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在闭关吗？或者终于得道升仙，弃这尘世而去？
突然她听到书房里有人高声说：“你教我怎么相信你？”
赵破奴忍无可忍地喝住李敢：“你这厮瞎想什么,这是娇夫人的侍女。”
“军队进到哪里，你就在哪里强抢民女，回到เ京城又要被司马迁记一笔了。”换过伤药，阿娇让几个ฐ西域少女退下，对霍去病笑道。
她记得长云暗雪山,也记得百战穿金甲â，五万骑兵登山望烽火，饮马傍交河，其间壮阔之处令人战栗。而到匈奴人族群中ณ，那种战争失败、家园失落的悲痛如此哀凉——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是。很奇怪的吧，在长安她是皇后，指挥着帝国巨大的政治机器运转，生产运作出不可计数的财富，然后运到เ前线供战士消耗，支撑这场战争。她也像所有人一样，为每一次大胜而狂喜，为杀戮敌人的数字而暗暗得意——
夜茴忍不住仔细打量她，当然她是美人，可是长乐宫中ณ美人不要太多，皇后本就是一朵倾国之花，冰雪雕成。独特的是她那种气质，仿佛经历过其他人两三辈子的事，所以已๐经看淡了一切，如影随形的倦意——和皇后有几分相似。
夜茴忍不住道：“娘娘从来不信这些方แ士，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他又说：“你来这里了啊。”
有兵器店，卖刀枪剑戟，阿娇进去挑一把最好的剑，她要付账，霍去病按住她的手，说：“我来。”阿娇轻笑：“我开销大得很。”霍去病说：“不怕，我养得起。”
霍去病伸手去掐阿娇的腰，她向右边走两步，果断ษ躲开，坐到刘嫖对面的走廊上。霍去病不能当着刘嫖的面做什么，站在大长公主ว身后怒视笑吟吟的阿娇็。
刘嫖眯着眼睛：“这种事得双方都愿才行。”
“真的？”昌邑王迟疑，神色似信非信。
昌邑王给他吓坏。
绿珠摇头，转身又喝令大小宫女找寻，又恐吓全宫上下不得私窃财物，可惜始终没人把那小耳坠还回来。后来她实在着了急，叫上一列心腹在长乐宫里挨间屋子搜寻，眼看下了朝，霍去病倒先赶回来，看见这架势就说：“这是干什么？抄家？”
这大概就是阿娇一直以来的想法：她亲手营造出一个堂皇盛世，娇童美婢，衣香鬓影，醇酒美人，文成武将，江山永固。她坐在高高的殿堂里含着笑看，隔着一层又一层湘竹帘，外面钟鼓频递，人来马喧，累็的时候她抚摸着剑柄，轻轻叹一声。
夜茴突然感同身受：是心口被咬啮一样的疼痛吗？或者像是胸腔被撕裂开来，永远留存一个黑洞。那洞里流出乌黑的血液。
她翩然而去，夜茴在石桥上静等。突然耳边响起哒哒马蹄声，她看到霍去病焦急地冲过来，他跑得满头大汗，看上去仿佛一个大孩子。
李息吸了口气：“您是说，此事可成？”
“所以，这次去主ว持投降仪式的人很关键。他必须见机行事，有控制大局的能力和除灭叛乱ກ的勇气，心智、计谋、武功，缺一不可。”
绿珠不失时机地上前一步：“娘娘，朝会要迟了。”
一直到皇后千秋节的时候，绿珠和夜茴还在讨论那ว天早上生的事。
皇后续道：“再过片刻宫门下钥，你回不去府上了。”
“……也可以。”
“我命人给他赐些东西下去，他应该就不至于如此了。”皇后不紧不慢说着家常，哪怕在这种时候，她的声音也是缓慢、镇定、悦耳的，如同清晨时长安城中响起的钟声，最最庄严而悠远的乐曲。
夜茴私心揣度着，总觉得皇后这个说话的调调，有些低声下气讨好的意思。你看现在这个ฐ状态，简直就是霍少爷在赌气，皇后在赔笑么！
他含笑说：“有劳窦大人来迎我们，您年事已高，其实可以安坐屋内。”
窦夜茴暗暗觉得诡异。
她知道年青人有多么เ的善变，这一刻๑他为你寻死觅活，下一刻他回想起来都要啧啧称奇。但至少这一刻，她手中几乎握着他整颗鲜红火热的心，稍稍用力，他就心伤、心碎、心死。
“十九。”霍去病像是已经受够了打击，这时候的声音都透出沮丧灰心的意思，“但我告诉您，十九岁时候我选好的事，到九十九岁我还是一样的想法，绝不会有任何改变。”
刘彻扬手：“这玉佩怎么掉在地上？”
“我不知道。是谁落在这里的吧。”阿娇心不在焉说着。
阿娇飘然落在甘泉宫大殿正中ณ，看见刘彻握着一柄断掉的长刀，身后躲着个脸色白的美人儿李妍。刘ถ彻冲过来握住阿娇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急问：“卫青的军队在和匈奴人打仗，这么危险你怎么过来的？”
李妍在一旁้柔声道：“陛下，别ี想这么多，大将军是过来救驾的不是吗。”
阿娇็当然是很有抵抗力的，像霍去病这样的青涩少年故作成熟的样子非但迷不倒她，反而教她笑了出来。霍去病略微尴尬，但立刻自我解嘲：“能ม逗你笑一笑也是好的。”
只有少年人，能真正做到眼里只有你，没有整个世界ศ。
在后世的记载里，那是当之无愧的黄金盛世。一方面，新า的农耕方法、丝绸之路的流通日以继夜创造着巨เ额财富；另一方面，投入战争的数百万军队也在不停消耗着国家积累็的钱财。
那一天正逢年节，按照帝后的意思，京城金吾不禁，灯火通明，同庆今年收复河套。从城头往下看，处处火树银花，宝珠流光，宫墙里的殿堂被灯火映出巨大的影子，憧憧地晃来晃去。在光明中人人都有一种自内而的喜气洋洋，高头大马拉着王孙贵族的香车，有行人偶然探进头去，香气扑在衣袖上久久不散，酒楼里酒香四溢，人语欢笑声不绝于耳。
刘ถ彻听了这话，如逢知音：“孩子，可不就是孩子？朕和皇后没有皇子，去病就如同我和她的亲生孩子一般，他要什么我们不给？甚至他自己还没有伸手要，朕和皇后就先考虑到เ了……”
主父偃暗暗摇头：皇帝明显希望和皇后有个孩子，这是出于对皇后的感；然而从理智上来说，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要，否则ท太子掌握在皇后手中ณ，一旦生宫变，皇帝如何自处！
阿娇无语地摇头。
他知道她是宁折不弯的人物，而他并不真的想把她逼到玉碎。或者一切的柔和恋旧都是表面现象，深层次的政治原因不过是因为，两人在帝国的势力都盘踞太深，此刻๑内斗只会两败俱伤。争斗迟早会来的，但不是两人同庆胜利的现在。
阿娇笑了笑，含义不明地赞许道：“真是聪明孩子。”
然而今天霍去病对她说：我能完全体味你的感，每一丝、每一分、每一寸。
霍去病本来熟ງ谙武功，走起路来悄无声息，把门帘子撩开，他躲在屏风后往里探一眼，一下子呆在了原地——
阿娇右手往下压一压，李妍在她的示意下重新跪下来，阿娇在她手臂上勾出两ä根散落的羽毛形状。
窦婴在监狱里又住了一个月，待到他“想清楚”之后，果然如皇后所说被放了出去。
因为身处宗正府监狱，知道案件的真实况，小吏诧异地答：“您还不知道吗？田蚡大人勾结淮南王，意图谋反。而淮南王又与匈奴人有来往，听说上次马邑之战失败，就是田蚡给淮南王传递了消เ息，而淮南王又把设伏的事告诉了匈奴人！”
阿娇啊。
你的魂魄现在何方？
这是你心爱的孩子，朕知道。
“来人！”刘ถ彻再也不看霍去病一眼，厉声吩咐，内侍很快跑了上来。刘彻脸色阴沉得可怕，像要吃人一样，他在原地踱来踱去，突然咬着牙笑了一下：“多么可惜啊，关内侯李敢，竟然被鹿顶ะ死了！”
“去传旨，抚恤他的家人。”刘ถ彻冷冷说，“虽然不是战死的，也是我大汉的英烈，告诉所有人，关内侯李敢在狩猎途中被鹿角挑死了！”
霍去病把唇咬得要出血，他无声地叩，转身走了出去。
“这件事不能ม让它乱传，一定要压下去！”犹能ม听见刘ถ彻的吩咐声。
不可能压下去的。刘ถ彻希望霍去病置身事外，让窦、陈、王、李几大家族和皇后的大部分势力自己钻入嗀中，他保霍去病而杀大部ຖ分人。但霍去病的意图恰恰相反。
夜茴再次走进书房的时候，霍去病正闭目小寐，他眼下有疲惫的阴影。她数次启唇，可是又沉默，她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敢就这样死了，曾经的鲜活生命，曾经的英武儿郎……她还记得他在车窗旁打听皇后，她心中暗骂傻大个儿。可他是个好人，他不该死。
谁又该死？
霍去病倏然睁开眼睛，他神色中有一丝惊喜，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夜茴暗暗想，回去后就换掉熏香。
她若无其事地问：“今天去哪儿了？”
“到长乐่宫和椒房殿走了走。”霍去病坐正了，“小时候总觉得那里的宫道很长，现在现也不过如此，几步路就走完了。”
拉着他走过那些路的伊人已经不在，几许往事恍然如梦。
“今天我出了一趟门。”夜茴犹豫地说，“就连大街上都有人在议论，说李敢根本不是被鹿挑死的。”
霍去病笑了笑：“嗯。所以你要做好准备了。”
“什么เ准备？”夜茴心生不祥。
“皇上肯定会把我贬谪出京，至于去哪里就不知道了，差一点的是南蛮，好一点去西域。这么เ大一个ฐ冠军侯府，我就托给你了。”霍去病轻松地说着，全然不当一回事，“不过你要是找到了如意郎君，那也不用管它，先嫁了再说。”
夜茴怔怔。
“窦家、陈家，肯定会遭到贬谪，有很多事都挺忌讳的，千万不能ม做，做了迟早会被清算。”霍去病微笑，那笑容如同阳光，照亮所有晦暗。“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夜茴抢过来看，那是一道上疏——
“大司马臣去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ຓ陛下：陛下过听，使臣去病待罪行间。宜专边塞之思虑，暴骸中野无以报，乃敢惟他议以干用事者，诚见陛下忧劳天下，哀怜百姓以自忘，亏膳贬乐，损郎员。皇子赖天，能ม胜衣趋拜，至今无号位师傅官。陛下恭让不恤，群臣私望，不敢越职而。臣窃不胜犬马心，昧死原陛下诏有司，因盛夏吉时定皇子位。唯陛下幸察。臣去病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
这竟然是一道巩แ固太子地位的诏书，霍去病请求陛下分派诸皇子就藩，这分明是要将昌邑é王遣回封地，彻底杜绝他继位的可能。
昌邑王在名义แ上是皇后养子。
“等我走之后再过一两ä个月，我会把它报上来。”霍去病吩咐，“你记得和你父亲他们通个气，上书附议。”
是，这就是他为窦、陈两家想的后路，一退再退、一忍再忍，通过拥护太子表示对皇帝的臣服。
霍去病本就是戴罪之身，又胆敢在这种风口浪尖的关头向陛下提出这么敏感的问题……他确实当得“昧死”二字的！
夜茴几乎气得笑了，她突然绪崩溃，跺着脚๐尖叫起来：“韩嫣呢？韩嫣呢！他为什么不来挑大梁，明明皇后娘娘最看重他！就是他来这里说三道四，逼得你不能不出头——”
“好了。”霍去病安抚她，“这当然是我的事。也是机缘凑巧ู，如果不是这么来一遭，我真不知道阿娇平时工作压力这么เ大。”他轻笑，眼角弯起，这样漂亮的笑容看得人心痛似的悸动。
“我听人说，娘娘早ຉ就薨逝了，只是陛下秘不丧ç。”夜茴口不择，“霍去病，你为自己想想。”
霍去病脸色一沉，但他的涵养和风度是一流的，只是淡淡说：“人谁无死，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遇到过，死后能再次相聚。”
对死亡，他一瞬间流露出的感竟然是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