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人们聚在楼外说起各自亲眼所见。有的说川棉厂产业军本来女的多男的少，加上大楼本是职工ื宿舍，很多人成了战俘，押下楼被拖出去，人人血肉模糊。造反派把宿舍里的手风琴、收音机、闹钟、台灯弄走了，一些年轻女俘虏被人群扒光有的说铁中的红卫兵造反派也在攻打的行列中，吴清华、白毛女那些人都上了阵，踩窗户爬上楼ä顶的亡命徒当中，好像就有雷巴。听说雷巴弄到了一把驳壳枪。
我以为孔现了我的心事，问他是怎么เ知道的。
当时没太注意，好像后来听说了。我爸答道。
你爸爸刚才说，你妈妈跑了？
老三，你去烧水，让你妈妈陪古叔叔说说话。我爸使唤我。
姥ณ姥的，一个吴清华一个洪常青，正好一对！
我每天在外面跑，不清楚家里穷成了什么样，后来才知道我妈总在跟邻๑居借钱。有次回家看见她正跟我爸愁说，“才搬来不久，咱们就把街坊四邻差ๆ不多借了个遍，要是再出去借，万一被人家堵住嘴咋办？万一借到一家更穷的，不等于找上门去戳人家脊ิ梁骨吗？”我爸可能觉得自己是个北京人，不好意思出去借，只出主ว意，脸色却比我妈还难看。
我想做的那种弹枪，是一把打石子的枪，好去打雷巴，打那ว些女红卫兵。但找不到เ做弹枪的铁丝和包皮，我也没钱买两尺橡筋，只能找二哥帮我找铁丝，然后每天追着他要。有一回，他手里有了一根干蔗，见我就溜，一直跑过大马路。我紧追不舍，刚追到เ马路当中，被一辆电车的前轱轳蹭了一下脚๐后跟。电车一声尖叫刹้住，我一阵猛跑还是没能ม追上二哥。回家后，我爸大叫说，“当时我正巧回家路过，看见飞快开来的电车，急得拼命想叫喊，但又怕你一停下准完蛋。”他骂我这个小王巴๒蛋，连命都不要太嘴馋！骂完我又骂二哥，二哥头一偏，脖子一扭，一脸的不怕劲。
我被震耳欲聋的口号声吓了个半死，批斗大会随即开始。
我一句一句听着，觉她说的，抄家那天晚上就跟红卫兵交代过，意思差不多一样。听完后，大哥还没开口出声，我爸先说了话，“你们都听见了，就她那个家，又是开织布厂又是办布线庄，还跑到เ全国各处投机倒把倒腾布，连大凉山都去，连缝衣针ฤ也卖，她爸爸至今还在蹲大狱，咱们不被整才怪了！”二哥却说，“我和大哥刚ธ从老家回来，亲眼看见老家不知比咱们家穷多少倍。要是说谁坏，文化大革命就比谁还坏！”我爸惟恐被外人听见，赶忙去查看门窗关严å没有，回来一坐下就训二哥，“你这个浑小子，真是活腻了，比你妈说的那些还反动！”二哥说：
我爸以自己้的穷苦出身，一时压倒了对手，我们感到工人阶级才了不起，穷苦才不被人整。出了一点气，我爸好受了一点，但过不久，一看见家里人成天战战惊惊的样子，尤其夜里六弟梦中惊哭一场后，又要难受好些天。我妈的头还没长好，后面像被狗啃过一样，剃光的地方露着干疤的血道子。我爸一看那里，同样说不出话来。他日子不好过，一靠在椅子上就闭眼犯迷糊，突然又一蹦老高冲出家门，不知又找谁评理算账去了。我们都觉，他显然想找什么เ人撒撒气，从而挽回一点什么来，可越那ว样越没用。有个晚上，他看着我们几个孩子出神，嘴里不时说起那几个熟悉的名字。那种情形下，我能明白他是指望着我们长大以后，一定要出这口气。只是他说的那些人，我们几个孩子都打不过，就是加在一起打当中的任何一个，我们也不行。
因为那些天，家里没吃的，我们家老三饿得直啃小人床栏杆。
当然拿走了，万一真又来抄家，那可是咱家挺值钱的东西。我爸说。
我去看过，不是泥巴，是头。
听着这些，姥姥脸上乐得跟什么似的。我觉得两个娘们有毛病，走到เ我妈身边一看，信上连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有，写的都是繁体字，我一个也没见过，这下反倒懵了，心想要是刘老师还活着，可能也没这两ä下。不长的一封信念完了，姥姥告诉我，在老家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的人当中，就数我妈有学问。我看着姥姥一脸的皱纹，心里暗自为她难过，同时怀疑我妈那样胡言乱语写信不过是在拿我爸寻开心。只是我从没想到过，俩人之所以那样，也可能ม是在故意逗我，想让我重新า变成活泼机灵的孩子，别成天死气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