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上滚了很远才停下来,摔下来时我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肚子,因此把脸摔得不轻,好半天才坐起身来,摸摸脸我放声哭了起来。
可他迟迟不见进来。我得看看他在干什么,穿鞋时却感觉拖鞋不对,低头一看,不是鞋不对,是脚๐。我伸进拖鞋里的是两只左脚。
亮光越来越近了。迎面是一扇小小的木格窗,我朝里一看:黑漆的柜上摆着一盏油灯,照亮对面的大炕,炕上是大红的棉被。
“叔这辈子见得怪事多了,就是没见过鬼,不要胡说,快走!”
老郑挺得意:“挺会躲呀,我说咋就一眨眼不见了。”
我是笑着说的。是的,我突然想大笑一阵,我等着老郑也和我一起大笑,然后点着我脑门训斥我:世上有什么鬼!人都是自己้吓自己,这一切都是我酒喝多了的幻觉,这血是因为我被枣刺划的遍体鳞伤,老傻正在自己家里撅着屁股猛睡呢。老傻!我猛一激灵,站起来说:“郑叔,快打电话叫人!老傻还在塬上,我身上就是他的血!”
我转过身来,靠在门上喘气,身后是月光下一条空荡荡的路。大门旁的小铁门开了,一个脑袋探了出来看着我,随之是一声惊呼:“是你!这深更半夜的,你怎么เ啦?”
一股尸臭飘来,是梦中闻到เ的味道。
“为什么?”
另一个声音:“很久都没听过外面的事了,给我们说说!”
那流氓不见了。我闭上眼休养生息,暗想:不会让我一不小心,就把任督二脉打通了吧?
我生气了。为什么เ人家总遇到贵人,我总遇到เ骗子?我几脚踩倒碍事的荆棘,左手持棍,右手按亮手机,来,让我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我跪在地上,仰头向后,大张着嘴却不出一点声音,手指痉挛地捂住脖子,这疼痛如毒蜂,如电击,如火焚,突袭而至,我快睁裂ฐ眼眶的双眼,只看见一片空白。
酒好!只有年头没有岁数。喝!就是现在这酒瓶越来越小了。
这片荆棘长在一座野坟上,下去爬上坟头就能ม摘下风筝,可不知为什么,我有点不想下去。
我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那ว楼梯只是一幅画ฑ。
我的手抓破了画纸,露出纸后的墙:布满潮渍,砂灰片片剥落。
在画旁้边,是一道向下的楼梯。高跟鞋声在我身后停住了。
我手膝并用,一头朝旁้边扑了过去。如果是楼ä梯,我就能逃下去,如果还是画,老天,你可怜可怜我,就让我一头撞死,让我解脱吧。
是楼梯。我连滚带爬地下来,那ว高跟鞋也咔咔地跟了下来。
我扶住墙站起身来,已不是楼上那粗糙的水泥墙面,迎面是一道土壁。是的,黄土,嵌着白骨般的蜗壳,爬满肠子般的蚯蚓,夹杂头般的根须。
除了黄土,就只有一扇小门半埋在土里,歪斜的门框黑漆剥落,得躬下身才能ม爬进去。
那咔咔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我鼓足勇气,俯下身准备爬进小门,袖子却被一只手拉住了。
我浑身一抖,吓得全身僵直,屏住了呼吸。
一只手缓缓抚在我的头上,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响在耳边。
一种熟悉的气息传来,我转过头,一张无比熟悉的脸正含泪看着我。
这张脸,也曾是娇嫩稚气的少女,也曾是独望秋雨的姑娘,也曾是擦着油汗给来客敬酒的新娘,也曾是笨手笨脚织小毛衣的孕妇,也曾是慌慌张张打破体温计的小妈妈,现在,这张脸老了。
这张脸,曾多少次久久ื地看着我,仿佛我是被这目光从空气里,一点点雕出来的。这张脸,曾多少年默默地守着我,仿佛我一直是那个ฐ不懂事的小姑娘。这张脸,把钝石一样的寂寞和泪水藏着,把刀片一样的伤害和困苦咽下:“乖,没事,刚才那叔叔是跟我开玩笑的。”“听话,今天我忘拿钱了,明天一早ຉ就给你买。”现在这张脸老了。
这张脸正哭着:“乖๔,别走,别把我独自扔下。”那满脸的皱纹抖动着,那花白的头抖动着,那慌乱的眼神乞求着。
“妈妈!”我哭喊着扑了过去。
却扑了个ฐ空,脸撞在壁上,落了满头的土。
幻象消失了。环顾四周,我正倒在楼ä梯下,阴暗中是浓重的霉味。那咔咔的脚步声已๐走到เ我跟前,停了下来。
我顾不上这脚步声了。我一边往起爬,一边哭一边喃喃念叨:“妈妈!妈妈别着急,我没事,我马上就回家,让你看我好好的!”
一只手按在了我的头顶ะ。我没管它,只顾ุ用双手在墙上,刚才妈妈的脸出现的位置摸索ิ着:“妈妈!妈妈你不要怕,我这就回来了!”
那只手一把揪住我的头,把我猛地甩倒在地。我挣扎着爬起来,手往墙上伸着:“妈妈,你不要听别ี人乱说,我好好的。”
那ว只手又抓住我的头,把脸朝墙上狠狠撞去。我呻yin一声,软软地倒了下来。
一只脚踏在我脸上,高跟鞋的细跟正踩在一只眼睛上,眼珠憋得快要炸开了。我的一只手在身侧,被另一只脚牢牢踩住,只能用一只手抓着那鞋跟,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一丝也扳不动它。那鞋跟顿了顿,又缓缓往下踏去。
眼珠似乎ๆ裂开了,那晶体裂透了,裂ฐ纹随之延伸进了大脑,布满整个意识。
我疼得张大嘴,一口一口地倒气,一只手绝望地托着那ว鞋跟,一只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索,心里仍迷迷糊糊地念叨:“妈妈!妈妈你不要哭,我好好的。”
一只焦黑枯干的手伸过来,扼在我脖子上,骤然一下捏紧了。另一只手在我脸上摸着,在我头顶喃喃说着:“多好的皮肤!我要这张脸。”
我眼前慢慢模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