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晓得,这是大队里通知的。”从云鹏躲闪的眼神里,兆明看出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别的大队相继成立了思想文艺宣传队。正在革委会主ว任刘楚生为这事焦急发愁的时候,高中毕业、在外串联半年多的高美丽回来了。高美丽是前任高支书的女儿,人长得身材苗条、白白净净,瓜子脸上有几颗小雀斑,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勾得男人的魂走。她一移步,水蛇似的腰肢扭动着,一对粗长乌ไ黑的辫子在浑圆的屁股处来回地摆动。浑身上下,有股城里妹子那种灵性和韵味。
“奶奶,神龛上的菩萨呢?”盛祖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问莲娭毑。
“爹,爹,我来哒呢!”兰子哭出声来。
沥尽米汤,鼎锅盖下才冒一点热气,盛祖和顺生就迫不及待地一人盛了一碗夹生饭,用坛子里的酸黄瓜、霉豆腐咽着吃了。丢在桌上的碗筷哗啦声未落,他们一遛烟跑出了门。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坏分子王兆明!”盛祖带头高呼。
“那我托人帮她说户人家?”莲娭毑自告奋勇,她是想帮兰子分担一些。
“嗳ã,你也歇一下哈,呷根烟!”驴毛子掏出一根纸烟递到二喜面前。
这一切让刘楚生看得一清二楚。
“看你这么霸蛮不,我要把你湿树棍烧成炭棍!”
驴毛子脑壳上的草帽被砸落在地上,他想不到继茂会发这么大的火。
“还冇得到音信呢。”继茂的话里有些焦急。
兰子说:“我挑得起呢!”
莲娭毑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当,补了一句:“媳妇好的还是好!”
兆明除了每天出工、吃饭,就是出去串门,家里的事横竖不管,扫帚倒在地上他只会跨过去,不会伸手扶起来。莲娭毑照例操持着家务,她没有太多的奢望,能够填饱肚子、儿媳之间莫吵闹,自己身体健旺就是最好的日子。兰子除了出集体工,关照一家人的冷暖,夏天的衬褂、冬天的鞋袜全是她手上的活。她最大的愿望是如何快点将三个ฐ崽女拉扯大。
兆明挑着一担大粪放在菜地边,莲娭毑拿起长把粪勺边往地里泼粪边对兆明说:“我看还是让静儿读书吧!?”
“你问心无愧?你以为你是么哩好货色?”细娥壮着自己้男人是大队书记,肆无顾忌。
“你不晓得哪么办?去给兰子认错啊!”玉梅婶子说。
“呜,姆妈,我饿……”盛祖哭着说。
兆明窝了一肚子火,心像被无数只山蚂蚁嚼噬着。特别ี是在寂静的夜里,各种各样想象的场面让他无法忍受,不满与难受一齐袭扰、折磨着他的身心。当然,这根源都来自于自己的婆娘兰子。
“玉梅婶子,你哪么早冇跟我说呢?”兰子将撮箕里剩下的紫草拿给她:“这是通肠的草药,你拿回去煎水喝吧!”
宗祥连忙说:“兰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呢。”边说边把兰子让进堂屋里。
“刘楚生,你血口喷人,你不得好死!”兰子挣扎着骂了一句。
接生婆冬娭毑来看过兰子两ä次,兰子并没有表现出临产前的征兆。她自己心里有数,每次都很感激地把冬娭毑送出大门口。
兰子说:“姆妈,这事云鹏作不了主ว。”
静儿低着头,既没招呼也没抬头看继茂一眼。回家的路上,她脑海里总是浮现继茂脚上穿的那双棉鞋。她想倒掉继茂偷偷摸摸扣在酸菜下面的油渣子,但最后还是没舍得。
“嘭嗵!”一声,后墙窗户被一块砖头砸开!
“姆妈,爹爹么哩时候回来呀?”静儿在火塘里添了一把柴,细声细气地问。她早已经察觉到姆妈和爹爹没有别人的姆妈和爹爹那种和谐与亲密。她不晓得是什么เ原因,但又不敢细问。
散会的时候,继茂特地叫住兰子。
兰子放下箢箕,扁担马上被继茂抢了过去。
葬完榜爹回来,兆明和兆新为费用支出的事情争吵起来。因为有香秀从中ณ拨弄,争吵迅速升级,兄弟俩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这时的继茂手心全湿了,鼻尖上冒着汗。他抹了一把脸,“呷了饭好热呢!”,说完就“逃”到เ堂屋里去了。
第二天,各区县的解放军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像梳子似的围捕过来。几天时间,胡天龙的“地下军”死的死、捉的捉,降的降,基本被剿灭了,可“匪首”胡天龙一直没有落网,仿佛蒸发了。
晚上,榜ึ爹与莲娭毑商量:“这屋顶只怕是要掀掉重新盖哒,去年下大雪,我就担心压垮顶呢!”
榜爹洗完脸,出气稍微平缓了些。
走到半路上,继茂发觉兰子裤ไ腿上有血,自己手上黏糊糊的,忙叫玉梅婶子。
“姆妈,我想拿块肉给继茂哥他伢子呷,你看行不?”兰子说。
“哪么只能端一缽子饭回去呢?”
原来,东明得知自己要被抽壮丁,一万个不愿意去。可他又不能躲,躲了会让一家人遭殃。也不晓得他听谁说的,说是剁断了右手食指就不会抽壮丁了,所以他心一横,拿把砍柴的刀,在门槛上将自己右手食指砍掉了两节。
“是河对面贺家畈的,那个ฐ女伢子蛮不错。”郑郎中替宗祥说完,提一壶热水去洗腊肉,兰子要帮忙,郑郎中不让。
一个ฐ赌场伙计走过来,弯腰对兆明说:“要不先到赌场借点钱?”
就在兰子举ะ起石头正要砸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满是污垢稚气的脸和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他那嘴角还露出未嚼烂的野蒿……
再福离开时紧紧地握了握兰子的手,兰子从那双冰凉的手中感受到เ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兰子坚信他一定会迎来他所说的春天和他所说的好日子。
兆明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也听到了枪声和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快!快躲到后山上去!”他一双赤脚๐往外跑:“姆妈、爹爹!快起来,躲兵哒!”
兰子要继茂舀来一盆清水,她将洗净的桑树皮交给继茂:“你用它煎水给忠伢崽喝,一天喝三次,会退烧的。”
“兰子的手真是巧呢!”堂嫂将起好了莲花边的鞋底拿在手里,谢过兰子。
郑郎中木然地望着承芳:“你走吧!”
“姆妈吔,刚才我听路过的下堂屋里的人说,有个日本兵被马拖死哒,那脑壳都破哒,血糊隆咚,最后是被横绑在马背上驮走的。”香秀一把鼻涕๓甩在柴灰里,将两个捏鼻子的手指在椅子脚上擦了擦,继续说:“亏得是摔死的,若是被游击挺进队在这里打死的,我们这里肯定要遭大殃。”
桂芝呆呆地靠墙站着,好像没在听桂林说话。
兰子在床上听到狗的惨叫声,晓得兆明又在做那没屁眼的事。也是一条命呢,你不该打死它。唉,就为这,丢了一条命,不值得呢。兰子十分同情那条公狗。她忽然想起静儿,又想王晓明和高美丽。
狗肉一半分别送给了兆新和云鹏家里,剩下的就一锅炖了。狗脑壳单独与几个鸡蛋煮着。莲娭毑时常头痛,兰子说,吃了好。
兆明他们光吃狗肉没吃饭,吃了两餐才吃完。
兰子闻着狗肉的气味就反胃,锅里的狗肉她连筷子都没伸。她干脆盛碗饭,夹几根酸豆角站在禾场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