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得半天，正殿当中ณ的龙案前沉思的皇帝终于抬头并站了起来，一手扶案、一手还拈着刚刚那份由八百里快报传送至京的露布2——这是天德都防御使田牟上奏兵部ຖ的捷报，大意是因回鹘大军压境、令边镇军民人心不稳，他在未得朝廷指令前就出兵拒敌，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后撤近百里。这本应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因会昌建元之初，黠戛斯的阿热可汗命使节送回因回鹘战祸ຖ而失散的太和公主3，不料é回鹘十三部新立的可汗乌介却暗中ณ命人劫持使节、掳走公主，并屯兵天德④境内；还借口安置公主而上书“借用”振武城④。当时门下侍郎李德裕便提议加派重兵支援边防，同时命令振武节度使刘沔、河东节度使苻澈屯兵以待敌，但不可轻易先犯回鹘。故而大唐与回鹘俱是严阵以待、剑拔弩张，紧张万分。
这男子目光一肃：这女子微一侧身之ใ机，左ุ手扣指如鹰喙、竟如脑后生得有眼睛一般，反手便喙向自己腰际的腹哀、关门诸穴。看她虽未回头出手也这般准确，他却叹气：“姑娘，这一着不行的：这一记‘鹰拿燕雀’本来应该在扣出后，借着余势张指反弹敌人腋ນ下的大包、食窦诸穴。可你功力太浅，本应全力一击以求迫得敌人退开，而不该留แ得这分余劲的。”他嘴上说话，左手拂出，手指刚好掠过这女子的脉门——轻若杨花柳絮飘残无力，柔似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她的半只手臂登时使不出力来，不由á大惊失色，可这男子拂散她的指劲却没再趁势出手，她又迷惑又心惊：“你、你到底是谁？”
他们沿着渭水岸边走了许久ื，其中一个内侍终于建议：“卫公，差不多这里就可以了吧？这里水已经很深了，就是整具尸抛下去也不容易打探得起来，更何况是这些人已经被仇公公下令剁๗成十七八块了。”
石雄果然遥遥见得正是光王与颍๓王朝这里奔回，倒松了口气，手上劲道一撤，便待退下。魏从简本在一边调息，他此番在皇帝与众人面前出丑，心里好生急怒忿恨，看到石雄似无防备地转身欲退，顿时恶从胆边生，顺手自身后一名清游队校尉腰间抽出柄横刀，便朝石雄的颈背斫下。石雄刚刚转身，忽听脑后生风，他料é不到此人居然会在皇帝ຓ面前偷袭自己，且这一刀来得太过突然，刀风初时无声无息、近时才陡然风声震响。他闪身不及，眼见刀光及面，却听“铛鎯”一声，那道寒光却倒激飞上云霄！石雄惊出一身冷汗，回看这救下自己的人，正是方才那位老将军。魏从简脸现狠色，冷声质问：“弓老将军，此人在陛下面前动粗，惊了圣驾，你居然还护着他吗？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他说着回望身后，光王江王就势看去，却暗暗咋舌：这名牙兵竟是徒步而行！虽然落下了三四丈距离，却一直不离不弃地紧ู跟着！他们现在离开长安也有三十余里地，而这人只略略气喘、脸色微微赤红。见得此人一脸风尘、又不修边幅的模样，大约二三十岁上下，却不道他竟有这般好的脚๐力！
这刺客居然嘿笑不绝：“你在这儿，宗政异自然去保护裴度，裴度再怎么เ也死不了。更何况我们这次派来的人里面，我自信没人本事会高过我！”
长者却摇头：“那也未必。听说裴中书前不久还充任了诣行营宣慰去亲察过用兵形势。而他还朝后，不仅向皇帝力陈淮西军的形势，还马上推荐了李光颜为ฦ将；同时斩钉ล截铁地立下军令状：李将军上阵后若无寸功，他立刻自缚敌营求和！呵，这份胆色可了不得！如果为师没猜错，今天这份战报就是紧系着这位裴中书今后命运的关键！”他看到徒儿眼中ณ也开始浮ด起来深深的焦虑，突然问道：“箬儿，若这是捷报倒也罢了，若这是李将军战败的消息，你待如何？”
“你推荐我去天德？”石雄呆住：“刘ถ老你在赶我走么？”
刘沔点头：“你在振武这么久ื了，对这里以及天德周近非常熟悉，加上你在军中的威信正如日中天，而你又是我的部下，想要镇住天德守军的口以及压制田牟那种人，你去最合适不过。但是你可别忘了：压得别ี人的口容易、获得那ว些守军的心可就难了！你在我这儿都还记着上回的教训、不敢与那些士兵们再做什么较为ฦ亲近的交往，可见上回的事确实令你寒了心。但你此行去天德，可真不能这么做！不然，嘿嘿，你可别ี指望这次还有人救得了你，如果田à牟当真勾结了乌介那ว帮人的话！”
石雄半天不语。刘沔知他心意，其实自己也与他一样甚是不舍。他于是压下心头那声感叹，只是微笑着问他：“近来还有人给你送家书么？你大哥派来送信的人，本事倒还真好，居然能悄没声息地越过咱们重兵把守的营地！只不过你可得及时通知他们，下回送信可就不会是这里了。”⑤
石雄点头应下，复笑道：“却不知这回他们又是带哪里的消เ息给我。我那淘气的小兄弟天南地北地到เ处乱跑，磌大哥约束不了又放心不下，只好着人暗中盯着他。嘿，所以他每次给我的家书里全是写的这小子在这个ฐ藩镇见着些什么人、在那个关口遇到些什么事，真不知这混小子安的什么心？存心去游山玩水，干甚不去游名山胜景却偏偏往这些是非之地闯？只可惜累็得庄里的兄弟跟着他到处撵。”
刘沔笑道：“喔？你这对族兄族弟6倒还真会用心思。”
石雄突然间心头一警。他见刘沔似无甚察觉，于是不动声色地笑笑，道：“也许。哎，刘老，这一着我落错子儿了，能不能重新า来过！”
刘沔讶然：因他根本就没有落子；而他伸出手去也不是欲收得回一枚棋子，反而是伸手望那棋盘上一掌按下——
“呲呲呲”数声轻响，棋盘上的黑白两子俱平空飞激起来，直射向那望秋亭的顶上。只见棋子穿破顶子、数缕木粉瓦灰纷纷飘散而下！刘ถ沔正自错愕，却听一人冷笑：“好一着‘水滴石穿’！借势而作居然还有这等力道，刘大哥，你这个裨่将的本事不小啊！”
语音才落，一人的身影便自那亭子顶上翻下，身如雁落平沙、了无半点风声。他走进亭来，便顺手将捏入手掌的黑白六子搁回棋盘。石雄不由暗自心惊：此人是谁？轻功如此高明不说，方才自己借力激射的六颗棋子居然被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就接了下来，看样子内力应远在自己้之上。
但见这人身形虽高大健硕，却无甚特别之处，只是当他取下自己้头上戴的青竹箬笠时，石雄却吃了一惊：听此人的声音应也不过四五十岁，但他却满头白、一脸银须，倒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才有的色。
见得此人面容与须ี相差如此之大，石雄正在愣，却听刘沔笑问：“宗政老弟你怎么เ挨得这么久ื？京师有什么动静没有？”他转头朝暗自戒备的石雄解释：“这位是我的老友宗政箬，你不必紧张。”
石雄松了口气。宗政箬道：“我本是按大哥的嘱咐先摸去了嗢没斯那里与他们打个招呼：反正这次经田牟这么瞎折腾，反而驱得他们一部分人投靠了乌介，不如他们早ຉ些领军归降的，免得田牟那家伙再借机生事。但接着往京师的途中却听闻乌介可汗秣马厉兵打算驻军大同，所以想先去帮忙打探、看是不是能寻机先把那位太和公主给接出来。谁知这回乌介以公主ว为人质，又把她随军带上了，我怕伤到她，倒是不好下手，所以去京师时就晚了些。”
两人都是苦笑，石雄怪道：“就算乌介带着公主ว又能怎样？先皇及陛下留下的公主ว娘娘那样多，难不成还怕少了这一个？乌ไ介不会是天真到เ想以公主来胁令咱们的军队吧？”
宗政箬瞅着他冷笑道：“你小子当真是个呆子！太和公主当年是为和亲才许给回鹘的崇德可汗，这样的公主ว，声望威信又岂是深宫内苑那些金枝玉叶可比？而且大唐自称是‘礼仪之ใ邦、仁义之ใ师’，素来尊孝重德，太和公主辈份又是当今陛下的姑妈，若全然不顾她的安危，只怕不易令人心服。而乌ไ介屡次借城掠地都是借口安置这位太和公主，就可知他的用意了。”
石雄道：“那怎么เ是好？难道咱们一边打仗还得一边着人去救人不成？真个打起来，乱ກ军之中又怎能护她平安？这乌介用心可真狠！再怎么说那也是他嫂嫂吧！”
刘沔不语，片刻之后才问：“那之后你去京师又见得些什么？”
宗政箬道：“皇帝已经调你这个手下去任天德都团练副使了，宣诏的使者应就这一两天到，总算合你的意了吧？”他见石雄脸上没有半点高兴，倒是意外。
刘沔愁道：“这次乌ไ介若领兵再犯，可真得与他们硬碰硬了。说不定不止咱们振武与天德，就连幽州、三河等地的节度使都会一齐出动。你说陛下会不会按老规矩又派些神策军里的宦臣来作监军？这些人只知弄权、不解战机，更不知行军布阵，怕到时候碍手碍脚、反而会误事！”
宗政箬宽慰他道：“错了，这回这些内宦被皇帝和李德裕摆了一道、吃了老大一个瘪子，只怕是碍不到你们了。”见刘沔石雄不解，他解释道：“这次这些宦臣因皇帝与李德裕都不买他们的帐，早就心生不满，那仇士良便计划报复。本来这回皇帝给自己加尊号，将于二十三日在丹凤楼ä宣赦。但仇士良煽动神策军中的士兵，说这次削减禁军衣食马粮之ใ费以援边全是宰相的擅自主ว张、不是皇帝ຓ的本意，李德裕此举ะ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所以当日必去丹ล凤楼声讨。谁知李德裕消息灵通，听说此事后就马上把他这番๘妄言禀告了皇帝；皇帝一听有这等事，就把这些人叫到เ延英殿大骂一顿ู，说所有的主张全是他命李德裕ษ做的，他们不过道听途说居然就敢以此生乱闹事，分明是没把他这个ฐ作皇帝的放在眼里！嘿，骂得那ว帮做乱的军使狗血淋头，仇士良也一下子倒了威！皇帝对这个扶自己上龙椅的家伙都是如此不客气，你说他对其他的宦臣又怎会姑息？”
说到这儿，他脸上却泛起一抹复杂的神色：“看来皇帝对这个奸宦今后的处理也不会手软了，这人活该有此报！唉！”
正在这时，一名小校来报，京中宣旨的使节已到，刘ถ沔便着石雄先去接洽使者，自己随后就来。见石雄离开，宗政箬才复向刘沔道：“刘大哥，你如此大力地抬举石雄，到เ底是为什么？石雄是有本事，但还缺了经验；他去天德，只不过是个副使，若是你去，皇帝ຓ是会派你主持一切的。”
他见刘沔笑而不语，恍然道：“难不成你是刻意送他去磨练的？你这么费心费力又是何必？李德裕如今已经开始重视并着力提拔这小子了，你就不怕他将来令这石雄替下你来？你那老朋友弓老将军的前车之ใ鉴你应是看到เ的。”
刘沔叹道：“但弓老将军当年不也提携并栽培过我吗？他想来也应有过宗政老弟你这番忧虑才是。而且当年我们三人初ม会，事后弓老也对这小子赞不绝口，老将军的眼力一向是不错的；而且若代我刘沔者是他石雄，我也可以放心了。”
宗政箬心里一叹，提醒他：“但就这样放石雄去天德，只怕还是会有风险：这次你为ฦ着防那田牟与乌介勾结，早从这石雄那个ฐ大哥的庄子里借来了高手，潜伏在天德附近监视进出的人，结果还是被人摸进去了，可见此人本领不小。乌介的手下居然有这样的高人，若他暗中ณ算计，纵然石雄武艺非凡，怕也是暗箭难防啊！”
刘沔却道：“无妨，石磌一定会派人保护他这个族弟的。当年王智兴要陷害石雄时，他还敢向我坦然认回这个族弟，不然我未必下定决心暗请文宗先帝将他调来我这里，之后王智兴派来的刺客也大都是他派手下人截下的。而且这次就算他会一时想不到เ，也会另有人护着石雄的——虽然他只是个‘混小子’！”
一语末了，他抚须ี大笑。宗政箬侧目以视，却浑不解他这番๘话的意思。
⑤备战严战时期一般不许士兵将领与家里鸿雁传书，以免军人思亲、军心涣散。6族兄弟：同一高祖的叔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