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在青春飞扬的年纪,他总是难以平静,难以自制——只要想起阿娇,他就像任何一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无法自控。不过……好在现在是平静下来了,这世界ศ上的一切也都随之ใ静寂罢了。
霍去病心不在焉地抬头,他看见阿娇,她穿着美丽的白色衣衫,扶栏而立,如同要乘风归去一般。星河转,月无声,她在宫墙上凝视着他,而霍去病在人流灯海笑语中ณ仰望。
“妾身打算把尽快把这孩子嫁出去。”卫子夫向皇后禀报,“曹襄这孩子一直知根知底,看着是个好的……”
皇后说:“韩说其实不错。”曹襄是平阳公主唯一的儿子,承袭父亲的侯爵之位,确实出身高贵、前途无忧,然而在史上这孩子短命;韩说不过是韩家庶子,出身低微,然而他哥哥韩嫣如今已经做到丞相之ใ位,这孩子又是跟着大将军卫青打过仗的,有军功在身,如今也是龙岩侯了。
夜茴没她这个ฐ功力,她立刻转过脸:“怎么了怎么了?”
“……”绿珠噎了一下,“其实这也怪娘娘,以前从来都是霍少爷主动找上门来呆等,主动传信送礼讨好卖乖的,咱们娘娘摆个ฐ高姿态冷眼看着就行,高兴了呢回应一声儿,不高兴就不理会。现在霍少爷生气了不来了,她怎么下台?”
霍去病说:“嗯。”他注意地看一眼李延年扶着笙管的手,这小习惯和皇后一模一样,到เ哪里都留意人的手,注意对方有没有练剑的资质,夜茴很明白。
霍去病点头:“大小姐。”他顿ู一下又问,“近来可好?窦太主ว身体如何?”
刘彻仔细看,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有成人巴๒掌大小,触手温润,隐隐放着异彩,看上去不似凡品。玉佩四周雕刻着兰草牡丹ล昙花杜鹃,中央一个ฐ小篆“梦”字,再看背面,也是小篆的“桃花满地,柳絮成堆”八个字,字写得非常好。
刘彻觉得这很眼熟,然而酒意上涌ไ,一时也想不起来了。
“飞将军李广正是家父。”李敢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牙齿,他神色确乎十分自豪。这是一种难得的福分,以父母为荣。像夜茴、像绿珠、像陈娇,她们虽然也出身豪门,却几乎不谈论自己生父。
夜茴默默想:可不一定。
整个营地是沉默的,骠骑将军的命令很快被贯彻下去,八千士兵的眼睛藏在盔甲头盔之间,黑洞洞的看过来,带着无声的杀气。作为霍去病的手下,他们喝惯了血——无论是匈奴人的,还是自己的。
理智告诉她绝不可能胜利,在害怕和绝望中她仰视着霍去病神祗一样的身影,突然生出一种膜拜之。她几乎ๆ想向他跪下,在冰冷的风、冰冷的火、冰冷的血腥味中ณ。因为在此此景下,唯独信他才有希望。
阿娇身体略微前倾,贴近了刘ถ彻一些:“为什么不是男ç人自己้来服侍女人?比如你刘彻,难道不该保护陈娇?不该维护她的尊严、爱护她的健康、珍惜她的名誉?她下马的时候你不该扶?她鞋子掉了你不会为ฦ她穿上?她生气了你不该赔罪?有一支箭飞过来你不该为她挡住?”
刘彻气得顿住了脚,当场要作。旁边的人奇怪又紧ู张地看过来,阿娇抬着眼睛冷视他,可是又慢慢笑了,笑容璀璨,刘彻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一时竟然愣在那里。她今天是真高兴,不然连这些话都不屑说,藏在心里,暗暗鄙视着刘彻。
龙有逆鳞,人主有逆鳞。皇帝看上去对皇后这么เ温柔体恤,纵容宠爱,简直像是什么都能ม包容,然而她若真的出轨,他怎么可能ม容忍?
“陛下只是大致知道个ฐ轮廓。因他也宠霍将军,旁้边又有人一直在吹枕头风说好话,并不把它当做什么เ大事——少年人么,原本就浮浅易变。这两位之ใ间的事,除了长乐宫里我们这些人,大致也不过就是些心思特别玲珑、消息特别灵通的人知道罢了,捕风捉影的能掀起什么เ大浪?”绿珠安慰完,又轻轻叹了口气,“只盼霍少爷收敛着些,别ี把事闹破才好……”
窦夜茴变色:“冠军侯是外臣,怎么能有这个能耐?”他手伸这么长?
听她这一番感慨,绿珠好笑:“怎么เ会只有这些?卫夫人调度宫务,你当她不是咱们上司?再来,陛下的面子你给不给?”
这件事又出乎夜茴预料了:“卫夫人?她为什么住长乐宫,不住未央宫?”
当年刘彻命内外命妇以皇后礼ึ仪朝拜卫子夫,这一举动惹恼了全长安城的贵妇贵女。她们不敢非议天子,但将卫子夫骂个臭死还不算什么เ。
“在皋兰山的时候,你和匈奴卢侯王、折兰王相遇,你一万精兵打得只剩下三千,匈奴的卢侯王和折兰王也都战死,这可称死战到เ底了吧?”阿娇的手指微微用力,感受着霍去病的心跳,“我派在军营中保护你的两百人死得只剩ທ下十二人……接到战报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为了匈奴,把我最心爱的孩子折在里面,那还不如不打。”
“这是我的事,是男人的事,怎么可能让你来挑这担子?”霍去病忽然朝着阿娇็倾身俯下来,是个ฐ要吻她的架势。然而靠得越近,他的动作就越缓慢,最后停在半空中笑了。“什么时候,你能心甘愿地吻我一下,我这辈子就真毫无遗憾了。”
“挺好看的。”霍去病固执地擎着那一支细弱的玫瑰花,动作堪称傻气,“师父,很衬你。不是有种花叫虞美人么,我把这种花带回长安种起来,以后就叫它‘娇皇后’。”
“……”阿娇忍无可忍,“有个内衣牌子叫‘梦特娇’,你当心人家告你侵权。”
“你不知道他。”刘彻很了解地笑了,“他跟着皇后长大,一张嘴养刁了,像今天这种食物看不入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一套,霍去病的讲究程度仅次于皇后!”
“……这真是……”这些纨绔行为完全超乎了李广的理解范围。
董偃满是笑意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阿娇听着这话不像,不免暼了霍去病一眼,好在这时候皇后礼官恰如其分地唱起名来,陈须、陈蛟依着宫中礼ึ节按次来香亭中拜见皇后,这话题才揭过了。
远处的湖光轻轻摇荡,近处的檀郎如此英俊,四处珠环玉绕、姹紫嫣红,主位上坐着的是自家最最尊贵的姑姑,旁้边是疼爱自己้的祖母,每一个人都是亲人,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满是笑意和善意的鼓励。陈莹忍不住要微笑,深深深深地微笑。
卫青一喜,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举步向外迎去,而这时帐门掀开了,霍去病的铠甲上带着远方的冷意和血腥味,他的神气也是这样的冷,仿佛第一次饮血过后的宝刀。见到卫青后他咧嘴笑道:“大将军!嫖姚校尉霍去病回令!”
有将军惊骇地问:“你从哪儿逮到他们的?”
刘陵冷笑了一声:“也不知你是什么心思,自从我被扔到冷宫,你反倒对我多了些莫名其妙的兴趣似的。”
有马蹄声得得传了过来,来人跑马甚急,进殿后一阵风似的就卷了进来,阿娇站了起来,准确地说:“去病。”
就在隆虑公主ว、诸邑é公主、新安公主等各位姑奶奶们一一进宫烦刘ถ彻的时候,卫青也找到เ了霍去病。
“羽林军里全是韩嫣的故旧属下,根本就是皇后的势力范围,你不能再待在哪里。”虽然新近封了侯,姐姐又生下皇长子、如此风光,卫青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这话仿佛别有深意,帝ຓ后身边的随从大臣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天赋与容貌过分出众的少年。霍去病镇定答道:“卫家本就是皇后一手提拔,我向着皇后,也就是向着卫家。”
侍中们正在陪着帝后说笑,忽然一骑轻尘自营外疾奔而入,向刘ถ彻大呼道:“禀告陛下,卫夫人今日在宫中诞下皇子!陛下,大喜!”
“哦?”阿娇从容地放下杯盏,黑眼睛对上刘彻的火眸子,“我在想什么?”
刘彻剜ຄ了阿娇一眼,站直身子:“来人,将陵夫人请回昭阳殿,非奉诏不得外出!传廷尉张汤查清巫蛊之ใ事。”
“太后娘娘这是又倒向师父了?”霍去病少年的声音是清朗的,他的眼眸如同星辰一样天然闪耀,极为ฦ动人,“陛下违逆了她的意思,她气愤之ใ下就又想向皇后示好,增加陛下压力了吧?”
“她唱得很——”阿娇正要夸赞一句,霍去病立刻插嘴,不屑地道:“软绵绵一点力道也没有!”
阿娇瞟了他一眼,没出声:现在说这话,还不是因为我夸你了!哼,你跟刘陵诽谤我的那些话,当我不知道?
阿娇轻笑,刘彻也笑起来。
“……会。”以强力干扰游戏进程,很明显会被系统扣分,九成九会被拖出这个世界。就像玩家用修改器改得太过分,游戏会崩盘一样。
绿珠入内回禀道:“回娘娘话,王太后派人来带走德容,她说宁可一头撞死,也绝不出这椒房殿的门!”
阿娇刚走出长门宫,就听见有木屐踏在地板上的啪啪声,一个小男ç孩子跑过来,笑着用童音高声叫:“师父!去病来了!”
阿娇问:“老子道德经,读熟了么?”
两人一起笑出声。霍去病不好意思:“沾了血的,不能碰你。”
阿娇摇头:“你当我是谁?我也杀过不少人。”
“用剑?”“用剑,一对一公平对决。”霍去病将阿娇็裹进被子里,牢牢抱在怀中,阿娇也不以为ฦ意,她告诉他:“我永远记得的一个对手,她叫石观音,她武功其实比我高明,可她死在我剑下……”
她终于肯将往事告诉霍去病。
霍去病听的时候始终很沉默,阿娇只在兴致来的时候讲一点,他并不催。他知道阿娇็的谨慎,长河渐落,时空流转,她所在意的一切都过去了,黄金不过土块,珍珠不过砂砾,金冠犹如枷锁,宫殿不过牢笼。
她看似坐拥天下,但真正拥有的不过是这一点回忆。
回忆中如同星芒一样的感碎片,护住心口暖意。
她是很敝帚自珍的一个人,只要是属于她的,她总看作最好。这样的人,做她的恋人、朋友甚至对手,都会很幸福。但也有对应的缺点,她很容易会抱住最开始的感,最开始的恋人,最开始的世界ศ,永存于心,拒绝一切。
最后,在狼居胥山边才追上左贤王。霍去病已出色地完成了全部ຖ任务,取得了前所未有、足以彪炳史册的功绩,三军也终于松弛下来。狼居胥山上青草足有一尺高,到เ晚上的时候,被月色一照竟然整座山呈现淡淡蓝色,远看如同巨大莲花。
阿娇说:“我才知道什么เ叫‘山似莲花艳,流如明月光’。”
“这诗是谁作的?”
“一个姓萧的皇帝。”
“呵,我还以为是‘我’作的。”霍去病笑,关于谢琛的事他总听得兴致勃勃,甚是样子,并且十分得意于自己前后两世不变的好眼光。
“你当然也做了很多诗,你们谢家就没有不会作诗的。”阿娇็表示肯定与赞赏,“有词这么写,‘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惊塞雁,起城乌,画ฑ屏金鹧鹄。香雾薄,透帘幕,惆怅谢家池阁……’”
“谢家真有这么好?”
“只有更好。”阿娇不自觉凝视远方,微微惆怅,“一直过了一千年,人们还在诗文里怀念王谢,怀想着你们家的花园、阁楼ä,你们家的芝兰玉树、锦绣儿女……”
“喂,我是霍去病。”霍去病笑说,并没有愠意。
“抱歉。”阿娇温存地说,目光流连过他秀美面容,“我老了。老人总爱回忆过去。”
霍去病摇头,含笑叹气。
夜风呜呜地吹,山的影子那么巨大,两人并肩坐在草地上,天上星斗摇摇欲坠。
“他是叫‘慕容紫英’吗?”许久ื,霍去病轻轻说。
“……嗯。”
霍去病沉默。
“我是个ฐ老人。”阿娇轻细语,“我有太多过往,去病,不像你,干净、简单、无负担,我早已不适合再谈感。”
“我希望你忘记他。”霍去病直截了当地说,“但若你不忘记他,那ว我当然还是一样爱你。无论生什么事,阿娇็,无论生什么事,我对你的感不会减少一分一毫。”
阿娇震动。
“你总说你老了,”霍去病说,突然顽皮,大声念道:“多少人爱你黄金年华、青春美貌,他们爱你倾城之色,真或错爱。只有一人爱你圣洁灵魂,爱你被岁月暗改容颜,爱你眼中永恒忧伤……”
阿娇笑得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