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坐了他对面，拉上他袖子：“我这样贤惠，何时给我封个后位坐两天？”
冯善伊咽了咽灼痛的喉咙，额上又滚下水来，不是泪也不是雨，是冷汗。她这回是真撑不住了，勉力道：“你们都躲开点。”
“皇上，这两个折子您还没有批复呢。”崇之见状，轻步蹑至拓跋濬身前，小心翼翼提醒着。
拓跋濬平静地望去那身影，并不觉惊讶。
冯润仰起头来，哭颜一如经风雨之夜的枝头玉蝶苍兰，虽开时艳涟，败时更让人心疼又酸楚，却又不知当如何保全。
李婳妹闻言皱眉：“我是不喜欢喝太烫的。”
冯润也不知道自己听明白了多少，点了头，由母亲领出屋，满园春色正是宜人，小雹子正蹲在池侧随方แ妈扑蝴蝶，笑声朗朗，不一会儿又跑回来捧了满手的石子，说是从后井捡了几颗带红彩的吉石。
待到一切齐整，她披了长衣持灯而出，想着去润儿屋里睡，一并与她谈谈这些日子都是怎么เ了。她自认为不是个ฐ会教孩子的好母亲，论说自己，便从未由母亲教导过。从小到เ大，母亲皆是围着哥哥转，自是希希死后，她与母亲更不亲近。然而对待润儿，她一门心思想把心肝肺掏出来对她好，难道这也错了吗？从前没能从自己母亲那得到เ的，她要通通交给润儿才是甘心。于是便格外的宠溺，也格外的娇纵，如今这孩子心气越得高，实在难以把握。
“这是干什么！行言做念如同粗鄙村人，可有规章可循？！”
少女自池中涟漪依稀辨出那ว素า衫轻衣的身影，唯觉这女人不似魏宫浓妆艳抹的佳丽ษ。皇上去年巡幸阴山时一并带了诸妃，那些陪王伴驾的女子，无不是骨子里刻着骄傲的贵态，妆容瑰丽浓艳，衣摆服饰已不能由精致来形容，那恰是，华美繁缛入了极致。然而这一位映落水中的女子，素雅清隽，衣着简朴没有多余的杂色，笑色中也有着平凡女子的亲近。少女直起腰来，微笑着转身，只脚踝抽搐疼起，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盛世隆宠，她更不要。
拓跋濬不满地看了冯善伊一眼，的确像是她养出来的孩子,母子尽是一个模子。冯善伊咳了咳，忙前去压下小雹子双臂，躲过众人，拿袖子给他擦了把脸。
一场承欢无爱的房事，倒是她的悲哀，抑或是属于他独有的怜悯。
“母亲。”冯润急急挑起凤目，心陡痛。
“呆子！”冯润拍了他脑门，压低声音，“戌时师傅要大检，她这是打小抄呢。”
“不大方，又怎勾得来我这小气哥哥。”冯善伊笑笑，自佛龛后望了望，拉回他袖子，“难不成你是那惠裕，论说是想勾搭见我，倒也高调了些。”
“是李申。”绿荷吸了口气，继续说，“您凭着记忆画出那些个刺客，已被证实是她的人。”
文氏在出了李申的院落后直接去了前殿，由崇之处听得了皇上的状况，才持着步子安稳走入去。金履踏踩玉砖，轻纱云帐拂乱了视线，九龙团簇的八宝床巧夺天工，她看着榻上这个俨然失去气力的九五至尊，虚弱地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她目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蔑视，坐了榻前的圆凳上幽幽扇着团扇，直到崇之进言皇上跟前吹不得冷风，才收了扇子，转去玩着自己滚金的袖边，她也不知这一身锦绣华裳，内宫女人中最华美的衣服还会和自己有几日的缘分。她每一日都在等，等这病榻上的男人威，等他扼住自己的喉咙，送自己去往极乐圣地。
崇之前来扶自己，拓跋濬只转了淡漠的眼神看他：“让尚书拟旨，着李弈前去恒州ะ任职。”
绿荷满意地点了头，将龙眼鸡蛋一并推过去：“我又记起来谁说来着，孩子看也不看一眼，直接扔出去给宫外养。”
隐约见得她手中举着什么物什，冯善伊咽了咽口水，嗓子痛得紧。随即身前便掷来冰凉的某个瓷瓶，她握在掌中ณ摸了摸，知道这是托花弧转来的滑胎药。据说是西域货，疗效极好，不会太痛，三日后即能下地。
“可我要的是儿子，不是宦员。”冯善伊依旧笑着，“如果你想认为母亲，便起身随你姨ถ娘前去军中历练，将日回我身边尽孝不好吗？”
“你这样说。”冯善伊停下步子，看向月圆中天，星辰繁密，光芒洒在她面庞上，她轻轻闭上眼睛，“倒是让我负疚少些，还是多些。”
花弧红肿双眼，猛一抽剑，却由冯善伊出言阻下。
闹得离谱，终于使得李敷无奈下车出面调停。
“你没现我肩膀长了一对翅膀。鸡翅膀！”冯善伊恨恨道。
就在这个午后，冯善伊第一次鼓起勇气，恸问天地，向注视她的父亲仰起满面苍乱的泪颜，第一次不用假面粉饰的坚强将自己囚入桎梏。然而，这漫天飞舞的蝴蝶，这满地蔓延的山花，这青碧如洗的蓝天，这葱玉浓郁的林木，这哀叫飞鸣的雁鸟，这澎濞潺潺的迸泉，这山，这水，皆不能回答她。
冯善伊扯了扯嘴角：“这一次你现仅仅杀我难解心头之恨，所以要彻底折磨了我，再杀才是痛快。”
李敷惨白的脸愣在当下，他松开她的手臂，而后那么เ一笑，喉间滚出了血，落在胸前。他毫无在意，只是笑着：“好，我们都不走，就这样一起去死如何。”
李敷面色无动，将脸转去另一边，声音很冷：“没有。”
她愣了愣，还是搭去袖子，由他拽上车。李敷不多说什么，扬了三鞭，车马行动起来。
她鬓间别了朵木兰珠花，垂间竟不自觉脱落入在李敷裙袍间，二人竟一时都未觉。冯善伊静了好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便拉了拉袍领，绣着云山纹绣的领口，是春的手艺，她说这可以让她无论走了多远，都不会忘了京城的山水，那ว一座赫立天下的七峰山。
赫连忙推开她的脸：“你别吓我。”
赫连推了她一把，恨言：“她要能吃馒头，我把头割下来给你。”
拓跋濬将扇柄敲在掌中ณ，着实琢磨不出这女人的意图。直至转身时听见那细弱的声音越风飘来，越模糊——“从前喊过那么多声，都不是真心。”他脚๐下那么一顿，再也移不动，烈阳攒动，天地万物似镀上了璀璨金色。他扬起头来，没有用扇子去档，就那么愣愣地问自己，真心恰又是个什么东西。
春点点头，拉下她的手，认真言着：“你若还惦记着春，就一定要回来。万不能在大漠里玩野了，不记得春，不记得回家。”
“娘娘息怒，小的并非此意！”
“在你心中ณ，他是好人？”拓跋濬声音很平，似那么不经心的一句话，却敲了她心头，重不可堪。一个凭靠谋杀了自己้的父亲从而登及皇位的帝王，会是个ฐ好皇帝，却能算得上好人吗？
“念及我皇登基大赦天下，无诛内宫。便免去死罪，逐去云中替我拓跋先祖守护陵寝。”
“不是的！”冯善伊拼命摇头，摇得头晕眼乱，“只你这样才会让她日后残忍。”
这个ฐ夜晚，告别李弈从而投入的深沉的夜，她前所未有的醒然，是一种寻找自我的沉省。她埋在乳娘春的怀中，那ว缕自出生之日起便怀抱于周身的柔美馨香将她团团裹住，是难以忘却的味道。她笑得静谧，自言自语，又似说给春听——“我如何能自私地一心只想逃出生天呢？如何能忘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