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有个小伙子喂鸽子，踩着凳子一探出窗户挨了一枪冷弹。我们跑上楼去看，他的肚皮被打爆，饭都打出来了。人们推断说，开枪的人可能以为小伙子是对方แ潜入我们楼ä里的狙击手，射来的冷弹是一颗爆炸弹。楼外枪声阵阵，我爸跟大奶的父亲老包也动了手。他下班后在家门口亮处并拢摆好两张方แ凳当桌子，再摆上杂木相棋，把老包从隔壁叫来拼杀。老包刚又从山里出来，头朝后梳，高鼻梁上架一副金边眼镜，模样很像小人书上的外国人。两人一开战，个把钟头没一点声音，但突然会吵闹起来，凳子也被推倒，相棋到处乱滚。第二天又在一起恶战，棋子啪啪落下，仍旧半天谁也不说话，而后又会闹翻，再重新和好。
一想刚才那个刹那间，是有人在跳楼，差ๆ点没把我吓死。
小弟娃说，麻五类可以改造拉拢，变成红战友，你也可以变一下嘛，免得受气。
一听是抄我们家的那ว个高个子女红卫兵，我顿时急得四处乱挤，幸好一脚踩到เ一个东西上，才仰头望见一点楼顶边。一身绿军装的白毛女正好站在那里，军帽已跑丢，长辫子也散开。她边后退边脱衣服，对方แ一下放慢了步子。脱掉了上衣，白毛女又几下脱光内衣，把对方แ一下吓住。但只停了一会，又朝前逼近，白毛女就边退边脱起裤ไ子来。对方的人只站了一会又一步步围近，白毛女几把扯下长裤朝对方一扔，正往下扒仅剩ທ下的红内裤时，人群突然一阵猛挤，我只看见刚露出来的一点屁股，突然掉进一片黑暗里。
那我走了，阿姨？老古问。
第二天，当雷巴这个名字又随着夜色在空气中ณ弥漫开来，我们等来了他本人。他骑着那辆新自行车滑进我们视线，跟往常一样梳着菊花头，让人看不出刚打过武斗ç。楼前闲聊的人们照样说着话，却暗暗追着他看，直到他推车消失在对面楼门洞里。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从附近赶来的老古领着我们楼里的一群半大小子钻进我家，关灯躲在窗后看对面几丈远的那个窗口，我跟大奶也一起垫起脚尖张望。跟楼里多数缺钱的人家一样，那个窗户也没窗帘ຈ，雷巴已站在屋子里抬手比比画画，张嘴说着什么。
我叫走大奶，要他陪我去人民北路，看那种做弹枪的橡筋。他说想听孔讲完吴清华的事再去，我说我可以告诉他，这才上了路。他跟着我迈过一条小河沟，拐上大马路人行道，我开口就说“吴清华有一对大奶奶！”他问“长在什么เ地方？”我说“脖子下面肚皮上面。”他又问“有多大？”我随口说“反正就是大。”但他又问“有没有雷巴的奶奶大？”我脑袋一懵，忽想起我爸平时走路比女人挺得还要高的胸ถ部，一下被难住。大奶没听见我答复，咕噜了一句“雷巴的奶奶一鼓起来，全是肌肉。”我不知他在想什么เ，只觉得他提的问题，是我遇到的最难答复的一个问题。听说他从小不肯吃母奶，只喜欢吃奶妈的大奶奶，因而被取外号叫大奶。我只好说，“等哪天晚上你到我家来看，雷巴要找吴清华耍，两个人的奶奶可能都看得到。”不料他却说“多半看不到，从来也看不到哪个男人亮出奶奶来喂小孩，是不是嘛ใ？”我又一阵懵，记得真是只见到เ过女人在外面抱个ฐ小孩，露个奶奶出来喂，觉这家伙太有头脑了！
古法医的目光从我爸脸上移到เ我妈脸上，见她正盯着自己，又讲下去：
要不然，我回家找你爸要抽屉钥匙。
还是我去，这孩子成天心不在焉，开水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妈说。
我指了指1４栋二楼的窗户。
窗外响起几下自行车铃当声，是一身绿衣服的邮递员来了。
大哥在家时，话越来越少，二哥却多起来。两ä人每天出门各走东西，都尽力避开人群不去看游街，也不看红卫兵大辩论，在有苦难言的日子里慢慢形成各自的不同性格。我爸虽然不时背着二哥，夸他敢跟户籍民警动手那ว点事，但除此之外，好像再也看不上二哥什么。我只想有一把打人的弹枪，却已记不清哪些人整过我们，尤其抄家那天整我妈的女红卫兵，只能ม记起那两个ฐ高个子。定量供应的口粮中ณ开始搭配粗粮，一斤粮票可买四斤玉米茬子或四斤红薯。楼里每家的孩子都动手做运粮食的滑车，有钱的买带钢珠的滑轮装在车下当轮子，大哥做的滑车是四个铁轱轳，上面长方แ的木板比别ี人的大一些。我们用这个滑轮车去几里外的西北桥粮店运回几麻袋红薯，天天削了皮当水果吃，楼里楼ä外到处都是嘎吧嘎ะ吧生吃红薯的人们。
天黑以后，一家人都为二哥在我爸指使下的举动叫好，少不了又说起民警丢â枪。我爸这下已向户籍民警讨还了两次，算是还了两次手，但脸上反而绷得更紧。五弟问大家，“丢了枪也挨斗呀？”四弟回答，“那当然，私带枪支回家弄丢了，不斗他斗谁？”
你人小，用手打不过人家，到时候管他是谁要找准要命处，狠狠踢他的小鸡子！
我受伤的手指已经有一阵没痛了，但一想要攥下拳头，就暗暗生疼。
那一年，我妈刚满三十八岁。
连四弟都看出来，我爸先没想到半夜拿走皮箱被我现了，一听我的意思是担心大哥的收音机才又放下心来。他叮嘱全家人不准把箱子的事说出去，“谁敢提一个字，我非把他的破嘴给撕了！”我们没再出声，都知道那个破皮箱里，准是装着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当然不会往外说。不出我爸所料，红卫兵们下午又来了，这次大多是铁中高年级学生，没想到领头的是雷巴。雷巴家住在附近，以往的日子常来我们这一片斗ç鸡玩，跟大哥也挺熟，但从没听说他有老歪这么个外号。我爸一见他，以为来了救星，忙请他坐。但雷巴摆手不坐，一下跳上桌子，把墙上挂的两个相框扯下来，啪啪两声摔在地上，碎玻璃沾得到处都是。那两ä个相框里是我爸1９6๔２年和1９6３年在全省无线电手键报比赛时的照ั片和破纪录、保持纪录的奖状，一分钟了1２o与1２6个ฐ小码。我爸一下变了脸色，朝雷巴叫道：“哎，我说老歪，你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哪？”
后来我对狗总是心存感激，就是因为西北河的那一次童年经历。因而在下乡当知青的十九岁那年冬天，在执行抓捕老歪任务的一个拂晓，我才胆敢纵身跳下山谷悬崖，扑进一条波浪翻滚的大河。
不久，我妈参加单位政治学习，听到了什么风声，回家就跟姥姥ณ通风报信，两人变得疑神疑鬼。我爸一吃完饭又翻开《毛选》，每学一阵好像又有新现，不到上班时间，又心情沉重的样子去单位，有时临ภ出门，还用一种挺吓人的眼光瞪我妈和姥ณ姥两眼。两人可能还从我爸的变化中觉察出了什么，等他前脚一走，就缩手缩脚走到桌前，将就着我爸看的地方翻来翻去，偷偷学一会。姥ณ姥大字不识一个，听我妈念，听我妈讲。听了讲了，可能觉得是有问题，于是继续学，想看看书里面写没写她俩的事。尤其对书上我爸画了红杠的部ຖ分，学的时间多一点，还边学边讨论。
我在电报所上班，你个电å报来就行。
我爸的老丈人是谁呀？
里屋门关了，我和哥哥进不去，只能ม在外面屋子听。
你就让孩子吃饭吧，啊？我妈又说软话。
到เ了初夏，我穿着白蓝横道道相间的海魂衫溜出家门，奔过田野农舍，顺着一条从不见有火车开过的小轨道奔跑，去做一件令人着迷的事情。轨道旁流淌着清清的小河水，蓝ณ天空悠悠，四面稻田一望无际，宛如天空沉淀下来的一片绿。在远处木材综合厂一带最大的一片稻田à里，有无数蜻蜓正贴着稻秧的芒尖飞翔，我要到เ那里去，站在田à边，手拿一根竹棍伸向稻田左右舞动，让竹尖上一根细线栓着的一只母蜻蜓飞来飞去，田里绕圈的公蜻蜓被勾引后会飞过来前后左右周旋，最后会神魂颠倒地飞上来紧ู紧抓住母蜻蜓不放。那时候，我会顺势让干在一起的一对蜻蜓落到草地上，一把抓获公蜻蜓。
都啥时候了，还说这种怪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要说有问题只有那种时候才会表现出来，这也只有当事人知情。
黑煤球？
你说不提这个了？是啥事不敢说出来？我爸问。
你人小，想不起辣椒。
你问这个啥意思？
侯宝林。还有个马什么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