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澜直到天黑也没有走出房间,文祁几次壮着胆子伏在门边企图听见里面的动静,终是徒劳,里面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他不敢又闯进去,只得和青瓷在厅里等候文生与青歌回来。
“恶心死了,扔掉啦。”青瓷直摆手。
李铭皱眉:“那铺子被查封了,应是充公了,公家要卖给谁,也说不准。但是时局这样,怎么好做生意?真奇怪。”
再过去半个月后,文生仿佛渐渐适应了工厂的生活,他干脆将琴也带去了工厂。刘敞替他争取了一个小小的休息棚,只能放得下一张铺子,供他午休或者夜里太迟,临时休息。他便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提了匣子找到偏僻处,偷偷的练习。
刘敞家住在胭脂巷底,胭脂巷前头提过,那是嘉ล禾镇的烟花之地。烟花之地自然女人多,又都是邻居,见刘敞这般苦恼,几个心底善的女人便自告奋勇白天来帮忙照顾刘ถ家老小,让他安心去干活,晚上了再回来照ั顾。
正胡思乱ກ想着,园子的门被推开了——自抄家后,这大门白天就极少锁上,孔佳妍不让锁,说屋子里没东西了,谁还爱看就看,有些破坛子破摔的意思。大文学
“原来也是镇上的孩子啊?”钟杉杉语气瞬时柔和了许多,招呼她们坐下说,自己้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有老妈子随即端了茶水进来,一一摆好后又退了下去。
孔佳妍终究是下了楼来,披头散,精神萎顿,坐在座位上冷着脸不言不语,只挑眼前的几根青菜吃。她的状态,将原本还算活跃的气氛又逼回了原点,几个孩子话都不敢说,无趣的吞咽着饭菜,匆匆结束了用餐时间,对后续守岁也不感兴趣般各自回了房间,这个年,便这样枯燥而寡淡的过了。
文生与文澜一道行路,半路无话,这兄弟二人素来如此,喜好不同,话题就不多。大文学直走到能见到当铺的门面了,文生收住了脚步,问文澜:“我问你,是你跟阿娘提当东西的事么?”他盯着他,神色凛然。
青瓷拿手摸了摸,道:“我自己绑的,老弄不好。”她皱起了眉头,嘟囔着小嘴无可奈何。
青歌望着她,心底微微生疼,问她:“那你想吃些什么?大姐看看能不能做。”
她如不闻,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那块白布,眼底沉静得近乎木讷,木讷中近乎无情。她只是那样直射着地上的白布,白布下的尸体,而脚步,虽迟缓,无犹豫。
“墨先生!墨先生啊……”弥留之际,有人的哭喊声恍惚的飘进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着的意识里。
“他可是重犯,能见上嘛?”孙广平不太放心。
却听青歌一声冷笑:“你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是要去做学徒还是去做劳力?咱家的底子就剩那些了,可经不起再折腾了。我是长女我认了,弟弟妹妹我照顾。你是长子,总也要有些担待。”
青歌点头:“那七姨您自便,我到隔壁看看青瓷和文祁。”
她拿起了那几张票子,忽然百感交集。
而此时的文生正急匆匆的赶向孔佳妍的亲姐姐孔佳敏的府上。孔佳敏住在镇子的另一头,要说远,走路约莫一个钟头;要说近,喊个人力车,二十分钟便到。文生自是不会乱花钱的,但他毕竟又是个极少劳作运动的公子,只走了不到半小时便气喘吁吁,那一早ຉ啃的馒头好似也消化殆尽了般,腹中ณ空荡荡的只剩水声咕噜作响。他摸了摸口袋,出来时候放了一块钱,若是这时候坐车,少说也要用掉五毛,回程就又要走一大段路了。他有些犹豫,想再坚持一会,可脚๐下传来一阵刺๐痛,他呲牙吸了口气,脚底磨出的水泡竟破了。
他信口应道:“嗨,那ว都是革命党下的。”
文生一眶泪终于奔了出来,落在襟前,染化成花。
两人就近寻了个ฐ药店里常驻的老中医就赶回墨家园。一路上,墨文生始终没有什么言语,神色也很淡,李铭心道他毕竟是墨家长子,突遭变故,长子就该转性成长了。他哪知墨文生并没太长远的打算,也是走一步是一步,他的淡定不过是不善表达情绪罢了。
墨显业不及开口,巡防队长傲慢替他应道:“你家老爷给日本领事馆的茶叶有毒,毒死人了!”
“原来如此!正是因为茶叶有问题,所以想摆脱干系,不跟我们继续合作!”少佐咬牙恨道:“马上,把这个中国人抓来!要他付出代价!”
这买卖还甩不开了,也不知是好是坏。墨显业心里嘀咕着,摸了摸包里的那叠票子,想着日本人这次倒是爽快。那ว么เ,合作就合作吧,多一个收入也不是坏事,这样墨家就又能好转了。他心情顿时开朗起来,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这是落魄的样子吗?孔歆不禁又开始疑惑起来。
黄喆却是一愣,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堆出笑来:“哈哈,那敢情好,我正好也接了新的生意要忙活,你能自己忙过来最好。若是要帮忙,也不必客气啊。”
“那你可说差了,越大越不值钱!小一点儿不懂事,好糊弄,自己爹娘都还不认得呢。大了,就认生了,不好卖!”
“原来是这样!老哥,你可得多带着我点,头一次牵线就有甜头,真不赖。”
“哈哈,多打听。我告诉你,现在时局乱,很多人都想着赚钱离开,这孩子,说难听点,是个累赘。”
“对对对……”
文澜与林常安都停了说话,支着耳朵听那俩人的交谈,当听见他们谈及卖人儿女时,不由交换了彼此的眼神,各自看见了惊愕。文澜悄悄扭过头去瞅了那俩人一眼,其中一个背对自己看不见脸面,对面的倒是看了个完整,原来是住鹿山路的刘二呆——二呆是他的绰号,镇上的人都这么เ叫,其大名倒渐渐给忘记了。
刘二呆看见有人瞅他们,便警觉的朝同伴示意,俩人不再言语,起身走了。
这世道真是昏暗了,竟有人买卖孩子还觉得是个门路。正常人都一定会这样想的,可听见谈话的这两个孩子心思都异于常人,沉默了半晌,林常安按捺不住,挑破了道:“你看,这正是先生说的‘天无绝人之路’,你才说没钱去香港呢,财路就来了。”
“你说什么啊?”文澜皱着眉头故做不懂。
林常安捅了他一胳膊,笑道:“别装ณ了,你那眼里想的什么全都写着呢。”
“胡说。”文澜不肯承认。
林常安道:“反正你家也破败成那ว样了,你还担心那么多干嘛ใ?我爹偶尔也提起你们墨家,说你爹,也不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太投机,要不然不会这样。你娘又败家,再大家产也经不起那么折腾不是?文澜,你自己都说你家撑不下去的,还死抠着干嘛?你听我的,我回去跟我爹说,让他少算你,或者就不赚你的,只拿正常的费用就行,赶紧去香港过自己的。我偷偷告诉你啊,过阵子我们家也得走,不过不是去香港,要去马来西亚,我有个姑婆在那里,手续都差不多了。嘿嘿,咱俩一块儿离开,多好!”他说得口沫横飞,满脸喜色。
文澜的心终究跳乱ກ了起来,是啊,多好,他好几次听人家说起那个ฐ叫香港的地方แ,遍地是黄金,人都体面的活着,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