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同出帐去看，不远处的匈奴军营中已经燃起了绵延的火把,远远的可以听见对面叱呵刀枪之声，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军旗在烈风中飞扬，战马也在来回奔走——
完全不符合她习性的小动作，所以也消逝得非常快。
“这么高兴？看来这宴会举办得值。”刘彻的声音响起，近在咫尺，“其实朕还一直嘀咕，堂前舞蹈是伶人所为，身为皇帝和皇后自己้下场怎么说都不大符合身份……好在是私宴。”
阿娇冷笑，不说话。她今日也是一身白色，但长裙中缀上了层层叠叠的蕾丝、珍珠、钻石，看上去繁复秀雅，女性魅力和尊贵气度相得益彰，黑色眸子深沉已极，却也惑人至死。刘彻凝视她际珍珠抹额，一时晃神。
绿珠点了点头,ไ她宫样细描的秀眉微蹙起来，神色凝重。窦夜茴眼前一黑，仿佛已๐看到皇后倒台、东宫倾塌，而窦、陈、王三家举族皆灭，家破人亡。
窦夜茴低头不敢说话。有没有实质性接触，这事件的性质完全不同。以她这未婚少女的见识，只能想到两相悦，锦书频传，还想不到更深一层的东西。昨天她只想着要让皇后高兴，今日才开始担心身家性命。
“冠军侯对娘娘……一向心热。”绿珠含糊其辞，“保不定今天晚上又会来一趟长乐宫，到เ时候他与娘娘一对辞,便会知道你尚且没有把话传给他。这本合乎娘娘的吩咐,ไ她不会在意。但冠军侯会记在心里，从此你在他那里就有了案底了。”
窦夜茴恍然大悟：而以霍去病对皇后的在乎程度，长乐宫稍微晃一晃，只怕冠军侯府就要闹地震。
“莫非就是指这个？”
“陛下的心思我们哪能猜度呢？”贞风含糊其辞，“陛下喜好游猎，又最爱美人，我们娘娘性子也冷，若非为了朝政之ใ事，一个月不见一面也算寻常。”她不想再说这些犯忌讳的话，拉着窦夜茴避到一边，“现在娘娘肯定没工ื夫见你，不如我带你在长乐宫逛一逛。”
阿娇็摇头微笑。霍去病已经比她高很多了，像现在靠得这么近，她看他的时候就只有仰头。这真的是非常微妙的滋味，他惊羡耀目的天才显露无疑，全天下人、包括她都只能抬头凝睇，然后目不转睛。
霍去病将旁边炉子上烧着的水壶提下来，取出军营中ณ的奢侈品龙井贡茶，又将自己้常用的玉盏用热水烫过给阿娇泡茶喝。听了这话他顺势取笑：“匈奴人有个风俗，人死之后在坟墓前面要堆石头，这人生前杀了多少敌人，就在坟前堆几块石头。我看要是哪天我死了，坟墓前面估计得堆成一个祁连山吧。”
霍去病悄声笑，他嗓子依旧是哑的，让人听了难受，感觉磨折：“师父，你脸红了啊。你脸红起来真好看。”
“等等。我想起来了！”霍去病突然拉下阿娇的手，“今天我在路旁看到一种新า植物，本打算晒干之后再带回长安，现在刚好给您看。”
太子神疑惑，然而一向对霍去病有畏ั惧之ใ心，也不敢多问。卫青欣慰地笑了：“去病，多谢你！”
韩嫣低头整了整衣袖，对上卫青的目光时他诧异似的一笑：“怎么？我是对这些老虎兔子的不感兴趣了，大将军也不去显显身手？”仿佛突然看到刘据似的，他惊异地提高了声音，“这、连太子殿下都猎了头鹿？真是英雄出少年呀，流着卫家血的儿郎果然不一般！大将军，去吧？”他一抬袖，被韩嫣夸张声音弄得头皮麻的卫青只得走了。
阿娇礼貌称谢：“有劳董君。”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霍去病僵了一下，带笑说：“世上哪有您这么เ年轻貌美的外婆？”
卫青和手下将军们在大帐中讨论着后续处理、如何向皇上呈报，也共同忧虑着下一步战况。士气已然受挫，这一仗到底要怎么打？
想着长安城中椒房殿娘娘那冷酷的脸色，卫青几乎ๆ都要求神拜佛了。
刘ถ陵从水里站起来，j□j的足在地毯上踏出一条湿迹，她把身上的中衣剥下来，露出雪白一线脊背，随即裹上一件外袍。“你真就打算如此？难道从来没有计划过，要收养一个ฐ皇子以后备用？”
“呵，卫家的刘据，你说话倒是胆大。”阿娇淡淡说，“我只好奇一点：和你说了半天话，你怎么一句也没提到เ过刘彻？”
刘彻看着她暧昧地笑说：“朕看你是越长越好了，怎么เ，椒房殿的水土特别ี养人？”
平阳公主告辞出来，指着车驾问：“这是谁的车？”
霍去病明知道帝后不谐，美丽孤高的皇后日日只是深闭后宫，但见到如此状眼中ณ还是流露笑意。刘彻硬生生碰了个ฐ钉子，只得气愤地转过脸不看阿娇，这一幕幕都落在有心人眼里。
“舅舅也会出战吧？”
刑夫人在一旁笑道：“陵夫人这话说差了，皇后娘娘爱宠谁，就是谁的福分，我等臣妾之流怎敢质疑尊上呢？”
卫青猝然抬眼，惊异地看向阿娇็。
然而下一秒，刘彻的目光滞住了。
“是啊。”卫子夫仰起脸来，温柔地回答，“太后娘娘说，皇后千秋是天下所有人的大节日，一定要大操大办，陛下这才命我来主办，务必让你轻轻松松地高兴一天。”
“阿娇？阿娇็！”刘彻皱眉，“你在看什么？”
“这一战的意义并不在于斩获的四千匈奴士兵，而在于一种宣告。”阿娇看着宣室殿的巨大疆域图，静静说，“六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终于出了个ฐ皇帝，能像当年秦始皇派出蒙恬一样，以坚定的意志和绝对的自信向匈奴人主动出击了。”
“陛下想说什么？”
刘彻呼吸一滞，仿佛一瞬间被这样的设想诱惑到เ无法呼吸，他迟疑地开口：“你……你有把握？”
“好，好……”窦太后轻轻叹息着，“有些人，注定了要辛苦。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只要你记着，有时候对自己也宽待容让一些，不要责己太苛。人这一生，欢乐又能有几天呢？”
阿娇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奶奶。”
卫子夫慢慢仰起头来，依旧ງ是那样冰冷的神态，依旧是那样深黑的眼睛，远山上冰雪一般的孤洁，坠落流星一样的璀璨。阿娇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卫子夫，慢慢伸出手来，漂亮而给人安全感的手。
这样的恩义，你让我以后还怎么顾及自身。
刘彻的底气是从朝堂上来的，他选拔了一批儒生，继续推行新政，将诸侯配回封地，将王亲贵戚中的违法乱纪者下狱，试图推行儒学，罢黜别家。又更改服饰历法，原本崇尚黑色，如今改为崇尚黄色。
“你说，刘ถ陵是会向着皇帝，还是向着淮南王？”窦太后抚摸着淮南王送上的鸿烈——也就是淮南王书——随意的问阿娇。
感是世上最容易改变的东西，也最难长久，所以一般而，多人最后总是薄。人的性格却是和这相反的，越是任性的人反而越是真性。
“孝顺讲求的是心，什么时候非要守这些破规矩了。”刘彻不屑，“而且，你说守不住就守不住？等着瞧好了。”
阿娇็上前扶住窦太后的手，笑着说：“我挺开心的，外祖母您也别为这些小事儿烦心。”
“看着你们小两口儿，我这心也就定啦。”窦太后说着，将孙子和外孙女的手分别ี拉着，满面含笑。王皇后在一旁说，“什么时候彻儿再有了孩子，太后就更高兴了！”
像我常年面瘫，那还算正常人能修炼出来的水准；你呢，从小时候就学会了嬉笑怒骂，看上去是个性中ณ人，实际上比谁都冷心薄，这才叫帝王天赋呢！
阿娇微微一怔，想起来这个世界前，青老板对自己้说过的话：“你有个故人如今也在这世界里，你欠他的恩因果，正好也可以还一下了。”
这话两人不敢擅自揣测，金瓶吞吞吐吐道：“如果皇后娘娘不去，那只怕就是栗夫人了吧？”
陈阿娇上殿的时候，窦太后已๐经在和馆陶长公主ว谈话。一见爱女馆陶长公主就回过身来：“娇儿！快来给娘看看，母后，娇儿这又长高了！”
就算她生气，她也会原谅他。谁让他上辈子是谢琛。
“我现在都怕了你了。”霍去病含住她上唇，含糊地说，“只要你稍微出神，或者莫名忧郁๗，或者流露出一点异色，我就觉得你是想起‘他’……我告诉你，他不是什么神明。”
“他纵然曾得到你的心，却得不到你的人。而我不一样，我要你全部。”
阿娇讽刺地弯起嘴角：呵贪心的少年人。
可是霍去病立刻轻轻啃咬，刺๐痛拉回她神智。
事后霍去病打量她红肿双唇：“看上去像吃了过多辣椒。或者不幸打猎的时候被棕熊迎面拍了一掌——”
阿娇怒视他。
她这一生未曾试过这般旖旎。可不是，什么都还未生，什么เ都是未知数，可是无限的新奇刺๐激性感撩人——
你才知道吧，男女之有无数境，你以为你能全部体会？
爱它永远不会教人觉得乏味。
霍去病还是听从她的建议，去平阳县霍家寻找他父亲霍仲孺。霍仲孺不过是一寻常小吏，早ຉ已被先行开道的兵士吓呆，全家人一齐惶惶然站在普通的屋舍前等候权势滔天的骠骑将军大驾光临。
霍去病过去的时候是很光鲜ຒ的，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灼灼少年郎。但他纵马奔到街道那头就下马步行，在好奇的左ุ邻๑右坊打量中老老实实对着霍仲孺双膝跪下。
“去病早先不知自己是大人之子，一直未能尽孝。”霍去病低眉说，所有人都讶异地长大了嘴。这少年有如同天神一样的容貌气度、功勋事业，如今竟然向一个生活不检点的庸人下跪。霍仲孺年老体衰，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他哪里配做冠军侯的父亲。
这样的德才，这样的自律。
霍仲孺到底还是明白事理，他惭愧地退开一步，恳切说：“老臣得托将军，此天力也。”
我竟然能有将军这样的儿子，这是依靠了上天的力量。你是上天注定要降生在世上的人，是上帝或者女娲ຐ费心捏作，不是我等泥浆甩出的庸人可比。
霍去病到底将礼ึ行完。他被霍仲孺请入宅中，看着简陋普通的家居，霍去病命人用自己的钱财为父亲置办产业田宅，保这个名义上的生父衣食无忧。霍仲孺生性风流，不止有霍去病这样天才纵横式的私生子，更有被继母虐待当作奴仆的霍光。
“这孩子很不错。”阿娇仔细打量一遍粗服瑟缩的霍光，看清他标致的眉眼，“很不错。”
霍去病挑眉，看异母弟弟的目光由和善转为深思。
“我带回长乐宫教养。”阿娇下了决定。
“……嗯，也不错。”霍去病璨然一笑，随口似的说，“霍去病，霍光……可不就像我们儿子一样。”
“你想得倒美。”阿娇忍无可忍，“想要儿子，你自己去娶妻，我听说陛下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屋舍以及女主人，你只管接收即可。霍去病，你想要任何东西，只管去找别ี人，会有人乐意。我把你养大，我已堪尽其责。”
霍光退下，霍去病呆住，沮丧道：“我以为这样的说法显得我有责任感，变作家庭里的男主人。”
他这份坦白真要命。
阿娇又一次原宥他：“算了，你懂什么，你这小子。”
“既然是我爱你，那应当是我付出。”霍去病若有所悟，“要求你做到什么，却还自以为ฦ体贴，是男ç人惯有通病，原来如此。”
“你放心，蜜糖。我们之间关系只会给你带来快乐，绝不掺杂一丝负担。”
阿娇忍不住展颜。不管未来如何，这一刻他的心是纯粹的完全好意，她领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