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雀一头撞在墙上，扑啦啦跌落到เ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我像猫捉老鼠似的，圆睁双目，连嘴上的胡子似乎也竖起了，一步一步移向猎物。我拨开一堆废旧书报，现她松散着羽毛，合眼打盹。看来这是一只病鸟，需要好生护理。我伸出一双温暖的手去捧，谁知她腾空而起，锐利的爪子在我的额前抓了一把。我的度量准比小鸟更小，受了这么เ一点点委屈，竟生气地捡起一把扫帚轰赶她。小黄雀尖叫着，被我逼得无处藏身，终于落入我的手心。
“孩子生孩子，笑话！喂，你不会真是韩国人吧？”
是的，这是我们共同养育的一个小生命，失去哪一半爱对她来说都是不幸的。当初她并没有要求出生，是我们决定她来到这个人世的。我们原以为，有了孩子自然会结束那ว一次又一次无聊的争吵，我们未免太自私！我们让她离不开我们中的任何一个，我们偏偏又有一个离开了她，难道女儿命中ณ注定是一个心灵残缺的孩子，不配接受月亮的柔情？
白天热得闷得不行，直到下午五点后起风才转凉。我正在书房给中ณ文系学生赵善美补习英文。我朝窗外看，只见乌ไ云密布，豆儿大的雨点啪啪啪打在地上，几分钟็后，雨越下越大，雨借风势，一阵阵横扫过来，天地间白蒙蒙乱ກ糟糟一片。我连忙关上窗户，对善美说：“你现在回不去，不如再讲一课，明天就不用来了。”然而，善美显得很疲倦，她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伸伸懒โ腰。突然，我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声尖叫、惨叫，隔着玻璃，我望见不远处十几个人在大雨中丢下雨伞，两只手在头上在身上拼命拍打，扫来扫去。我看不很清，反复问善美出了什么事儿，她结结巴巴告诉我，她看得清清楚楚，地上的老鼠密密麻麻，并且纷纷窜起来咬人。
“我半靠卖文为生。”
“真的？”
再说中ณ秋之夜，我像往常那样坐在临窗的书桌前，拿起望远镜搜索目标。此刻๑尚早，斜对面三楼的女主人还没回家，正对面五楼倒有一对小夫妻在客厅的长沙上嬉闹，甚是有趣。
“你知恩就好，只要你是认真的，什么เ名字都成！”
“如果是男孩，我们就叫周小，你叫我大君，我叫我儿子小君！”
“小君是你叫的吗？望之ใ不似人父，你真是没大没小！算我命苦，伺候完你女儿，还得为你这老顽童操心，下世你给我做牛做马做小媳妇儿，我也做做大爷抖抖威แ风！”
“正合吾意，小的遵命！”
“其实，我也是知恩图报，大君给我一个小君，这个名字太好了，小小，有吃有花，只要能过日子，就是我的福气，我，赵善美，终身有靠！不说了，快睡吧，对了，明儿珊珊要去春游，她那件外套儿掉了一颗纽扣儿，我去缝上，你先歇着，不要看书了。”
“我等着你，你不在，我睡不着！”
这天吃过晚饭，我闲得无聊，对正在阳台晒衣的善美大谈我所谓的“家庭三要素”。我说，去年初春的一个夜晚，我在一个朋友家叙谈。我们素า来过从甚密，无话不说。我问朋友的妻子小李：“你把丈夫还是孩子放在第一位？”小李正在织毛衣，抬头瞥了丈夫一眼，答道：“当然是把孩子放在第一位。”
小李“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视若当然，而我的朋友却宁可把娇妻放在第一位。他这么表白后，顺手捡起地上一把火钳往壁炉里添了几块木炭。
壁炉开始必必剥剥作响，不久ื窜出一束蓝ณ色的火苗，那ว火苗呼的一下点燃了我的思绪。我忽而意识到，这一定是上帝的巧ู安排。上帝赋予人类，包括所有的飞禽走兽，以性爱、母爱，原是为了省去一段麻烦，免得日后再造人。谁知人类竟如此乖顺，尤其是咱们中国人，把婚姻当作终身大事，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要是不生儿育女，简直不配生性行为。
我还想起那种以满足性欲为ฦ唯一目的的“同性恋”，一直被社会认为是最不道德，最可耻的行为。人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避他们，哪怕一条色狼见了这些人也会立地成佛。是呀，同性恋比乱伦更令人恶心，恶心得必欲除之而后快。因为性行为一旦ຆ脱离生育，人类无异于走向灭绝，上帝可不乐意瞅着我们堕落。
然而，男人追逐女人，并进而成家，他们相爱的结晶是一个ฐ小生命，他们于是有了传人，社会也增添了后劲。自然，养大这个小生命，作为ฦ母亲，她得克己้，尽心尽力。那么，我问年轻的丈夫，你能原谅妻子在上帝的授意下做出的选择吗？我说，性爱、母爱、血亲乃ี是维系一个家庭的三要素，我敢说，世界ศ上没有比由此而形成的关系更合理更和谐的了——
“你还好意思谈‘家庭三要素’，谈‘丈夫把妻子放在第一位’，”善美打断ษ我，“你看看你那篇狗屁文章，你虽然用的是笔名，我也一眼看出是你写的！”说着，她走到卧室堆积报纸杂志的地方抽出一本黄的剪报，翻开给我看。
老婆面前无是非
吉平
俺老婆是一个心理很难平衡的半老徐娘，工ื作累了，受了什么委屈，想起从前不愉快的事儿，或者我竟敢违抗她的意志，不照ั她吩咐去办，那么她就会大脾气，闹得我不得安宁。初始，我极反感，免不了与她斗：你存心让我难受，我也叫你付出代价。可是一来二去，我觉得我压根儿不是她老人家的对手，总是以失败告终。我因而想起作家何立伟一幅漫画：一个恶妇追击一个抱头鼠窜的男子，旁边一行绝妙好辞：“男人在家是职业输家。”原来如此，“好男不跟女斗”云云，并非我们男的怎么เ清高，不与女人一般见识，而是男ç人不如女人兴奋、勤奋，所以才斗ç不过，惹不起。既然如此，聪明的男人自是一走了之ใ。
令人为ฦ难的是俺老婆一贯主张轻伤不下火线，她死死地堵在门口阻止我败走，声称她要与我没完。好了，我他妈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好乖乖๔坐下，袖着一双手打瞌睡，任凭她继续指控我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
俺老婆真是爱打官司，不过她从不去人民法院，而是三天两头向我的岳母提起诉讼。可一个三人之家哪有那么多民事纠纷，我的岳母，就是那位在天之ใ灵，往往拒绝受理此类家务事，唯恐误断ษ。“咳，”岳母似在冥冥中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将就些吧，好孩子，人生苦短，珊珊可怜！”
俺老婆不依，不依不依就是不依，因为她那股子疯劲一不可收拾，于是怒而转向我难。“你，你，你——”俺老婆气得不行，满脸紫胀，我猜，多半是因为ฦ“死猪不怕开水烫”，她始终得不到任何信息反馈，她呀，她是白伤了元气。
不要以为我完全失去了知觉，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只是一心不能两用，如今轮不到เ生气了。我现俺老婆竟是一个顶了不起的人才，尽管逻辑不够周密——当然是顾不上了，她一旦进入角色，一把鼻涕一把泪，敢说妙语连珠。不瞒你说，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语言艺术大师，我真的恨相见甚晚，相见甚晚！我默默强记俺老婆不知从哪儿学会的那ว么多俚语俗语，什么“儿奔生，娘奔死，只隔阎王一张纸”，“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打得满山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知人知面不知心”，“痴人畏妇，贤女敬夫”，“男ç以女为室，女以男为ฦ家”，“怒时反笑，至老奸邪”，“休于小人为仇，小人自有对头”。
我是一个半靠卖文为ฦ生而又语言贫乏的业余写手，现在娶到一位民间艺人天天为我说书，有了如此，还要如何？我打心眼里感激俺老婆呕心沥血，为ฦ我的文章增添光彩。
善美接着说：“我看了这篇文章十分难过、气愤，我们女人这样被你嘲笑，她找你吵找你闹，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跟你‘合情’，你就对她‘合理’，你忘了你那ว篇《合情与合理》吗？说什么，不吵不闹不合情，说得多漂亮！我有预感，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冷酷地对付我，我会吵得闹得更凶！”
我讨了个ฐ没趣儿，像泄了气的皮球，不再言语。“我们去看看珊珊，别光顾ุ着自己说话！”善美推开书房的门，只见女儿站在椅子上，迅转过来，背着手说：“对不起，我没有看妈妈。”
善美抱起女儿，说：“珊珊，我要批评你，你不该说谎，说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刚才，你明明拿着望远镜看妈妈，为ฦ什么说没有看妈妈呢？看妈妈有什么เ不对？谁不想念妈妈？现在，善美阿姨和珊珊一起看妈妈，”善美把女儿抱上书桌，举起望远镜，“你瞧，珊珊的妈妈走到了阳台，正在晾一个黄色的小书包，一定是妈妈先替珊珊准备的，因为珊珊下半年就要上小学了，珊珊爱学习吗？”
“妈妈刚才哭了！”
“是吗？妈妈也许想珊珊了，给妈妈打个ฐ电话吧，好吗？”
“我不想打电å话，只要每天看看就好。善美阿姨，我不知道该不该爱你，我怕妈妈伤心！”
“不会的。”
“会的，妈妈骂过你，不许我叫你！”
“那是妈妈心里有一个结没解开，一旦解开了，妈妈会想通的。你想想，爱，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儿，你说，你爱善美阿姨ถ高兴还是恨善美阿姨ถ高兴？”
“当然是爱善美阿姨高兴！”“那你就大胆地爱吧，爱妈妈，爱爸爸，爱善美阿姨ถ，爱身边所有的人，我们珊珊于是天天高高兴兴，你愿意吗？”
“愿意，太愿意了！”
“真是个ฐ聪明的好孩子！”
“你不恨我妈妈吗？”
“我不恨，因为恨，我就不得不咬牙切齿，弄得自己้很不高兴。好了，珊珊该去睡觉了，善美阿姨ถ给你洗脸洗脚，好吗？”
善美的爱恨之说使我感到自责。深夜一点多，善美仍在书房写作，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女儿的小床就在旁边，我伸手摸摸她犹有泪痕的小脸儿，是喜悦，是思念？不论是喜悦还是思念，我觉得，都是她不能ม承受之重，她的年纪那么小，为ฦ什么会卷入这么多感情纠纷？这是我和前妻共同造的孽呀！我想起我过去的一篇日记：
“老婆打我，我打老婆，我和老婆打打闹闹了三年。我们的女儿珊珊可不是糊涂ิ人，她睁大眼睛看呀看，终于看出一个ฐ事实：结婚如结仇。爸爸妈妈原是冤家对头，她出世的主要任务是搞平衡，也就是说，她必须ี努力摆平双方，凡事做到เ不偏不倚。
今天傍晚，吃罢饭，我陪女儿在院子拍皮球。这是一只新皮球，充足了气，女儿兴奋得蹦蹦跳跳。拍着拍着，老婆喊厨房灶上的水开了。我仍下她急忙进去灌开水。也许女儿认为我此举太不够爸爸，太令人扫兴，于是捡起皮球追上来踢我一脚。这一脚踢得很重很重，似乎是那该死的马拉多纳踢的，疼得我哎哟抱住小腿蹲下，恨不得就地打几个滚儿。好呀，没教养的兔崽子，竟敢穿皮鞋踢人，这还了得！我怒目而视，女儿伸伸舌头，她手中ณ的皮球同情地滚到เ了我的身边。我也是气昏了头，抓起皮球往地上一摔。女儿肯定从中受到什么暗示，只见她回身揪住正在洗碗的妈妈又狠很踢了一脚，显然她以为这样做可以帮我泄愤，减轻我的痛苦。
天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和老婆共同播下的仇恨种子如今在女儿身上生根芽。她不会用爱而是用恨，平衡爸爸妈妈的情绪。我和老婆活该各挨一脚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