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太阳出来,雪自然会化。”阿娇毫无感伤人生的心境，客观的语气不知为何给人一种不咸不淡的感觉。
霍去病在她身后认真点头表示赞同，刘ถ嫖看不到，阿娇伸手在他笑穴附近戳一下，霍去病险些没趴下。
李妍再三回望，美目中流露凄婉之ใ色，五皇子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哭叫着：“娘！娘！”扑上去要抓住生母。刘彻把五皇子拉住，谁知还是晚了，又一阵风过，李妍曼妙身影消失无踪。
“好孩子。”刘彻抱着年幼的昌邑王轻轻拍抚，“你娘虽然去了，你不是还有父皇我吗，还有皇后呢。”他心中虽然悒郁，嘴上故意轻松笑道，“你做了皇后的养子，以后还怕什么，诸位皇子里，除了太子，就属你尊贵。”
夜茴只说不知,并且惊疑道：“这些个ฐ耳珰玉坠在长乐宫跟尘沙一样，怎么会为ฦ这样东西大动干戈？”
绿珠的声音压得更低，轻若无声：“娘娘后来提到过，这几样东西，都是‘那个人’亲手做给她的。”
“你可以追上去。”皇后自自语似的开口了，那声音是如此的空洞寂寞，在这么空旷的天地间也像要激起回声似的——“有一阵子我年纪还小，我也赶了上去，从江南一直到昆仑山，跌扑在地，尊严全无。”
皇后的手抬了起来，夜茴心惊胆战，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会被立毙掌下。然而皇后当然是没有的，那纤细漂亮的手缓缓上移，最后轻轻按在了她自己的心口上。
皇后秀丽的眉峰缓缓挑了起来：“哦？消息确实吗？”
“浑邪王说，他们预备于陇西关外缴械投降，让出河西走廊上全部ຖ土地，要求朝廷给予全部ຖ人员妥善安置，亲贵大臣均迁往长安居住，我方必须优厚善待。”李息语气甚是急促。
卫子夫只是低低地哭。
“够了。”皇后开口，眼睛如同寒星一样的闪亮，然而也像寒星一样锋锐无，“霍去病说得没错，我和他的事与他人无干，卫子夫，你若不能接受，便先回自己宫中ณ住着罢，不要来长乐่宫了。或者搬回未央宫也可。”
一进长乐宫就现气氛不同，所有人均肃静屏息，走动时也轻声轻气，流水一样淙淙的乐่声自内殿传来，窦夜茴竖起耳朵听，只觉得那声音如同传说中的极光一样，变幻莫测、绚丽繁华，却也冰冷刻骨、远离人间。
霍去病毫不犹疑，帘子被他一下子扯开，他却不走进去，抱臂靠在门框上。皇后的抬头看着他，夜茴垂着头胆怯走进去，为皇后倒茶，她实在怕死了皇后会来一句：不是让你千秋节再来？一下子拆穿她撒的谎。
高耸宽阔的长乐่宫里安静无声，夜茴跟着屏住呼吸，皇后纤细的手指碰了碰自己额头，神并不高兴。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几秒中，所有人的心都是吊着的：圣意难测。
皇后说：“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前阵子母亲在家中款待陛下，董君作陪，结果事后东方朔在陛下面前告了董君一状，说他有三大罪过，私通公主、有伤风化、靡丽奢侈，应当处以死刑。把他给吓病了。”
窦夜茴摸摸自己的脸，卷起珠帘走到外间华堂里，照ั一照流光镜：这还是皇后娘娘自宫中赐下的宝贝，能将事物照得纤毫毕现。
运气是有的。
他慢慢站起身往外走，阿娇็依稀看到他眸子里晶莹闪烁。她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因为以前就算是七八岁的时候被阿娇用剑抽得脸肿，霍去病也从来没有哭过。她下意识地叫他：“等等。”
崇拜的人，敬慕的人，心爱的人，唯一信任的人。
“不用。”阿娇打断了他，“这件事我来处理，刘陵说过想以翁主身份葬回淮南王陵，我答应了她。”
“……你对嫔妃们太好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刘彻不及义地说着，明知阿娇会出嘲讽。突然他顿ู住了脚步，弯腰从地上捞起一样东西仔细审视：“这是什么？”
阿娇忽而笑了：“我想刘彻对你说的这句话一定很感兴趣。”
韩嫣身手不行，只得躲入一棵桑树下，眼看着阿娇็身形一闪，没入重重宫殿中去了。
霍去病在旁边探头看，笑说：“在长城边上我还找到เ了公子扶苏墓，以后带你去看好不好？他的碑文我叫人描下来了，在这里。”
阿娇温和而赞许地道：“谢谢你，你费心了。”
“那ว你对我有什么希望？”霍去病不确定地问，“驱逐匈奴？”
霍去病觉得可以在这里度过一生。
“好好。”刘ถ彻笑了，“以后你霍去病打了胜仗，朕给你的诏书只写一个字：奖！”
“他剑术最好，说一句万人敌也不为过。”刘彻的笑容中有着自得，也有着落寞，“不过平时也不讲规矩，朕和皇后到底太娇宠他了。”
“怎么会？”刘彻正色，“朕也不过有你们几位长辈还在世。”
刘彻想废后，于是把金屋藏娇的故事生生打碎，给千万年的文人留下“昔日芙蓉花，今作断ษ根草”的嗟叹，给千万年的女人留下“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的震恐。而刘ถ秀同样是想废后，却能ม让郭圣通去做王太后。——行为是一样的，但至少面上，不要做的这么难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阿娇避开了他的问题。
阿娇偏头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这是加百列。”阿娇头也不抬，在暗黄底色上描出白色片片羽毛，凋零绽放着，是天使的翅膀。
霍去病在椒房殿是早就混熟了的。这两年陛下命他跟着自己读书，因此他在宣室殿那边住的多，在椒房殿过的日子少，然而毕竟人脉在。午后他又悄悄走到椒房殿来，想把自己准备的新衣服作为ฦ礼物送给阿娇。在门外问侍女：“皇后娘娘在做什么呢？”
阿娇厉声说：“你这道诏书呈在陛下面前，王太后和田蚡自然会完蛋。但在那之前，先死的是窦家上上下下几千口人！舅舅，窦家从未因你而显贵，但望不要因你而族诛！”
窦婴失神地望着阿娇远去的衣袂，怔怔跪在了地上。
“我不，我要打匈奴！”霍去病一仰脸，傲气十足，“匈奴欺我子民、夺我土地，我要把匈奴人杀光！”
“想法不错！”刘ถ彻夸赞，回头对阿娇็说，“这孩子以后或许是个将才。”
他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最信赖的家人、最骄傲的后盾，但同时，他也和她一样都是陛下的……
阿娇从长乐宫走进了椒房殿，自己从长乐่宫走进了未央宫，他们金屋藏娇็的故事早已成为ฦ一代帝后的传奇。他们都变得深沉复杂，他们都和快乐没有太多缘分，但他想，至少刘彻与阿娇，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精钢的技术毕竟是他国珍宝，也不必强求。”阿娇漫不经心说，“但他们那边有些什么珍奇的种子果实、书籍乐器，只管都带回来。”
“我不知道。”阿娇起身，轻抬手臂伸个懒腰，无限娇慵，“我是为ฦ了葡萄派人去的。”
“子夫？”刘彻反问。
韩嫣吓一跳：“陛下，臣怎么敢！椒房殿里的侍女个个都尊贵得很，我怎么也不会去动皇后的人哪。”
阿娇็仿佛索然无味，叹息道：“你练剑练迟了，如今虽然进步明显，但终身也就是这个阶层的修为——浪费了你的天资。”
阿娇็站在当场，看见刘彻也毫无表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陛下。”卫青却一下子跪了下来。
他吞下了关于陛下的辞，接着气愤地说：“前几次打仗用了那ว么多钱，现在整个ฐ国家都在忙着运转经济、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和匈奴的大战，怎么现在就开始做这些事！”
是，现在内斗，也太早了吧。
谁都清楚帝ຓ后的小小交锋只是前奏，双方你来我往，你弹劾我的官员贪腐，我攻讦你的宠臣内帷不修，打得一团热闹，然而全未伤筋动骨。
那ว一年，李延年被封为协律都尉，朝中设立乐府，皇后派人全国巡查，搜集乐谱和歌词。那一年，中ณ央政府推出新า的币制“三株钱”，对盐铁实行全方แ位管制，派张骞再次出使西域，皇后着人建造大船，要使人扬帆出海ร，买卖货物，寻找黄金。
在霍去病离开第三个月的时候，阿娇在夜茴撺掇下主ว动去军营找他。
一进去赵破奴就激动万分地迎上来：“夫人！您总算来了，我们将军一直挂念着您……楼兰王庭的事都处理好啦？”
阿娇面无表，夜茴莫名其妙地说：“你怎么知道王庭的事？”
“咳，这几个月我们将军一直奉陛下和娘娘的命令，在处置西域十六国的事嘛ใ。我都听将军说了，他有些事处置不当，得罪了您，我估摸着您大概就是楼ä兰国的公主了吧？将军在楼兰为您新า建了一座小城呢，您也别生他个的气了。”
“他现在在哪里？”
“将军去乌孙国，数日便回，您一定要在这里等等啊。”赵破奴差点没打躬作揖。
阿娇็带夜茴去看，走进童话式的蓝色拱门，她一瞬间也有些呆。
红色尖顶ะ的石头房子在蓝色苍穹下，干净小街旁有一家家店铺，蒙着轻纱的女孩子们走来走去，城内有骑士，但是比行人更守规矩，慢慢走。小城中ณ心是一个广场，广场上一座雕像。
那是阿娇的雕像。她白衣飘飘，不染尘埃，腰间秋水宝剑，双目遥视前方。这雕像刻得极好，她一手扶剑柄，一手自然下垂，半倚着站立，姿态闲适而端庄。
阿娇็注意看，留意到雕像的耳朵上带着一对耳坠，宛然是紫晶耳坠的翻版。
雕像下方写着一句话，是霍去病手书后人们镌刻：“人们以为ฦ现状完美无瑕，是因为没有见过别的世界。”
阿娇抿着唇仰视她自己的雕像，静静看了很久。这一刻她失去了认清自己、把握自己的能ม力，爱突如其来，汹涌而至，让人不能不失去自主ว。
她再无法那么清晰、那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