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声音里的激愤多于仇视，石雄意外不已，而宗政箬也震惊之至。他正待开口，却听到帐外人声哗然、脚步杂乱，心里一惊。宗政箬面色一沉。正好乌介又咯了一口血，因血气逆行又被这炭炙之气一冲，竟晕了过去。好在外面赶来的回鹘武士以为乌介落在他们手上，暂时倒不敢冲进来。然后他转身放下公主，命令守在地道口的几名士兵快快地带她退回振武城，并马上把地道封死！
石雄敬佩地看着他：“先生真乃神人也！”
九月，刘沔兼任招抚回鹘使，与河东张仲武、河西李思忠1率奚、契丹、室韦及河西党项族人，三面严兵据守太原，给回鹘施压；同时刘ถ沔屯兵雁门关以待。后李思忠与契苾、沙陀、吐谷浑合击回鹘，获吉。
当年王智兴受魏从简挑拨，加上当时军中许多士兵因不满王智兴残虐不仁，便有人商量推翻王智兴、拥他为军；故而王智兴支开他后，就把他在军中的兄弟、甚至于凡与他多说了几句话的士兵，全都杀得一干二净，之ใ后又慌称是他在动摇军心，请皇帝治他死罪。幸好当时的文宗就是当年的江王，他对这段公案的根由心知肚明，故只把他流放到白州，之ใ后瞅个机会又将他调到เ刘沔手下任裨将，既ຂ令他有机会一展所长、报效国家，又令刘ถ沔可以关照于他。虽然石雄后来明白了文宗的用心，不再怨愤他不分青红皂白地冤处自己，但王智兴大杀他的士兵兄弟之举却甚令他寒心。所以他只求有机会杀敌报国，倒不怎么想再去晋升好功了。
武宗帝李瀍（即当年的颍王）看着眼前这位既是严å师也是战友的当朝相，眼中虽有不解却并无怀疑：他深知李德裕此番闻得捷报反而忧虑的反常之ใ举必有因由á，所以只以眼光示意他回答解惑。
这男子怔住：眼前这姑娘年不过双十，容貌虽美，但眉目间那满腔的愤恨，却令她清丽ษ的容颜变得扭曲、甚至带上了几分狰狞。她见他分神，竟倒身反弹，意欲抢掠进那阁楼。这男子一惊，来不及探手扣住她，连忙顺ิ手自身旁扯下一截白梅花枝，运劲一震，枝上那ว三朵花骨朵顿ู时激飞而出：两ä朵直打那ว女子的双膝梁丘穴，另一朵却掠向这女子的面门。这女子暗暗心惊：此人似不过而立之岁，居然飞花摘叶便可伤人，只怕自己้父亲也不过如此。她刚刚挥手震开打向自己面门的那朵梅花，正待转手格开另两朵。谁知这男子隔空并手作刀，卷手一记“长绳系日”，轻柔的刀风便已截下了她伸出的手臂。她只觉双膝一麻，竟自半空折身跌下。
另一名内侍苦笑：“说实在的，李训郑注也还罢了，好歹他俩是这次事变的主谋；可这王涯还当真死得冤枉：他才真正什么เ都不知道哩！现在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魏从简如何会善罢甘休？他冷笑道：“他不是王智兴的手下吗？两位将军如此关照这小子，王军使想来也会感激得紧！”
光王好奇：“这人是王智兴的手下？他叫什么เ名字？”
这人的回答更令他结舌：“因为我不想为李师道卖命！但想要摆脱他，却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我还没这个ฐ实力灭了他，自然就得请别ี人帮忙！”
“哦？”老者扬了扬眉毛，笑道：“你有无这个把握暂且不论，但你这等做法不怕招来天下人的唾骂吗？”
听完探报，石磌朝站在阶下的一名青年男子笑了笑：“雄弟倒是聪明多了，他也看出了王宰的用心：这家伙屯在泽州一带两个月都没什么动静，就是不想自己去泽州ะ牵制昭义军的主ว力，这样反而会令雄弟有机会进入潞州。他老子王智兴当年把雄弟害得那样惨，没想到他儿子也一样地妒贤嫉能。只不过如今的石雄却不是当年那个ฐ万事只会拼杀、对人只凭义气的愣小子了，他才不上当呢！”
青年颌๒道：“也是。王智兴与雄叔叔结怨的事满朝皆知，所以现在王宰的做法自然容易招致他人的话柄。而且任谁都知道他儿子王晏实如今是磁州刺史，又被刘稹拘作了人质，所以当时李相爷令他攻磁州，也就是要看他是不是怀有私心。不过，那个时候他还狠得下心去攻打磁州ะ，这人也有些本事就是了。”
石磌仔细想过复皱眉道：“但雄弟还是不够果敢：先前他屯兵不出还说是为了顾全大局，免得王宰认为他进击潞州ะ是与自己争功，以至于生出什么事来影响整个平叛的进程。如今刘沔已节制住了王宰，他仍按兵不动。唉，他这分明把立功的机会白白地推了出去！李相爷不是也送了密令给他，说若由王宰攻入了潞州ะ，雄弟就无功可纪——李相爷已经摆明了是要雄弟他快些主动出击，他仍道以大局为重，这样不识好歹！”
青年犹疑地问：“那爹爹你说，是不是雄叔叔知道上回是咱们把薛茂卿背叛刘稹，想偷偷地向王宰投诚并诱杀刘稹的事暗中令刘稹知道了，使刘ถ稹反而抢先杀了薛茂卿——雄叔叔生性忠厚又讲义气，说不定他是因为……”
石磌瞪了儿子一眼：“不然你说怎样？若王宰与薛茂卿联成一气，当时泽州ะ就是他们的了。到เ时候他乘势进攻潞州ะ，势如破竹，那这大功不就落到他的头上了？而咱们先前收买了死士，要他年前专门在潞州去预ไ言‘石雄将带七千人入潞州ะ’，他还被刘从谏腰斩了——这些工夫不就白费了？”
青年不语。半晌才道：“但是雄叔叔是那种宁愿自己亲力亲为却不思使这等手腕的人。那么爹爹，你说这回咱们暗中帮着诱降了刘ถ稹的心腹高文瑞，雄叔叔会不会又……”
石磌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雄弟再忠厚也不会不买这个ฐ好：毕竟这高文瑞对潞州的一切了如指掌。由他指出潞州城的薄弱环节与防守缺憾，也会令攻城容易得多、人也死得少些——这才正合雄弟的心意！他不是常说自己是将士而不是屠夫吗？可见他不喜滥杀。而且若非高文瑞告密，咱们也不会知道那守洺州的都头王钊ฦ对刘稹早ຉ起叛心，只是碍于他的家眷落在刘稹手上才不得不屈从。”
他打住话头，在厅中ณ来回走了几圈，才交待：“咱们着人想法子把王钊ฦ的家眷救出来，给任南面招讨使的魏博节度使何弘敬送去！”
青年大吃一惊：“什么？爹爹，这岂不是便宜了何弘敬？那王钊守的洺州可就是他的囊中物了！而现在守磁州的安玉与王钊有隙，王钊一降，他生怕自己้如不降反而会被王钊借机引兵攻城，所以他亦是会争着投降。到时候王宰再攻下泽州，泽、磁、洺三州ะ一降，刘稹自是坐不稳的，那ว无论他投降哪一方แ，雄叔叔都不能……”他不由有些焦急：不知父亲是不是被他那族兄弟气糊涂ิ了？
石磌却拍拍儿子的肩膀：“没错，咱们就让他们去取刘稹的人头。但是，”他冷笑道：“这两个人的头可得你雄叔叔来取——那就是鼓动刘ถ稹叛乱的郭谊和王协！刘稹不过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毛头小子，不足为惧，但他俩才是主谋！而且若真的三州俱降，他们一定会着慌，到เ时候不管是谁先打进潞州，他们都一定会抢着先出卖刘稹。因他们是降将，又献城有功，受降者一时却没这个权利处置他们，只有等陛下与李相爷定夺之ใ后，才会派人去。”
青年好似明白了一些，却担心地问：“但爹爹又怎能肯定朝廷会派雄叔叔而不是别ี人？攻下这三州的节度使们，个个都比雄叔叔更明正言顺一些。”
石磌却笑叹一声：“这才是雄弟那以义แ治军、以仁待士的古道热肠带来的唯一好处：王宰那帮人不是生性多疑就是残虐不仁，若派他们去处理这些降将，你说还不弄得人人自危、人心惶惶吗？雄弟以仁义แ待兵，每回破贼立功，朝廷的赏赐从不入私囊，全都是置于军门，只取一分、余下的并分给军士们，所以那些兵士个个愿以为ฦ他卖命——这事谁人不知？而且这些节度使们的功劳再大上一些，陛下也必须加重封赏他们，若是他们居功自恃、乘机再提出一些什么过分的封讨来，只怕又会伏下另一场泽潞之叛的隐患。加上陛下素来信道，对预言等事十分迷信，所以他或李相爷一定会按咱们安排的那个死士所言，让你雄叔叔最后进去潞州的！”
青年惊得半晌也未得回神。待他清醒过来，却愁了：“那么咱们派谁去营救王钊ฦ的家眷呢？如今想要从潞州ะ城里救出他的家眷来，若没有雄叔叔那等功夫只怕是千难万难。”
石磌微一沉吟，道：“没法子，还是派‘三仙’他们去吧！如今也只有他们仨儿有这等本事了。”
青年不觉意外：“派他们去？爹爹不是让他们软禁着二叔，免得他再往外跑吗？若他们三位一走，谁能看得住二叔？爹爹是一庄之主，总不会亲自成天盯着他吧？”
提起他这“二弟”，石磌就气不打一处来：“没法子，大不了我着人用‘困龙锁’锁住他的手脚，看他还能跑不能跑！这个混小子！好意推荐他到军中ณ去帮雄弟，就好像拿刀抹他脖子一样。前几次到เ处乱跑总算还有些长进，给咱们暗中帮你雄叔叔收集各镇的军况打了幌子，这次却怎么เ也不肯再听我的！”
少见自己一向威严且沉着的父亲会被“二叔”气成这样，青年不觉好笑。他与这个小叔叔年纪相若，正欲代他向父亲求情，却不想此时庄外响起一阵琵琶声，这对父子皆是一怔。
只听这琵琶曲音悲怆、凄凄切切，如孤雁失群之ใ悲号、声声摧心断ษ肠，若幽泉水下之凝咽、弦弦惊心动魄。抹得弦响数声后，却隐隐多了一缕轻歌：“……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听声音似个女子。这《长恨歌》本是悲凄至极的娓娓之音，而她的歌声却隐有一抹愤慨与绝望，直教人肝肠寸断、黯然神伤。
石磌暗惊：石家庄戒备森严，几乎ๆ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居然还有人敢在庄外作此悲声；而这歌者人在庄外，声音在大厅上也听得清楚，可见此人功力绝非泛泛，这已隐有向他“石家庄”挑衅之意了。他正待唤人去探个ฐ明白，转头却见儿子眼中ณ流露出惊喜又羞愧的神色，立刻明白过来。
“你居然还在与她往来吗？”
一声冰冷的质问，让青年回过神来：“爹爹，我……”
石磌勃然大怒：“你腊ຘ月里就要与陈相爷的女儿成亲了，这次回来也是为你的婚事做准备的，没想到你却还恋着这个ฐ女子！如今居然还使得她找上门来，你好大的胆子！”
青年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终于他鼓起勇气向父亲求道：“爹爹，其实以雄叔叔如今的功绩与我的地位，加上李相爷对我们家的扶持，我们大可不必去刻意再攀附别人，我是真心待她的。您也知道她师父的脾气有多么不近人情，若是他知道我对不住他的宝贝徒弟，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石磌冷声问：“难不成我石家庄的人居然会怕那个老怪物不成？而且正是因为她这个师父，我才更不许你与她接近！”
青年讶然：“雄叔叔与她师父是忘年之交、义气兄弟，爹爹为何这样说？”
石磌冷笑一声：“作朋友，当然无所谓，如果有事，大不了推个不认识、划地绝交。而雄弟眼中的那个老怪物，也不过就是个ฐ世外高人罢了。雄弟交朋友只求相知莫逆、意气相投，倒从不问别人的来历；而他若不问，刘沔自然也不思多嘴去说。但刘沔不说，我还查不到吗？”
青年被父亲这番话震惊当场。石磌看见儿子眼中眷恋不舍的揪痛，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若是这丫ฑ头脾气不这么犟，肯与你做个小妾，为父也不会为难你们；但她是那老怪物的徒弟，你想她会答应吗？”
青年低下了头：“莫说她不会答应，就是我、我也不会让她作妾的。”
“你最好想都别想！”石磌厉声警告儿子：“还是你要为父拼着与那ว老怪物结仇，现在就出去杀了这丫头？”
青年惊得跳起来。他看到父亲眼中的狠色与脸上的杀气，知道他绝非只是恐吓自己，倒真是急了。当下他咬咬牙：“好！我，我不再见她！你、你也别伤她！我现在就去与她说个清楚！”
石磌伸手一拦：“对着她你还狠得下心了断ษ？”
青年苦笑：“她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若是一味地躲她，只怕……”他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他招来一名侍者，吩咐道：“你把这个悄悄拿给二叔，就说是我送他的。”他自怀里摸出一个二尺来长的小匣子。
石磌待侍者走后，才疑惑地问儿子：“你把她送你的东西给二弟做甚？你总不至于要二弟帮你去作说客吧？”
青年低头问道：“爹爹你认为看得住二叔吗？”
见父亲不解，他接着解释：“这次朝廷因前番大败回鹘，又瞅见吐蕃内乱，便在密议寻机收复河湟四镇十八州的事。所以三月底已๐经派刘ถ濛作巡边使，悄悄地在入秋后与黠戛斯的阿热可汗商量如何彻底击溃回鹘兵，想来会在平定昭义แ之叛后也会积极准备着收复西疆。但那陇右十几州脱离出去这么久了，无论是那边的风物民心还是军情地况，朝廷可是一点也不知道，所以李相爷这次让我转告你：让我们着人去查探一下。为免打草惊蛇，人不能太多，最多不过三两ä个。但现在看来，能担这个重任的人，就算是咱们庄子里，只怕也是不多：一要武功绝顶，二要有头脑谋略，第三还得不让别人起疑心。本来三仙一起去也许可以，但爹爹偏偏已๐经打算派他们去潞州，所以这唯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怕就只有二叔了。”
石磌微微一怔：“你居然让二弟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瞧着自己老子眼里的震惊，青年苦笑着解释：“二叔东摇西晃、游手好闲的名头，如今江湖上是无人不知、哪个不晓？所以他去才最不会令人起疑！当然，爹爹也得做做场面工。但这回咱们可得多派点人，不过不是跟着他跑，而是得赶着他跑，不然他玩得开心，说不定又半途就跑去游山玩水了。而他这么เ闯出去，只须略微生出点事儿，自然会让她知道她给我的东西在他身上——她那样冰雪聪明又傲气的女子，应该就会明白死心了吧！”
石磌默然半晌。“好吧，”他说，“二弟在广结人缘这方面，倒与雄弟很像，这差事就交给他了。我会着他们小心地打理这一切的。”说完他便背手走入了后堂。
八月，邢ฦ、洺、磁三州降，石雄大军迫近潞州。潞州ะ大将郭谊、王协诱杀刘稹请降。二十七日，石雄领七千人入城，奉旨将刘从谏开棺剖尸、暴于潞州集市上三天，其后将其尸体扬灰锉骨；然后他将郭谊王协押解回京，武宗即命将这一干叛将尽数斩。
十二月，拜石雄为河阳节度使。然平叛后，朝廷却以刘沔年老多病为由，将其由忠武节度使改任了太子少保，分司东都洛阳……
（序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