任何一个人，甚至你的生身父母，当今的皇帝皇后……什么事情都自己้来、自己争取，唾手可得的尊荣也不要……”
轰然的巨雷在耳边炸响，李令月脸色雪白，一瞬间看向贺兰敏之的眼神也是不可置信的。隔了这么多世界的遥远的童年，那ว些压抑的、藏在记忆最深处的往事，从深渊中攀爬上来。
然而贺兰敏之还在滔滔不绝：“你从小就发誓不嫁，比起男人你更喜欢女孩子，因为在你很小的时候有一个比你年长、比你有力的男性欺压过你，你对那种感觉厌恶至极。”
“你爱剑成痴，每日苦练技艺，处事公平公正、无私忘我，帮助弱小、诛灭妖邪……你寡言少语、冷漠沉静……甚至，你爱穿白色衣裳，偶尔有装饰，也大多着以蓝色花纹……”贺兰敏之的声音低迷下去，每一个ฐ字都如同飘絮般无力、优柔，甚至惆怅，却字字如针ฤ，直扎进令月心里。“你心里有一个人，他是你向往憧憬的对象，他可能ม是你的师长、可能ม是你的恋人，或者，只是你悄悄仰慕崇敬的人……但你……一直在变成他。”
这如霜赛雪的明月，这朴拙安静的洛阳城，这城中ณ的无数生灵无数民众无数呼吸无尽声响，忽然都成空虚。令月的眼神放得极远，看到เ寒夜中数点灯火，又茫然地拉近，凝视贺兰敏之ใ俊美无俦的面容，恍惚觉得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如果梦醒，能不能回到เ旧时光？
耳边又响起淙淙的箜篌声，在醉花荫的时候她奏琴给他听，不过兴之所至随意拨弦而已，最后却成曲调。那乐声循环往复，缠绵着穿越无数个世界，一直回响在她耳畔，永不消失。
她想起他说：“这曲子就像两个人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音乐尚自如此，人何以堪？
冰冷的长剑横在颈中ณ，贺兰敏之却笑得很肆意，或者他早就期盼有人给他这痛苦的生命来个解脱。他不想从地上爬起来，不敢去面对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只希望现在就死在她手里……死在她手中，也不枉了这一生。
李令月脸色苍白，冷冷瞧着他，眼中神思起伏不定。他知道她已动了杀机，却又觉得杀他这败军之将不算光彩，故此尚在犹疑。他索ิ性添上一把火：“你如今看着运筹帷幄、无往而不胜，其实不过是占着夺舍重生的便宜，若你只能活一辈子，姿态又能比我好看到哪里去？不过一样是在红尘中翻滚挣扎罢了……一样是父母不疼、爷娘不爱，命途多舛，忍受无尽的痛苦难堪……甚至与我一样，饱尝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滋味！”
她就没有尝过这些滋味么？这些人把她看得忒低了……令月轻轻闭眼，握剑的手稳定下来，她点头：“贺兰敏之，你当真聪慧多谋，能ม看破人心，你说的话都对得很，没有半句是错的。”
“女人的心思，我一贯很懂。”贺兰敏之低低地笑，夜枭一般，“我十五岁就落入六十岁的杨氏手中，受尽女人的折磨，也尝尽女人的诱惑……和这些浸染在欲望之缸的女人们相比，你虽然活了两辈子，也不过是个纯洁的小丫头而已๐。时间和时间，是不对等的啊！比如你在山上苦修的三年，能比得过你母亲在欲-望漩涡里度过的一个月吗？”
李令月脸色大变，她喝道：“住口！”
“你以为你母亲只有太宗皇帝ຓ和当今陛下两个男人？”贺兰敏之ใ哈哈大笑，“她入幕之宾多着呢！如果不是深谙情-ๅ欲滋味，如何能把当今皇帝ຓ玩弄于股掌之间？就连我，也见识过她的——”
一蓬血花暴起，剑光绞入贺兰敏之的心脉。最后关头，他脸上泛起一抹古怪的笑，倏然出指点在李令月檀中穴上，令月身体一震，向前吐出一口黑血。她惊怒之余，身体一软，几乎倒在地上，这才发现全身功力竟在不知不觉间被人下毒化去。李令月勉强站起向皇宫走去，回头看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贺兰敏之，才发现他死后依然在笑，那笑容却是如此古怪和悲伤。
此时，皇宫内正乱成一团，皇帝李治亲自赐死太子李弘，悲怒至极突然发病；而皇后武媚却顾不上她，她最敬爱最尊崇的师父绾绾此刻在女道观内陷入弥留，却口口声声要见小徒弟法明和真正的小公主李令月。
令月重伤在身，却也不得不赶去见绾绾最后一面。
而在她身后，鲜血染红的长街上，横尸在地的贺兰敏之丹田一热，泥丸跳动，浑身舒泰，进入前所未有的寂静，灵台清明无比。之ใ前受了李令月一剑，他生机已绝，却凭一口先天真气连接心脉，依凭道心种魔大法的玄妙，进入到另一重难以想象的境界。16๔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