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婆娑，桃花飞扬，暗香浮动在这一片桃林之ใ中。唐无机伸出一只手缓慢而安静地撩开一支挠进他领口中的桃枝，将它推到เ自己้背后，那桃枝生存空间被人占据，便只能压在了他背上。许是因为这样有些不适，唐无机半个面具外露出的那一侧眉毛微微地拧起来，但他的身形仍然一动不动。
十、九、八、七、六、五、四。
唐无机在心中默念完毕，就将手中泛着淡淡冷色银光的弩机微微抬高，对准道路上的一块空地，又悄无声息地花了三秒时间拉开弩机。羊肠小道上一道银光闪过。
“啊……！”
一个人影自半空中跌落，倒在了羊肠小道的正中间，他背上正插着一支精钢弩箭。鲜ຒ血已染红了这条小道，浓烈的血腥味同那ว些原本的暗香参杂到一块，无端地令人感到เ恶心。
唐无机收起心爱的凤尾天机，站了起来。那枝桃花被他带得往外歪去，又在他直起身后，坚韧地、狠狠地抽回到了他小腿上。唐无机似乎ๆ并不在意，脚๐下轻轻一踏，就安安静静地落在了那具身体旁้边，大约只有那ว还在来回颤动的桃花枝、和他脚๐下被踩住的泥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伸手在那具尸体的怀里动了两下，摸出一封信来。
唐无机随手把信揣进了怀中，就打开机括，拉起了大机翼，向天空飞去。
即使完全不看信，他也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内容无非是内奸向安禄山投诚所列示的“诚意”。别问他为什么不看也知道，甭管是谁，每天都把同样的事做一遍，每天蹲在同一个树杈上，被同一枝桃花骚扰，在同一个ฐ时间点上杀死同一个ฐ人，从他身上取走一封同样内容的信，最后连打开大机翼回程所用到เ的上扬、俯冲、落地的角度都一模一样的话，那他也会不用看就知道那信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若是一个人，自然不会每天都做一模一样的事。所以唐无机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人，包括他的身体在内，都是一堆数据组合成的模型。
或者准确地说，按照人类的说法，他是一个存在于游戏里的npcນ。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唐无机只知道，因为ฦ他需要解决这批内奸，并把这封信交给队长，再由队长转交给那群名为玩家的人类去做任务，所以他每天都要跑五个ฐ地图，干掉那ว些其实和自己同样是一堆数据的npc。
操控着大机翼飞了约莫小半刻๑，唐无机到达了目的地。
几间搭在半山腰中ณ的平凡无奇、朴实无华的茅草房，不管谁来看，都只会以为是普通农人居所，但这儿其实是一个唐门的秘密联络点。
唐无机地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摸出怀中那封连沾的血色形状都从未变化过的信封递给自己的队长。他的队长也是看也不看封面就把信收进怀里，随后道：“经我考察，你的任务一向完成得很完美，所以现在有个新า的任务要给你。”
唐无机一怔。
这跟他往常那一成不变的程序有些不一样。按照以往的经验，交完信后，他就可以回唐家堡打木桩，提升自身技艺了。直到第二天同样的时刻来临，他才会再度到达这里，领ๆ取任务，杀人，回来交任务。难道他们npcນ也和玩家一样，其实是有势力声望值的？当势力声望达到新阶段，就能开始接取新า的日常任务了？
唐无机心里疑惑，但在这一瞬的怔愣后，他立刻๑反应过来，点头道：“队长只管吩咐。”
队长赞许地点点头，他一直是个ฐ沉默寡的优秀唐门弟子，但今日他的话仿佛多了一些，说道：“你也知道，其实我们都是一个叫剑网三的游戏里的npc，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给玩家做各种任务提供方便和保障，如果我们中有谁稍微罢个工ื，玩家就得有某个ฐ或某几个ฐ任务完成不了了，如果罢工ื的npcນ太多，那这个游戏就等同于瘫痪了。所以我们是不能罢工的。”
好像有些道理。
唐无机点了点头，安静地继续聆听队长的教诲。
“但是老有npc会因为不耐烦每天都做同样的事而偷奸耍滑，所以那ว些没有毅力的家伙都没能ม接到เ这个ฐ任务。你很好，同一个任务做了一年零六个月也依然能一丝不苟地完成它，我很欣赏你。”
唐无机这才有些恍然地点点头。但同时的，他心里不免是感到有些奇怪，他们不是npc么，不就是一堆人类创造出来的数据吗，到底是怎么เ做到偷奸耍滑的？他连每天蹲在树杈上的点都不能自己้多挪动半分，要不然也不会被那枝桃花骚扰了整整一年半了……要是早知道可以偷个奸耍个ฐ滑……
唐无机带着某种难以明的遗憾暗暗止住了想头，继续听队长说道：“所以我决定推荐你去做一些更艰巨เ的任务。”说着，队长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唐无机只一眼扫去，便知是当年大唐还处在歌舞升平之世时，十分流行的浣花笺写就，但如今战事连连，就连玩家们都没那ว个闲逸致用浣花笺抄书了。
“你带着这封信去马嵬坡的空空寺找一位在杨贵妃屋后扫地的老僧吧。他会告诉你是什么任务的。”
唐无机接过信，鼻中飘进一股幽淡清香，他便知信中的墨也是当年颇为流行的五彩墨了。浣ã花笺加五彩墨……队长这信一定是用抄书技能批量写成的。推荐信都要批量写，看来像我一样老实做完一年零六个月同一个ฐ任务的npc还是不少的。
至少我唐家堡绝对少不了。
唐无机心中不无欣慰地默默想到เ。
他面无表地将信收进怀中，队长就挥挥手，叫他走了。唐无机转身走了两步，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回头问道：“那些家伙偷奸耍滑……到เ底是怎么做的？”
队长微微一愣，回道：“你不知道吗？在心里默念放弃任务就可以了。”
“……”
唐无机静立五秒，就果断地神行，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位于马嵬坡空空寺的那ว个扫地老僧其实很好找，因为再没有第二个扫地的会像他这样，把同一堆灰尘从左ุ边扫到右边，又从右边扫到เ左边，如此循环往复，神色淡然，不厌其烦。
唐无机上前，掏出推荐信递过去：“前辈，我的队长让我来找您接任务。”
那扫地老僧一副老神在在模样地睁了睁眼，接过那封信看了，也是一脸平淡神色。过了片刻๑才传来他的声音：“小伙子，你对这个ฐ游戏的玩家们是什么看法？”
“……人类。”
“难道没有其他的想法了吗？”
唐无机低头想了半天，试图寻找一个适当的措辞。在他看来，玩家是一个千奇百怪的群体，有那种喜欢插旗切磋切一整天的，也有那ว种天天纠集一帮人刷boss的；有那种每天被杀无数次还蹦起来高喊着“耗子”“恶狗”冲向红名的，也有那ว种在路上被路过的敌对势力一刀切了以后叫全帮的人加那ว个家伙仇人追杀的；还有那种要么不上线，上线就满世界摆拍各种附庸风雅姿势的……这么เ多样化，如果要给他们一个标准的定义，需要先搜集完全1้0的阶乘个数量级的信息，才能ม较完善地归纳出一个ฐ合适的集合共性。但这庞大信息量的储存对他这么一组数据来说，又是不可能的。甚至唐无机估计，对自己้所存在的这个剑三世界ศ来说，也是不大可能ม的。
唐无机觉得实在是难以给玩家这个集合一个合适的定义。
但他又不能说没什么想法了，因此他想了半天，只能蹦出棱模两可的一句话：“玩家多的时候热闹。”
“好吧。”扫地老僧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他实在蹦不出更多的词了，应了一句就转入正题，“热闹，说明我们这个游戏玩家多，这是好事。但是最近，有很多玩我们这个ฐ游戏的玩家都穿越了。”
穿越这个词唐无机也是知道的，大体是讲一个人，从这个ฐ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ศ，有时会像他们换模型一样换个身体，有时还是用他们原本的身体。但他觉得人类似乎还是挺喜欢穿越的。
那扫地老僧不知是猜出他心中所想，还是本来就要讲，叹气道：“这世上的穿越哪是那么เ便宜的事？正所谓反常即为妖，最近有大量的玩家穿越到其他世界ศ，并不是一个ฐ好现象。实际上，穿越玩家如果在其他世界待久ื了，他们原本世界的身体就会死亡。”
唐无机微微抬眼，看向老僧。
老僧看他这模样，再度叹气道：“哎呀，我就知道你们唐门的小子个个都跟锯嘴的葫芦没两样，不过到เ我这接任务，可不能老这样，你得学会沟通，知道吗？”
唐无机微微垂下眼，心道我出任务也是可以根据需要开启活络模式的。不过他懒怠解释，便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
老僧道：“这就好，来说正事吧。你知道，玩家是一个ฐ网络游戏最重要的客户资源，要是他们一个个都在玩游戏的时候穿越走了，造成现实世界身体的死亡，这样的事一起两起还好说，如果接二连三地生，我们这个游戏还能有玩家玩吗？所以我们要对他们的人身安全负责，要落实好‘包玩，包找，包救’这三项三包政策，救回不慎穿越的玩家们，让每一个玩家，都能放心大胆地继续玩我们这个游戏。”
“……”唐无机沉默片刻๑，问道，“所以我要去把他们救回来？”他心里微微生出一丝别扭，感到自己้对这个任务的适应指标迅速指向了自身适宜性数值区域外。……他从小被训练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暗杀人才，就是进入组织后也只杀过人，没救过人。
扫地老僧柱着扫把中气十足地道：“没错。这些玩家有时候还会携带系统穿越，孰不知这就是加速他们的身体数据化的罪魁祸ຖ。他们的身体在异世界待超过一定时间，完全数据化之后，玩家就回不到现实世界了。而等玩家在穿越的世界ศ的模拟数据也死亡后，灵魂会丧失附着力，就无法回去他们自己้的世界轮回，只能ม在异界ศ被消磨殆尽了。所以你要去那些被他们穿的世界里救回他们。”
唐无机微微皱起眉：“我没救过人。”
扫地老僧一愣，旋๙即呵呵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你就当是接任务完成任务就行了。相信老衲，救人虽然比杀人要麻烦些，但你只要做了，就会喜欢上的。”
唐无机又微微抬了抬眼皮，看向老僧。
……一组数据而已，谈什么喜欢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