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善伊正稳坐食盘前端，眼巴巴地望着碗沿冉冉升起的丝浮热气淡去。
残烛陡灭，妖白的烟丝在昏室中摇摇坠坠，她自漆黑之ใ中探出手，摸向他眼角那似曾相识的泪光，便似今晨在正阳宫外所见那般。指尖染湿，她蹲下身来，凑在他耳边，闻听他沉眠的呼吸声，浅浅笑着：“拓跋濬。如今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
冯善伊目生怜悯，开口唤了她一声，便也无音。
熟悉的平城宫门，
拓跋濬便坐在屏风之后的案前阅章，不出声响。屏风嵌着金丝，条案刻有金字，还有窗侧扶栏更是搭着金幔。满目的金，总算也见识了天子归京的规格。冯善伊什么เ也没说，靠着炭炉一侧借火捂手，这时候正是秋凉一日甚过一日。车中有火炉也有挡风的幔子，窗外冷风拍打着窗慢，呼啸之声狰狞，尤是这般宁静，最起困意。冯善伊依偎着身侧矮几即是乏睡去。
冯善伊自也有日子没见过拓跋濬，只她日夜有书信作伴寻乐，未觉时日漫长，然而对李婳妹则是一番煎熬。几十天前，还是将她贴在胸ถ口捧在怀里，而今这落差，她实在受不起。
前夜里他也是这样夹着怒气而来，拿着她当靶子使，从三公骂到六大夫，骂得她最后昏昏睡去。醒来时，他恰也骂累็了，歪在肩头一并睡过去。转日严重落枕，一路上朝都捏着后脖颈。
冯善伊含着秋水的清淡，避开朝臣灼灼的目光：“我当为大魏谋求一个真正的盛世。”
抬手握去一角云衣，直直落入他怀中，她仍在颤抖着挣扎。
拓跋濬猛不做声，偏过头去。
“他还比你温柔呢。”
“你有种。”她闭了眼睛，浑浑噩噩倒了他肩头，不等她跌个面目全非，是定不会伸出援手，宁肯远远观望，也不愿脏了自己的手。拓跋濬，你果真有种，不是一般二般的有种。
拓跋濬揉了揉眉心，继续道：“交由刑部按章法办，朕也不必亲自堂审延误时机。营中犒赏的旨意，你便这么回他们，哪一日将柔然人驱逐千里永世不敢再犯，朕，个个都封大将军！如今只是小小一胜，便急着要封赏，大魏兵将如何养得这般娇气。”
他在最安全最寡欲的宁静中，给予这两ä条生命呼吸的空间。
“娘！我错了！我只错了这一回！”冯润猛扑入她怀中，茶盏湿洒了裙摆间，她死死抱紧母亲，“别赶润儿走。”
冯善伊闻声便知她是有话要背后去说，面色如常与李婳妹客套一番๘，即是绕过帘后循着玄英的脚步追上去。玄英停在殿后烧水煮药的小杂室，锅台一侧正放了盏药碗，已是凉下多时，汁色格外沉。室门紧闭，密不透风，昏阳由西窗打入，正落了玄英半鬓橘红。
冯善伊看着女儿明透的眼睛，早在当年文氏将她托付给自己的瞬间，她便想明白了前前后后，还有当年文氏的话。她的父亲只有一人，确也是不能言道的那个人。她从没有告诉赫连自己้心甘情愿收下这孩子的心意。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孩子。
刀，颤抖而落。
拓跋濬没理她，揣着奏折直入书阁间，长袍滑了地上，滚着汤汁米粒，他皱死了眉，提着袍角绕开。
“我叫婳妹。李婳妹。”少女浅浅笑着，那帕子擦了方才疼出的汗，又问，“姐姐叫什么เ？”
落驾后，拓跋濬回过身来，向着冯善伊所在的车辇走来。群臣跪地皆埋下头去，方不敢睁开眼瞧看这一回帝ຓ王又是领了哪一位美人归来。
拓跋濬抿唇，扭头看着冯善伊：“你解释一下，和天狗什么关系。”
“我可有念朕？！重新来过！”
“我不在乎ๆ。”雨水滑过手臂，冯善伊看着满目萧瑟，她之心，便如这雨声，凄而不绝，急而不焦。雨息逼入肺腑，清凉舒爽，冯善伊笑着轻阖双目，“我就是这样的女人，不必向后世解释！”
“我那是对您负责。除了我，其他人都包庇着才让您天天这么不着调。几卷经文都背不起，别说回京了，庵中都未必收您干吃闲饭！”冯润一板一眼说得句句在理。
冯善伊将袖中素绸掷于地间，漠然踏过，无所谓地笑着：“听说你宁死也要见我。”
冯善伊一手戳着额头，无奈道：“放了我儿吧。”
“那个孩子安然到了云中。”拓跋濬淡了声息，毫不经意地提醒。
崇之扑腾跪上去，自雪地里将拓跋濬怀抱而起，恸哭着惊喊。
方แ妈诡秘一笑：“夫人，我不识字。”
“母亲并不是因为生下我而死的。是因为ฦ爱，因爱而相信那个男人，至死都在期待那个ฐ男ç人会接我们母女回宫。然而她忘了她所深爱的男人，是天下的帝王，他的身边从不缺女人，只有更多如狼似虎的女人会伺机扑上来残食她卑微的爱情。”绿荷并不糊涂，她虽从未见过陵宫之外的世界ศ，却早已看明白了一切，对于自己的母亲，即便她出生时便与她分离，可是从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了解自己的母亲。二十年来，她所做的，无不是看懂那个女人。
待到众人退下大半，冯善伊拉着姨ถ娘周氏避到暗处，她唤来方妈问她身上是否有碎银子，周氏忙推避:“夫人给了我们许多好处了，莫不要——”
三日后，冯善伊终于抵达了云中ณ祖先陵墓所在的大漠，真如流言所说，陵宫所处之地一派荒芜，临最近的县尚有半日车程，三千云中侍卫守护着这一群鲜卑先灵。一并同来的罪仆有部分留下，另一部分遣去军中做苦役。进入陵宫的第一日，便由守陵的女宫人送来素色白衫，言道宫陵中ณ只能佩戴穿着两色衣物，非黑即白。于是那些随箱而来的华衣锦服，只得大方的送给逗留陵宫数日又即日要出去军中的妇人女眷。
这一日午后，冯善伊连喝三碗水，以水代汤。
冯善伊探了头过去：“爷我财色都要。”
“为什么เ会喷血呢？你那时有受伤？还是你血多的。”
李敷没有应声，只等她说下去。
“你胡说。”她喃了一声。
看到了满地呻yin的刺๐客，看到了混乱的房间，看到了李敷单膝跪在床榻上，他的剑，落了地。
“多着呢。”冯善伊背过身去笑了笑，“润儿的旧ງ尿布。”
“噌”一声，冷剑出鞘，划裂冷风。
冯善伊见他周身由á雨水浇淋，必也是尽了心力实在没有办法，索ิ性也不再难为他，接汤碗时见他腕上有道道血痕，便垂了眸子：“你受伤了？”
冯善伊将袍子披在肩上，叹了口气，自窗间探出头将李敷唤了来。于是那ว带刀侍卫又握着剑奔来，见了冯善伊略不服气地跪地。冯善伊细碎的眸光越过他后脑勺，琢磨了半刻，道：“李大人，您有奶吗？”
“噢。”冯善伊呆呆怔道。
李敷依然冷漠地立在车前，这一次，护送她入云中ณ的侍卫恰也是他。
崇之哭着滚进来，自顾自的掌嘴：“都怪小的说错了话。”
他，果真是装睡。
冯善伊摇头又摇头：“你死活是不肯给我清静了。”说罢看她一眼，才又挥袖子打那些宫人把箱子该抬回哪抬哪去。待到总算安静下来，她挑了一盏灯，转身递了赫连，细声道：“我给你一盏灯，你拿着它好好看我。看清楚看明白了，再决定要不要同我这种人共生死齐患难。”
她摇头：“我觉着，皇上不大像是把我拉回来当妻子的模样。而且我有你软肋。”
他扬眉，自己้都不知道的软肋，如何能要她抓了去。
冯善伊四下张望，探了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