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兆明光着一双沾满泥巴的脚跑回来喊:“兰子!兰子!”
“兰子,你打算哪么办?”玉梅婶子坐在床边,轻声问。
“静儿有一岁多了呢,呷多哒奶水会变成大舌头,以后说话会说不利ำ索。”兰子编出一个理由á。
胡天龙血洗区公所的第二天,就遭到解放军的追剿,他从追兵的眼皮子底下滑入草丛,潜藏在一口山塘角的水草下,躲过了解放军的搜捕。后来他又昼伏夜行,终于逃过层层包围,去了香港。在香港,他得到了国民党当局的嘉ล奖,并领取了一笔特务活动经费。他这次被遣派回来的任务是网罗旧ງ部,重新组织“地下救”。因为一路劳顿,口渴难耐,他到路边人家讨碗水喝。胡天龙万万没想到自己้已经被人发现了,而且发现他的竟是仅仅见过一面的表妹夫。
榜ึ爹侧脸冷眼扫了一下兆明,想发火又找不到理由,“哼”了一声往回走。
她看到兰子津津有味地吃着酸豆角,笑着对兰子说:“你肚子里怀的是伢崽呢!”
兰子听到莲娭毑骂榜爹的话,忍不住想笑。
“兰子姐,你还好不?”高出兰子一头的再福问。
兆明第一次进县城,摸不清东南西北。他东张西望傻呼呼地看着石板街上穿梭不息的人流和两边毗邻相接的木楼铺面,心里紧张兮兮。金条放在裤兜里,他一只手抄进去,紧紧地攥着,生怕掉了或被人偷了抢了。
“姆妈,投降就是日本兵打输哒,认输哒呢!”兰子笑着说。
兰子听见有人嘀咕:不能让这个ฐ狗汉奸弄脏了石柱!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公开说。
挖了好几天,才挖出一个能藏一、二十人的“喇叭”形的洞。新土倾倒在半山坡上的低凹处,上面再撒些枯叶杂草,不走近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个洞。
“好呢,嫂子,你细伢崽呢?”兰子拿了把椅子坐在床边问。
每次,耀慧与桃子、兰子单独在一起时,她总喜欢说些天龙和大志他们打日本兵、杀密缉队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是听天龙说的,有的是从其他游击挺进队员那听来的,有的则是她自己编造的,总之,目的就是为了宽慰她们的心。耀慧不敢提及桂芝和那死去的一大家子的事,但总免不了七弯八绕又绕到这个事情上来。
玉梅婶子用手指了指兰子的肚子,兰子不好意思,红着脸点了一下头。
一颗子弹击中了桂林的后脑แ,他扑倒在宗祥和宗萍身上。
听见儿子兆明的说话声,兰子的婆婆从自己屋里跑过来。她挤开给兰子盖被子的兆明,用手摸了摸兰子火样烫手的额头,对旁边的兆明说:“你赶快去用罐子熬点生姜水,让她发发汗。”
桂芝在扁担上挽好麻绳,又将一双用布条编织的草鞋绑在扁担上。
“姑妈,我晓得呢,这钱我不要,你留แ着自己้用。”兰子说着,要将钱塞回耀慧的荷包里。
郑郎中的脸色马上暗淡下来。他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屁股后面坐下,从荷包里掏出烟丝,用纸卷着,点燃。一缕缕幽蓝、浅灰色的烟雾缭绕上升,从他的脸上、眼睑和那夹杂着灰白的发丝中掠过,悄然地消เ失在昏黄的光线里。
兰子均匀地将秧苗坨抛撒在田à里,挽起裤脚下田。山里的水还有点凉,她差点没站稳,手往泥里撑了一下。“亲家爹,我从这边插过去啊!”兰子见桃子的公公直接把秧挑到เ田那头去了,也就没上田坎。
“我把他藏在红薯窖里,应该冇事。”郑郎中汗湿了衬衣,被风一吹,浑身打了个ฐ冷颤。
“你的,家里的男子的有?”“扁脑แ壳”一手叉腰,一手撑在匣子枪套上,问桂芝。
桂芝对桃子和大志叮咛了又叮咛,桃子只是不停地点头和抹泪。
端着长枪的日本兵和提着短枪的密缉队员将村里的人围成一个大圆圈。扁脑壳队长站在石磙上训话:“你们的,不要害怕的,皇军的,不杀你们。明天的,由保长带队,要二十个人到镇上去事议,并庆贺维持会的成立。今后的,你们要好好做良民,哪个不听从皇军的,人统统的杀,房子统统的烧!”
“大志,快,快进屋里来坐!”耀慧生怕冷落了“侄女婿”
桂芝将刚ธ煮ุ好的饭盛到瓦缽里,又重新淘米煮饭。三个便衣留在房里与“团长”说话,一个便衣蹲在禾场角边的半块石磨上警戒。
兰子从桂芝的骂声里听出了端倪。她为桃子感到羞耻,也从心里看不起桃子,并对那个叫王大志的男伢子怀有深深的恨意。
桃子与桂芝也越来越亲近了,对郑郎中的态度也大为改变。兰子有时看见姆妈与桃子在一起说悄悄话,好像有意避开她似的,心里感到不舒服。
她抱起靠在大门门凳旁้的竹扫帚,左一下右一下扫着郑郎中用宽锄头扒不干尽的碎雪。兰子有意用扫帚将碎雪往空中扫,她喜欢看到雪花再一次在自己眼前飘飞,并融入自己้嘴里哈出的那团白雾里。
“呷饱哒吗?”桂芝问。
两个小脑แ袋伸出屋角就看见二表哥天虎被两个ฐ比他高一点的男孩各抓住一只胳ฑ膊,双脚并齐地站在天井边。一位先生搬来一条板凳竖放在天虎前面,扬起一根手掌厚、两三尺长的竹板对他喊:“趴上去!”
“才帮爹爹卖完肉,我要去划龙船呢!”天龙说完就跑了。
桂柏赶忙过去抬起风车另一头,将风车放在椎子旁้边。
“好哇,我们家出了个女秀才啰!”郑郎中显出少有的笑容。桃子好久没见爹爹这么开心过。
“明天细伢崽过三朝,莫忘记请姐姐、姐夫。”桂芝细声地叮嘱丈夫。
莫名的不安朝郑郎中袭来。他迅速从石板上弹起,背起竹篓沿着来时的山路往回赶。
还剩下最后一排瓦没盖,榜爹傕促其他人下去洗手脸准备吃饭。今天中午的菜是最丰ถ盛的,帮忙的人正坐在饭桌前说笑,只听得从后墙角传来“嘭”的一声闷响。大家跑出来一看:是榜爹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榜爹是面朝下摔到地上的,胸ถ部下挺着一块青砖。当他被翻过身子扶起时,血已经从嘴巴鼻子里流了出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在竹床上垫好棉被,再将两根长竹杆捆绑在竹床两侧,抬起榜爹飞也似的往县城里赶。
莲娭毑坐在堂屋里哭,玉梅婶子在一旁不停地宽慰她。
“莲娭毑,你莫急哈,榜ึ爹只是嘴巴皮摔破了,不会有么哩大事的。”
在榜爹抬上竹床时,兰子上去探了一下他的脉搏,她感到公公情况很是不妙。
“哎哟,不晓得他昨天下午去了一趟牛栏屋就中了么哩邪ิ呢,昨晚一通宵像煎豆腐样翻来覆去冇睡呢!”莲娭毑止住哭,对玉梅婶子说。
玉梅婶子想想这里面可能有名堂,就叫东明到茶油坡里请懂法术的德爹来。
德爹杀了一只雄鸡,他把雄鸡血洒在房子的四周,口里念念有词。等画ฑ了符,烧了纸钱,德爹睁开眼睛对莲娭毑说:“你这房子开工ื的日子不干净呢,这个我已经制住了,但榜爹被牛魔王缠住哒,只怕不太好脱身。”
莲娭毑一听急了,连忙双手合一跪在德爹面前:“求求菩萨,求求神仙,一定要让榜爹脱身啊!”
德爹微微闭了会眼睛,然后对莲娭毑说:“这要等榜爹回来以后再制。”
兰子将装三元三角三分的红包递给莲娭毑,莲娭毑又恭恭敬敬放在德爹的手上。
第三天中午,兆明一个人回来了,莲娭毑忙问是怎么เ回事。
兆明哭丧着脸说:“医生说爹爹是内出血,胸骨头把肺刺破哒,要开刀。我这是回来拿钱的。医生说要我们四个人暂时留在医院里,等两天再回来。”
兰子听到เ医生说要留住四个人在医院里等着,心里就明白了。
第五天的下午,兆明带去的钱花完了,榜爹也被抬回来了。不过,榜ึ爹是放在竹床背面抬回来的。
榜爹被人从后门抬进的堂屋,莲娭毑一看,扑了上去:“哎哟榜爹呀,这是哪个作了恶,要报应在你身上啊!”
玉梅婶子一手没抱住,莲娭毑扑倒在榜爹冰冷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