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犹带着寒意,抚过琉熙卷翘长睫,也吹起药香徐徐。
她初ม来时,子澶为她置红裙长裾,她总不喜。后来方才慢慢知道,她不喜绛色,偏爱白帛,因而便慢慢为她换了衣裙ำ。
云梦山中ณ峰谷奇多,“天外天”更是世外桃源,若非有人领路,实难寻到此处。可她也不知用了什么法门,三日前却是生生找到此地,要拜鬼谷后人为ฦ师。
皂衣宦者垂臂敛容,亦步亦趋领ๆ着一众人从太池东岸绕将过去,带往中宴请使节的华阳台。
漫回曲廊、幽幽深殿前,一袭绯红长裾委地,乌缎青丝绾作半松垂髻,娉婷绰约,宛然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然而,凝颊๐皓腕再无半分血色,剪水双眸失却灵动剔透,木木然觑着满庭绚烂如脂的木芙蓉。
为了分散心神,干脆找出陶罐,又到屋前梧桐树下挖出大洞,将花蜜细细酿上,可只觉手下动作颠三倒四,一会忘了洗陶罐,一会忘了放桂花,分明就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一切就绪,就差封上罐口,偏偏手湿打滑,不慎间陶罐脱手,摔得粉碎,一晚上的辛苦顷刻付诸东流。
琉熙忿忿掷下手中罐盖,犹不解恨,又跟上跺了几脚。这才重重踩着步子,穿过杏林,往木屋中去找子澶。
“轻着点,踩坏了地无碍,只是不要踩疼了熙ກ儿的脚。”子澶被她狠踏的脚步惊醒,抬起沉溺于沙盘的双眼,泄出溪水般温柔注视。
她这才方觉失礼,连忙站正了,盈盈一施礼,“子澶师兄。”起身间恰迎上清润似水的深黑瞳眸,心神一阵摇颤,颊飞双晕,不由垂了眸。
屋里刹那一阵压人的宁静,子澶定定看她,他总是不自觉地默默观赏眼前那ว人,她是与众不同的,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浑身上下却隐隐绽出不同寻常的高贵与柔媚。可不经意间的一个瞪眼,一句嗔骂,一下跺脚๐,又蕴满少女任娇嗔。
“熙儿有事吗?”子澶抽回神思,一如既往的温柔问道。
琉熙欲说还休,颊上绯色愈加深重,深吸了口气,方道,“师兄明明应该早就知道魏国已经攻取了雍丘,却怎么不来找我?”
子澶双目弯起,若初ม升的月牙,眸中光韵飞扬,“你我有约,若你输了,就认真研习医术。现在你已经做到了。有些事情只要彼此明白就好,又何必偏要点破?”
“可,我们也有约,若是你输了,就教我剑术。现在是熙儿输了,又为什么……”
琉熙的话才说了半截,却被子澶笑着截住,“我教你了吗?”她不由一怔,目瞪口呆。
却是子澶又笑了,“是我教你的吗?”
琉熙也不禁莞尔,掩嘴敛眉巧笑,四目恰恰相对,彼此皆一颔首。
“熙儿愿向师兄请教。”她踌躇着开口。
“什么?”子澶低头看她,目光充满鼓励。
“秦军究竟是为了什么,要一再猛攻魏国长平一线?”她仰头,切切问道。
子澶回身,走近屋中后墙,轻拽墙上垂着的一条锦绳,身后垂帘霍然洞开,露出半墙羊皮缝接而成的地图。
琉熙心驰神往,走上前去。
他修长指节优雅抚上图面,“看,这是函谷关。”说话间,指尖缓缓向右轻移寸许,蜻蜓点水般掠过几处红色标注,“这是山阳、长平、雍丘、酸枣。”说罢,回眸殷切凝视琉熙,“看出什么来了?”
“秦军就像一把刀,齐齐刨开一道口子。”她美目圆睁,全神贯注。
子澶又问,“这道口子刨的地方有什么特别的?”
琉熙视线循着子澶指过的路线一路扫视过去,忽然,她叫道,“这道口子正好把燕赵和楚韩分开!”
“对了!”他投来赞许一笑。
她犹自不解,“可为什么要分开燕赵和楚韩呢?”
子澶悠然说出两字,“合纵。”
“合纵?”
“对,合纵。合纵起于苏秦,意在合六国之ใ力,一齐抗秦。秦国纵是再强,能敌得过山东六国吗?”子澶笑问。
“不能。”
子澶颀白手指再一次划过地图,殷殷凝视琉熙,“现在能想明白为什么要分开燕赵和楚韩了吗?”
琉熙恍然大悟,“这样就断ษ绝了南北四国的联络,使他们不可能ม合纵抗秦了!”
他欣慰地点头,“所以……秦国猛攻长平一线……”
“秦军猛攻长平酸枣一线,意在打通函谷关到东边齐国陶邑的土地,将燕赵和楚韩拦腰断开,使六国再不能合纵抗秦,然后个个击破!”琉熙一气呵成将结论说出,亦引来子澶深重笑意,撼得她心上一阵酥软。
她退后一步,微一欠身,想要告退,却被子澶叫住,“我们再赌一局!”
琉熙ກ挑眉看向他,只见他递过案上所置简片,说道,“燕国用剧辛为将,讨伐赵国,赵国老将庞煖率军抵抗。我们来赌赌,这战结果如何。”
她抬眸嫣然笑道,“假若我与师兄所想相同呢?”
子澶温和依旧ງ,悠然说道,“这次,只要熙儿说中ณ,就算赢了。”
琉熙心里暗暗得意,因为此战关系赵国,战况结局,她一清二楚。便笑道,“那个剧辛早年居于赵国,与庞煖将军相交深厚。依熙儿看,他一定是觉得自己้对庞将军了如指掌,所以才趁着赵国遭遇秦国几次强攻,国力衰弱的机会,攻打赵国。”
“那ว照熙儿说起来,这战,赵国能胜?”子澶问道。
琉熙扬眉吐气道,“不但赵国能胜,庞将军还可斩杀剧ຕ辛,俘获燕兵两万。”
“哦?”琉熙ກ此一答惊起子澶深深诧异,“如此肯定?”
她眼中透出笑意,重重一点头,“师兄就说赌什么吧!”
“熙儿想要什么เ?”
琉熙想了一瞬,说道,“如果熙儿赢了,就要师兄亲自教我练剑。”
子澶从琉熙手中抽回竹简,笑道,“你先打过木子再说。”
“那就请师兄将我屋前的木芙蓉统统拔了。”琉熙撒娇地微一动身,不自觉溢出别样动人风致。
子澶一阵怔忡,垂眸似在沉思,半饷才抬头道,“可以,那ว拔了芙蓉,要种什么?”
“杏花。”她粲然笑意渗出珀色瞳眸,屋内高亮灯盏照出她眸色澄净如许。
弦月转过中天,夜色渐深,子澶仰头望了眼窗外天色,柔声道,“不早了,熙ກ儿回去歇息吧。”
琉熙循着他目光望向墨蓝夜空,脚下却犹自站着不动,寂静无声中流转盈动情愫,子澶不由沉醉,她却忽然开口,“明明是熙儿输了,师兄为ฦ什么让木子教我练剑?”
“是我看错了师妹,误以为你身上戾气过盛。”子澶凝神远眺杏林,堆雪杏花下的艳绝一舞不禁抚上心尖,能做那样一舞的人,心中又怎么เ可能只有恨意呢?
“师兄原先说过,熙儿身上的戾气过重,怎么เ现在又觉得自己错了呢?”琉熙仰头凝望着他,满腹狐疑。她明白,子澶是对的,她心里确实积满了不甘,怨愤,仇恨……那不能无视的家国破碎,岂是想忘便能忘却。
“你也有认真修习医理,不是吗?”他笑问。
“就为这?”
子澶广袖飘忽,白绢深衣托着昏黄火光曳过,走入重重厚帘,只余下琉熙一人沐着清冷月华独立于沙盘一角,只听得远远飘来一句,“去睡吧。”
********绝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