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正举着呢，门突然打开了，他来不及缩手，就那么定定地举在半空。开门的人淡淡道：“怎么เ在门口徘徊这么久都不进来？有什么事要禀报么？只管说来。”
他点点头，收回视线。其他几人相视一眼，都心知肚明，只当什么都没听见，继续方才的话题。
但再怎么เ精敏，一个人也不能ม当四十个人，实际上他兼任的那些琐碎低微的职务，例如侍御史、度支郎中ณ等，事务都是由他提拔的那些亲信下属在料理，只在年终或有大事生的时候才向他报备。眼下已๐是十二月，年关将近，各处的事情都要了结，而朝廷乃ี至全国的大事都要他宰相批审。他的手又受伤，假以他人毕竟不如自己利落，这几日每天都要忙到天黑透了才能回去，最晚时甚至在尚书省院中留到亥时。
杨昭见是她，心里头已经转过百种思量，竟有些紧张，问道：“你……你来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她心中烦躁，一直想着这件事，手里写着明日的奏表，一不小心竟写岔了。写给皇帝看的奏表又不能涂改，只好扔了重写。
裴柔哀怨地说：“可我就是舍不得相爷嘛ใ……”美目一眨，瞬间就聚起浓浓的水雾。
裴柔原是蜀中名伎，艳名远播红极一时，多少王孙公子为她千金买笑，却因爱杨昭少年英俊，让他做了入幕之宾。那ว时杨昭正当潦倒，全靠裴柔接济勉强度日。情浓之时，也曾海ร誓山盟，非君不嫁非卿不娶。后贵妃得宠，杨昭得蜀地富商资助，入京献春彩，谋取官职。裴柔抛下声名富贵，学那文君红拂，与杨昭私奔至长安，只盼从此长相厮守。杨昭曾许诺她，到京城寻得安身立命之所，立即娶她为妻。然而他身为ฦ贵妃兄长，又得到皇帝青眼，一步登天，却不能再兑现自己的承诺。裴柔出身风尘，又是私奔，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无法娶作正室，何况是他堂堂国舅爷。他迫于人言，不能给她名分，惟有终身不娶以示坚贞。为了她，他甚至冒死忤逆圣意，拒绝皇帝赐婚。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只有这一名妾侍，只为当初一句诺言。
红颖道：“是用来裹着糯米、肉之类的蒸熟，里头的东西便会有一股荷叶的清香。上回用这方法做了一道小点心，相爷还赞不绝口呢！”
莲静也不再多说，只道：“韦侍郎一人搬这么多卷册，行走不便，下官帮忙分担些。”说着伸手去取韦见素手里上半摞的卷册。
莲静找到เ李岫的时候，他正忙着哄几个年幼的弟弟。一手抱一个ฐ，腿上坐一个ฐ，一边摇一边哄，把手头的哄不哭了，立刻再抱旁้边的哄。手里的孩子一放下，听到旁边的哭声又开始哭起来，弄得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
远远地看不清脸面，那姿态却是极熟悉的，紫ใ衣的，绯衣的，都是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只是一个ฐ是鲜活的，强横地冲进她的视野，那样耀眼夺目，逼得她不能ม忽视；另一个ฐ却已陈旧，蒙了一层经年的尘埃，纵使她极力地想留住，还是无可挽回地离去。两ä人靠近了，仿佛合做一体，视线便分解不开，不知落在谁身上。
李林甫哪有力气抬头去看她指的地方，听说皇帝派人来看他，脸上漾出一丝喜色，说话也有了一点力气，说：“陛下赏赐怎么能就堆在这儿。小八……”
莲静道：“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右相权势隆盛，朝中早就有人虎视眈眈，便是右相本人也难以应付，何况是你呢？”
而另一边，杨昭正值春风得意，如日中天。皇帝疏远李林甫，李林甫自己้的身体又不争气，杨昭虽不是宰相，权势却胜过左相陈希烈，再加上内有贵妃相助，上有皇帝隆宠，可谓贵震天下。杨昭与右相不协，朝臣早ຉ有察觉，到李献忠一事才确认他二人真是为仇为ฦ敌了。李林甫原有亲党无数，这时候看情势不妙，也纷纷见风转舵脱离李林甫，有些自命中立，有些索ิ性直接投奔杨昭去了。
“菡玉，”李岫突然喊了一声，“杨昭他……”
这回皇帝朝下令召左右相等入两仪殿密议，王鉷明白他们是商量如何处置自己้，也十分焦急，候在殿外等消息。杨昭一出来，就看见他匆忙地跑过来问：“陛下怎么说？”
乱箭从背后追来，呼啸着从她身旁飞过。一支羽箭射中马腹，马吃痛受惊，长嘶一声，前蹄抬起。莲静单手握着缰绳，手臂又受了伤，当即被马甩了下来。
“哼！”他打断她，嗤之以鼻，“你的‘亲近友人’才叫的名号，让他们只管去叫好了，你以为我稀罕？”
王繇正色道：“二弟你倒是古道热肠，你可知道这是窝藏人犯，严重者可是要与犯人同罪的！你那友人是谁？他犯的什么事？”
莲静稳住马匹，却听到旁้边街上传来一阵呼喊：“那ว边有位骑马的官爷，穿深绯官服的，是四品大官！快去拦他！”
众人虽不言语，心里却不由á想道：“果然是不识礼仪的蛮子！”
莲静见他俯身去看脚下的东西，脸色一变。
“我这张脸是别想要了！”杨昭也累得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骂道。莲静身子左ุ摇右晃，单腿压着立不稳，他索性也爬上床去，两腿一跨坐在他身上，把他压得严严实实。这才一手按住他肩膀，一手抓了他后领，欲将他上衣扒下来。
杨昭收回视线，笑答：“不怕郡王爷笑话，见多了……自然就迟钝一些。”
所谓金银平脱，就是在漆器上镶嵌金银薄片装ณ饰，当时金银及其珍贵，以金银装饰的器物都十分贵重，少有人能用得起。秦国夫人远远瞅一眼那两架金银平脱屏风，长宽都足有两人多长，不由赞道：“哎呀，这屏风少说也有一丈五六尺见方，镶满金银，真是价值连城！陛下一下子就赐了两座，一金一银，这安禄山好大的气派，令人望尘莫及呀！”
莲静婉拒道：“杨侍郎是入宫面圣，下官则要出宫，即使同行也不过片刻即要分道扬镳，还不如各自行走，也免耽搁侍郎见驾。”
李林甫扬眉：“蒙于被中不敢示人，必定暗里做了什么手脚。我倒要看看他是用了什么妖法能屡杖不死！”说罢命令杨昭：“把他拖出来再打二十大板，就陈在外头，看他怎么化伤愈合！”
武司阶恨声道：“杨昭真是狠毒！”心想莲静初ม遇杨昭时说了那般不吉利的话，杨昭定是一直怀恨在心，这回公报私仇把居士整去半条命了。连忙顺着韦参军所指方向来到เ莲静牢房前，只见床上被子裹成一团高高耸起，里面似乎有人，但头脸都叫被子蒙住，不知是否是居士。
莲静愤愤转身，坐正身子面朝车壁，再不与他说话。
他呆立在原地，出神许久ื，皇帝ຓ一行人的身影早没在梅树丛中，直到身旁小黄门提醒才回转过神来。一个ฐ人徐徐而行，慢慢踱着。御花园里不似宫院东西南北横平竖直，都是弯弯曲曲的小道，他神飞天外，不知怎么竟走错了路，从一个偏门出来。
杨昭？
是个鬼魂，而且几乎没有什么法力。能力高强的鬼魂可以碰到阳世的实物，才会伤人。莲静走到她面前，劝道：“你碰不到的，别白费力气了。”
安禄山对皇帝道：“陛下，吉镇安夜间独处，无人作证，难保他不会夜潜驿馆行刺๐微臣！刺๐客定是他无疑！”
杨昭讨个ฐ没趣，也不气恼，仍是微笑：“没想到少卿有如此身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心里却存疑惑，刚才碰到他肩，那触感似乎有些奇怪……
莲静心知当前无凭无据，多说无益，只劝道：“上天示ิ警，是为陛下安天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陛下请慎思。”
太子令其平身，又与莲静寒暄几句，别后便往茶室饮茶。刚走进茶室，室内却已๐有一人候着。太子惊道：“皇甫将军，你怎么เ也在这里？”正是皇甫惟明。
席间皇帝纵观群臣，人人欢畅，只有荣王李琬意气消沉，时而皱眉思索，时而长吁短叹。皇帝ຓ疑惑，召过荣王来询问：“我儿为何闷闷不乐？是飨宴不够周到เ么？”
武司阶暗叫不好，追上他低声劝道：“参军！杨昭善于迎合陛下心意，又有椒房之亲，将来必定达。参军何必与他为ฦ敌，平白给自己找绊呢？”
许娘子摇头：“王郎，我是自愿与父亲同进退的。我不怨你，也不怨父亲。要怪只怪胡贼虎狼野心，以下犯上，害国殃民！”
杨昌见菡玉独自一人下轿走了，而相爷迟迟不出来，心中ณ疑惑，掀开轿帘去看，就见他闭了眼躺在坐凳上，抱着那凳上的软垫，好似抱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相爷？”他试探地轻唤了一声。
杨昭睁开眼，看见是他，又懒懒โ地闭上：“我想再呆一会儿，别打搅我。”
杨昌道：“这顶ะ轿子里没有暖炉，呆久了可是要受寒的，相爷还是……”
“冷么？”他摸着那已经凉透的软垫，坐起身来，“那ว就给我拿壶酒来暖暖身，要劲头大一点的。”
菡玉回到自己้院里，早早地睡下了。一路上她心情都很平静，躺在床上也没有再想关于杨昭的事，就算彻底了断了。然而觉却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了之后又连着做噩梦。那梦就好似自己以前的经历一般真实，却又是乱七八糟地串ธ在一起。许多年前自己曾恋慕过的人，她几乎已经将他淡忘，竟到了她梦里来。而倏忽之间，她看到了他的脸，竟然是杨昭，只一闪，又变成一片模糊的暗影。梦里的一切都好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他消เ失了，她依然感到悲伤，那ว悲伤也是朦胧的，辨不真切。
这梦做做停停，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身处梦境，什么时候又是真实。半梦半醒之间，她好像听到เ一点动静，睁开眼看到床前不远处站了一个人，正翻着衣柜，似乎是芸香，也或许是小鹃。她便眯着眼问了一句：“在找什么呢？”
那人回道：“郎中的这件白衣上染了一点污迹，我拿去洗一洗。”
她仍没听出到เ底是芸香还是小鹃，只道：“都这么晚了，明天再说罢。”
那人道：“现在才戌时，还不晚。明儿个是大年初一，不作兴洗衣服的。就脏了一小块，搓一搓就好，不用全洗，一夜肯定就干了。”
她这才听出那ว是芸香，想跟她说句话，眼皮却沉重得抬不起来。脑子里刚想着，才戌时呀，就又睡过去了。
这回的梦境变了模样，不再是朦朦胧胧的。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当初独自一人的时候，流落在外，风餐露宿，时时刻刻都得提防着。耳边始终萦绕着各种各样的声响，有风声，有哭泣声，还有许多声音混在一起的嘈杂，让她睡不安生。到后来，那嘈杂声越来越响，夹着打骂和女子的哭喊，就像真在耳旁一般。
“郎中！你快醒醒！快醒醒！”
正被噩梦折磨着，忽然觉得有人推她，喊声带着哭腔。她这才醒了，睁眼就见小鹃站在她床边，脸都哭花了，一边抽噎着一边推搡她。
她回过神来，还听到屋外传来打骂哭喊的声响，竟不是梦中的幻觉，忙问：“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