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不知道小鱼仙倌亦有粗暴的一面，我难免一愣。他却不抬头，两ä眼看着我被火燎伤纵横交错的伤痕，眉宇一沉，嘴角紧抿，给我上药也不似过去温柔，倒像是有仇一般，用药膏狠狠地一下一下刮过那些燎伤，疼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却不敢吭气，只能强自忍着。
他头也不回僵直着背，冷冷打断我，“不要说了，什么เ也不要对我说。”半晌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得像一片过眼的云，“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越清晰……越受伤……”
“美人，可算让我逮到你了。”扑哧君虽然不似老胡那ว般又球又圆，然则也算是个高大的男妖，这么往路中间一站，我的气势便矮了一截，生生被堵在路上过不去了。
扑哧君受用地抬了抬眉毛，对我道：“风骚，是一种美德。”
我十分不解，狐狸仙本就眼神不好，不晓得为何每每穿红线要挑得乌漆吗黑的深夜，点一盏黄豆子一般小的灯，在灯下穿针。
正踌躇着要不要继续随狐狸仙学下去，却听闻后天也就是五月初五栖梧宫要凑兴办个什么凡人的端午节热闹热闹，说是为的祭奠颂扬一位人间勇于投河的先驱，这先驱新近飞升作了神仙，凤凰赞他文采，请他来栖梧宫作仲幕，遂随俗叫栖梧宫的一干仙侍们按那ว凡人端午节规矩置办置办。
穗禾？
我忍着四周绿幽幽狼眼睛一般忽隐忽现的冥火在岸边喂了大半宿的蚊子精，可算遥遥见得远处一道霞光落，老爷爷又渡了一人过来。我将自己的身形隐了，蹲在艾叶丛中，果然见那穗禾一身霓裳๙羽衣下了船自我面前行色匆匆走过，直奔幽冥深处而去。
“仙上……这火焰山顶老君丹ล房外，你说暖和？还有，那魇兽食梦，离珠却上哪里去寻这许多梦境喂它？”她面目扭曲，跺了跺脚。
午时一到，听得兜率宫里厢金钟长鸣，我整了整衣饰，递了张拜帖ຆ给看门仙侍，不消片刻๑，这仙侍便回返来，恭恭敬敬将我迎了进去，低垂着头，瞧都不敢瞧我一眼。
“你！……”天帝ຓ睚眦崩裂ฐ，气极无言，月下仙人一把搀扶住天帝，愤怒望着小鱼仙倌谴责道：“润玉，我素知你心机深沉，只是，你这般不忠不义不仁不孝就不怕天谴!”
“润玉不求俯仰行走之ใ间无愧于天地，但求心中净土一片回馈于母亲生养之恩。”小鱼仙倌双目明且静遥遥看向我，一袭浓烈的红色亦无法掩盖他由内而外的月白风清，“今生无愧，唯欠一人。”
短短时间，花界之中草仙花精、蜂蝶虫萤，连微至米粒大小的七星瓢虫都晓得六界之ใ中ณ最和气文雅的神仙当属夜神。
一旁茉莉花精不屑道：“这算什么เ。你是没瞧过夜神和萄萄下棋，就萄萄那个臭棋篓子要下不赢她简直就是没天理了，偏生夜神就有那ว耐性陪她耗着，还总能算得恰到เ好处地拿捏输赢均在两三子之间，叫萄萄不管是输是赢都觉得体面欢喜。只可惜对牛弹琴，依我这些年瞧着，萄萄也就是块长得还算称眼的石头，根本是块朽木雕不出花来，眼见着这好端端一个真龙夜神就要糟蹋在她手上了，可悲可叹。”
我又恢复了孑孓孤身。
我懵懂ฦ望着他，“心碎神伤”？究竟何为心碎？何为ฦ神伤？我只是胸口有些重，似刚练过胸口碎大石一般，我想，我只是身体染恙罢了，睡上一觉应该便会好了。
是以，我草芥一般自生自灭了四千余年，倒也十分地习惯滋润，并不觉着有何不妥当，这回多了个水神爹爹，多了个未婚夫婿将我轻拿轻放捧在手心悉心呵护，新鲜之余难免生出些其实死一死也不错，不妨多死几次的感触。
“此刃乃翊圣玄冰所制ๆ，锻造之ใ时，我已将体内半数修为尽炼其中，觅儿将它随身带着，如若再遇歹人也好有个ฐ防身之物。”
“业火分八十一类，萤火、烛火、薪火想来对于锦觅仙子来说无甚作用，时辰不多，我们便从第四级醇酿之ใ火起试，何如？”天后将手中空坛轻轻一掷，“哐啷！”一声砸在八卦正中ณ，火势更盛。“当年，你母亲挨到了最后一阶，红莲业火之最——毒火，却不知你却能撑到第几阶，本神十分期待。”
还未缓过半盏茶的工夫，就听得天后在火海ร之中冷冷一笑，抬手一挥，那一池酒水瞬间便成了滚滚沸油，火焰颜色渐浓，油星沫子溅射四散，直扑我门面而来。
“昨夜晚香玉开了。”半晌寂静后，小鱼仙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了一句，继而又道：“可惜觅儿却不在……花开无人赏，寂寞香无主ว，一朵花最大的悲哀想来莫过于此。”
蓦地，手下坚硬冰铁ກ的触感将我神智唤回，我移开双唇，但见掌心下现出一条银光粼粼气势恢弘的龙尾，一如我初次所见，在耀眼分明的白日里却带着月光的精粹恬淡和疏离光华。
天帝ຓ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那仙侍如释重负掩门退下。
凤凰不退反进，举ะ步迈入殿中，水天一色的白裳在天后下首位翩跹落座，不染尘俗的圣白与那ว带血长剑鲜ຒ明比照，触目惊心。“多谢父帝，然则ท，旭凤却不觉有乏，不知今日之聚却是论何家道法？旭凤特来聆听。”
“扈章天将莫急，我有药石可治火神之疾。”待我反应过来之时，话已出口，我不免懊ิ悔，这凤凰适才想杀戮于我，我现下却不计前嫌欲救治他，未免宽宏大量过了头，来日莫要步上那东郭先生的后尘才好。
“灵芝圣草！”扈章天将耿直的粗厚面庞红了红，想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羞愧，当下便向我连连赔不是，命人搀扶凤凰回栖梧宫待我前去施药。
我收回目光使了些法术继续低头揉着脚，忽觉头顶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大眼睛的小天兵拄着柄红缨枪站在离我约摸两尺开外的地方好奇瞅着我，见我抬头，白白净净的脸庞别ี上些许腼腆之ใ色，我龇牙朝他友善一笑。
“就是与夜神大殿有婚约之盟的那个锦觅仙子。”言毕，小天兵眼神暗了暗，我忽而觉着他有些眼熟。
倏忽一凝神，凤凰靠近我，低声道：“可是二十四位芳主？可有凭据？难怪乎水神昨日欲言又止……”
“从未。”我摇了摇头，天底下能有几人似我们做果子的这般大度想得开，这我还是晓得的，至于凤凰，我也不知道为何今日一急便脱口与他说了。
“锦觅生于霜降夜，能栽花唤水，体质阴寒，真身乃ี是一片六瓣霜花。”
“明日辰时，留แ梓池畔，等我。”耳旁传来低低的命令，声音口气熟悉得紧ู，我一惊，抬头，凤凰一双细长眼正盯着我，原来是他密语传音于我，不晓得这厮要做什么เ。
“丁香！”长芳主出言相阻却已然来不及。
水神浑身一颤，五雷轰顶，似彻骨寒水兜头泼来，揽着我的怀抱一松，蓦ย然起身，“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二年霜降……并非天元二十万八千六百一十三年夏至，你是说花界对外隐瞒梓芬的死讯近一年……？”水神三魂六魄尽失，自言自语：“梓芬说她从未欢喜过我……梓芬说她从来只对天帝有情……梓芬逼我与临秀结亲……”
我颤了颤，嗓子眼里噎了坨黄灿灿的金块，上下不得。
水神话未尽却突然转向我，“锦觅可能ม唤水？”
那小天兵颤了颤，最终却甚坚强地屹立不倒，想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初ม当天兵还没有多少时日。以往我做凤凰书童的时候，也常被他带到校场去，那ว个场面……啧啧……十分血腥！
那小天兵甚是崇拜地望着小鱼仙倌，恳切地点了点头，“但凭大殿下吩咐！”
我自扑哧君手中ณ滴溜溜滑下地变幻回人身，甩了甩衣袖，有闪闪亮的水泡自四周腾腾跃起，衣裳๙却未进半点水渍，飘逸似沐风，我对扑哧君拱拱手：“多谢扑哧君了，君此番救我于水火之ใ中甚是及时，不想扑哧君身手竟如此利落，佩服佩服。”
扑哧君摇了摇头，甚是不以为然，将手往背后一负，语重心长道：“谦虚使人发胖。”
我正做虚心状聆听着扑哧君
凤凰收回眼神，挑了挑眼看向小鱼仙倌，小鱼仙倌面不改色心不跳，云淡风轻道：“润玉友人非仙非神，乃ี一精灵耳，故不在今日邀约之列ต。”
经起咒落，一个大活人呼啦啦自天而降，险些正中我面门砸下，幸得我稳当向后退了两步。
抬头一看，来人衣裳通体青翠，眉目间艳光四射，衣襟奔放地大敞着，正是早ຉ上店堂角落里的“扑哧”君。
夜凉如水，凤凰的手倒是温润得很，我不免寻着暖意靠近了几分，他手上一顿ู迟迟没有动作，我睁眼一看，却见凤凰全神贯注将眸光纠结在我脸上，满目倒影皆是我那ว被小鱼仙倌幻化的男子模样，颊上淡粉顺着面孔一劲儿向着修长的脖颈蔓延泛滥而去。
我先化回自己้的本来面貌，再回忆了一番在那ว南楼ä小馆之中ณ所见所闻，是了，但凡双修前，似乎ๆ总要有句开场白，归总起来，大体不过三种句式——不外乎“某某，让爷好好疼疼你！”或是“某某，你就乖乖从了我吧！”抑或是“你叫吧！就是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
水神朝凤凰和润玉仙倌颔了颔首，仍旧拾了片竹叶踏着杳然飞远了。
挑眉眯眼，“原来是大殿做的手脚๐，怨不得旭ຓ凤遍寻不着。不知大殿费尽心机将锦觅的气息掩于市井之ใ中意欲何为ฦ？”
六界之大，却仅有天界可以回返……
当日，有使者送了张精致的帖ຆ子给我。大红颜色，比翼鸟绕着连理枝，栩栩如生，两个金漆落笔的名字跃然其上，下月十五？竟是这般迫不及待……我用指尖勾勒了一遍，抬手，指尖皆是金粉，轻轻一捻，散入风中。
第二日，小鱼仙倌在天河畔捡回看了一夜星星的我。他抱着我，叹了口气，眉间吹过晦涩的风，许久，道：“觅儿，还有我。我可还有将心换心的机会？”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抬头看他，突然觉得有些忧伤，将心换心我不知，仅是想起将心比心……他似乎ๆ温和却其实执拗，他这么执拗地站在一处已经站了太久，却不肯回头。
“觅儿，凡间的雪快要化了，我们明年春天成婚，可好？”
“好。”
他的呼吸轻轻一断ษ，将我抱得更紧。
三个人，有两个ฐ是欢喜的，那么，便是多数了，也算得是美满了吧？美满便很好，圆满太难了，况，世上哪有这许多皆大欢喜……
花开了，窗亦开了，却为何看不见你？
看得见你，听得见你，却不能ม说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