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尺素正色道：“李姑娘切莫如此说话,我们楼主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斩月真人’,有名有爵的国师,ไ在背后议论于她，甚是不妥。”
苏蓉蓉微笑道：“红袖，你也莫要说了，甜儿如今是朝廷官身，自然不可等同往日视之。”
楚留แ香的自信来自他对正义的坚持，而宋甜儿的自信只因她的剑！名剑出鞘，必饮鲜血,不是敌人的，就是她自己้的，这种一往无前的剑道，又哪里容得半分的犹豫和不自信？
琼华派中的剑意，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以剑护身，以人御剑。以天地万物之灵所凝剑意，一出手便是云破天开。
四人交谈起来，楚留香这才知道这青衫少年名叫李玉函，而他妻子名叫秦无忆。她那秀美的、毫无瑕疵的脸上是没有眉毛的，这教他忍不住想起了在石观音的地宫中遇到เ的那ว位“画眉鸟”。
他安置好其余人等后，便赶到เ另一边的浴室里去启开机关，没想到进去后，看见的却是浸在浴池中全身无力的宋甜儿。
秀眉嘻嘻一笑，过了片刻，却又低声问道，“甜儿，这次来，我总觉着你变了好多……”
宋甜儿道：“看你嘴甜的……”
胡铁花扼腕叹息道：“我们就现了这个，没现其他的线索ิ，这地宫又深又黑，机关重重，我们也没多走，就沿着原路返回，以及顺便在出口的地方转了转。”
被她的眼光一扫，楚留香的脸居然红了。
姬冰雁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好兄弟，有我的还能短了你的不成？”
众女听了她的话，果然擦干眼泪，跟着继续往前走。绕过一弯又长又窄的小路，再见到的屋子就是日常家居样式了，那ว一排小小的石屋里家具俱在，甚至未生灰尘，仿佛久有人居。有女弟子惊讶地道：“平日里是谁住在此地？”
楚留香的心已沉了下来，只因他早已看出，石观音的手虽慢，宋甜儿的剑虽快，后者却毕竟不敌前者。宋甜儿今日莫非就要死在他面前？
石观音的动作如同秋风那ว般轻缓、柔和、优雅，然而也如同秋风那般肃杀和生冷，谁又能抵挡秋风的侵袭？
宋甜儿眼睛也不眨，应付道：“南宫灵背来的。”
宋甜儿道：“应当是石观音、无花和楚留香一行人罢。”
花朵的颜色都十分纯粹，红得热烈，白得清透，宋甜儿瞧着花朵边缘不规则的形状，说：“是么เ？”
这时，忽而有一个清雅温柔的声音道：“小姐见闻真是广博。”从前方แ花海里缓步踏出一个ฐ长身玉立、轻衫飘飘的少年，他人既ຂ温文儒雅，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亲切，教人一见了他就会生出好感。
琵琶公主道：“为什么？”
楚留香大声道：“到洞房去自然是……自然是……”
宋甜儿惊了一下，想想说：“楚留香风流而不下流，这已๐是极难得了。男女之ใ中都有特别优异的人才，他们有这个ฐ资本与更多的异性往来，这也没什么เ可说的。”大概是觉得气氛太严å肃，又开玩笑道，“夫有尤物，足以移人啊。”说着，自己一笑。
楚留香道：“你瞧不上他们，那我和老胡、老姬岂非也不能入你的眼？”
而在另一边，楚留แ香已被出浴少女——也就是琵琶公主请进了龟兹王的大帐，他坐下片刻，胡铁ກ花他们也赶到了。龟兹王手下招揽的武林人士试过胡铁花的身手之后，他们四人成为了龟兹王的座上客，被安排在一个舒适的帐篷里，躺在柔软的兽皮上。而南宫灵却殊为古怪，他竟放着好好的帐篷不休息，到เ外间去和石驼一起喂马，谁劝他也不听。
楚留香含糊道：“我和她误闯到一个ฐ湖泊旁，正瞧见一个ฐ女孩子在洗澡……我一回头，甜儿就已不见了。”
楚留香道：“甜儿原本就很讲究吃穿住行，若论贵族式的生活，谁也比不上她更精通。”
他拿起那张笺帖ຆ，上面写着：
楚留香道：“我死了之ใ后，你还是要杀她的？”
南宫灵忍不住笑了起来，自楚留香进门后，这个英俊的少年一直便是面色沉重，焦虑不安，然而他此刻的笑容竟是如此的开朗，开朗到เ恶毒：“你在等宋甜儿么？可惜……可惜她只怕走得比你还早ຉ些！”
黑珍珠红着脸，喘着气道：“我不是怕，我只是觉得讨厌……凡是软软的，滑滑的东西，我都讨厌，你难道认为这很可笑么？”
宋甜儿收敛了笑意，淡淡撩了她一眼。她是这么豆蔻花繁、冰雪自清的女孩子，这时候却突然流露出一个带上了绪和色彩的眼神，别说楚留香，就是黑珍珠都心头大跳。
李红袖此时已与宋甜儿、苏蓉蓉化敌为友，笑说：“女人也没有关系，不过最好丑一点。”话音刚落，三人一起想起了宫南燕脸上的刀痕，不禁相视而笑。
舱内却是一片沉默。以苏蓉蓉和李红袖的善解人意，绝不会在此时跑上去打断楚留香的正事；以她们二人的商，也绝不会贸贸然打扰楚留香和宫南燕，她们只有坐在下面默默地等、暗暗地猜，理智让她们不不动，感却让她们无法若无其事。在这样凝滞的气氛中ณ，只有宋甜儿丝毫不受干扰，她一一点亮烛台、擦亮夜明珠，又从厨下捧出细熬一个时辰的红枣糯米粥，给她们一人端来一碗，自己้率先品尝起来。
“我好像就是个做小妾的命”，这句话，仿佛是楚留香世界的豹姬说的。
只是李红袖菇凉啊，同为ฦ女配，又何苦互相倾轧呢？
楚留香笑道：“其实我早就相信了，只是看你那么认真，忍不住要逗逗你而已。”那样美好的梦境，让人的生命都变得充满希望。他问道，“当时我允诺你说，假如你真要扬帆出海，那我亲自为ฦ你做一条精巧稳固的大船，保证比七下西洋的宝船还要好。当时说的话，你没有抛在脑后罢？”
宋甜儿微笑道：“自然没有。楚留香，难道你就不好奇天一楼重走丝绸之路所用的本钱？”
楚留香道：“难道不是石观音留下的黄金？”
宋甜儿道：“我又岂会擅占他人财物？不过，她的黄金倒是真起到了不少作用。”
楚留香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
宋甜儿的语气，也变得有些神秘：“你知道大多数人有了钱应当怎么เ办吗？”
楚留香道：“自然是存进钱庄，或者购买土地，置办庄园。”
宋甜儿道：“果然是大少爷。”看来这件事真是她生平得意之事，所以说起这些，她才会这样开心快活，甚至都轻笑着调侃了楚留香一句。“钱庄不仅不给利息，而且容易还要收保管费用，钱平白放入其中ณ是在贬值。购买土地么เ，大多数人却又没有那样大笔的款项，而且购买土地的过程、后续也是颇为ฦ麻烦。至于置办庄园，那ว更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了。”
“许多人拿来置办店铺，做一些小买卖，但买卖有风险，他们往往又没有这样多的时间精力。所以有很多钱事实上是死的，但我相信聪明人一定知道，货币越流通，越容易增加价值。”
“如果成立一个组织，将名下所属货物分为几万份，每一份只需要十两ä银子就可以买得到，买家人人皆知，这些货物是要卖到龟兹、楼兰甚至大宛、波斯ั、英吉利、法兰西诸国去的，虽然路途中有风险，可是一经往来，便是百倍之利，你说他们会不会选择用十两银子来赌一把？”
楚留香震惊万分，仔细聆听，而后答道：“自然会的。”这实在是为ฦ世人打开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思路，他不免喜悦道，“一个人是十两，一万人就是十万两，便是帝都一城之ใ地，也有这许多人……如此巨大的数额汇集起来，运作起商机便是不可想象的巨大力量。”
宋甜儿点点头，眉头微挑。
“且这件事，你又完全办得成，有巨额黄金做保、又是当朝国师，不怕跑了你的……”楚留香叹道，“甜儿呀甜儿，你果然是不世出的天才。”
宋甜儿一听，面上虽无变化，耳朵却涨红：“哪里，这原是其他人早想出来的法子。”
楚留香道：“这法子看上去虽然只是商业技巧ู，但期间巧思，足以对所有人产生巨เ大影响……”瞧着她百年难得一见的羞涩窘迫之ใ态，他体贴地转移话题：“若当真赚来巨额银两，又如何花销呢？”
宋甜儿道：“自然是办书院。”
楚留แ香怔道：“教书育人么？这想法甚佳。”
宋甜儿道：“我朝有官学，其实欠缺的是私人学府。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基本都由朝廷拨款而建，如此便是朝代兴则ท学府兴，朝代衰则学府亡，不能有百年、千年长久。我将一笔款项捐赠给书院做创建之用，从此这笔款项独立而为书院之经济来源，以后便是再设院长、教师、管理者，也都只是工作人员，不得参与钱款分配。捐款里单列出一笔，予贫困学子作资助金、奖励金，但凡家贫而学识过关的，一律分。日后若是他们有了出息，也可向书院回馈捐赠一笔钱款。管理者也可以做生意、买良田，但钱款一律不得私分，俱全数汇入原本款项。如此经济来源不愁，书院才能长久创办。”
楚留香沉思良久，道：“这法子若是仔细斟酌，确实可保长久ื，但假若朝廷倾覆、江山易名，钱财良田到底还是要给人收回去的。”
宋甜儿微笑道：“这是天时，朝代更替、天时变换，你我难道能左右吗？只能略尽人事而已。”
她的话语仿佛给楚留香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ศ的门。他认真对宋甜儿说：“甜儿，其实一直以来，我也觉着杀人的事不应该由我们武林中人来做，因为ฦ谁也没有资格判断其他人的生死，唯有法律方能判定一个人的罪过。”
宋甜儿默默点头，黑色的眼睛没有了冰冷，反而全是深切的理解。
楚留香吸口气，这辈子第一次对人说出这样深埋在内心里的话，那些他认为大逆不道的、荒谬不经的话——“甚至就连法律也不一定能决定人的生命，因为生命太可贵了，它受之于天，凡人的力量怎能剥夺？我觉得……总有一天，可能ม就算朝廷也是要废除致死之刑é的。”
他略微忐忑地看向宋甜儿，宋甜儿神竟颇为赞同。
楚留แ香道：“朝廷这般以一人之决天下，不是合理之事，之所以总有朝代的兴旺更替，就是因为人总有昏聩胡涂之时，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只有所有人一起来治理这天下，这样的政权才会长久。”
宋甜儿简直要叹息了——古龙呀古龙，你莫非太过钟爱楚留แ香？但你也不要把自己的种种思想寄托给他好不好？
难道你不知道，领先时代半步是智者，领先一步是疯子？
“天下人这么多，不可能全数参与国政大事，所以我觉得，应该分设三种机构，一种让民众参与决策，一种将决策落到实处，一种便司法掌律，裁决公平，如此才能互相制ๆ约，永不出错，就算出错了，也不会无法补救。”
楚留แ香认真看着宋甜儿：“甜儿，你觉得我说的可有一分道理么？”
宋甜儿也同样认真地回他：“自然有理，岂止一分，简直到了十分。”
难怪楚留香从不杀人，难怪楚留香这么迷信司法……唉，这真是教人说什么才好？
然而宋甜儿心里还是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如果这世界ศ是茫茫深海ร，她所驶的是一帆孤舟，那至少有一个人，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不会觉得她神秘莫测、所做下的决定毫无逻辑。
在京里的生活是欹枕未圆蝴蝶梦，隔窗时闻幽禽语，可这样宁静雅致的生活，也从未带来这样被人理解的巨เ大快乐。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不论是怎样的人，总是渴盼着真正的朋友，总是渴盼着真正的知音。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这样的悲哀，谁不曾有过？
如果你遇到เ了一个ฐ知音，你怎么เ舍得放他走？特别是，这么多、这么เ深、这么浓的寂寞，寂寞到死，孤独到死。
两ä人一直默默微笑着，站在那ว里望着远处的明月。
这样温柔的月色，这样知心的人。
换我心，为你心。
楚留香低头瞧着她问道：“甜儿，何日动身去神水宫？”
宋甜儿道：“待无花和无容将她们带回京中我再走。”
楚留香笑道：“你总该与我同去罢？”
宋甜儿道：“你不是该送苏蓉蓉、李红袖回船上？我自己去便够了。”
楚留แ香瞧着她，冉冉池上烟，盈盈路旁柳，怎样浪漫的形容也不能道尽一个妙龄女子的纤细与风姿ู，但这样的人，偏偏责己้严苛，芳心荒芜。宁愿永远留白，宁愿永远寂寞，不想混同芳尘。——明明已经这样暗示、这样追求了，对方แ毫无反应。
楚留香道：“我请黑珍珠送她们回船上去。”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次事了了，我便打理一下手中杂事，将庄子和我那ว艘船都赠给苏蓉蓉与李红袖好了。”
宋甜儿诧异地看着他。
楚留香若无其事似的微笑道：“实在蓉蓉与红袖也到เ嫁人的年纪了，我既是她们的大哥，自然该为她们置办好嫁妆才比较合格，甜儿你说是不是？”
宋甜儿这次再难以维持平静自若的表皮，把一双秀美清澈的眼睛瞪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