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宁静,直至几声“咳咳”响起,带着被忽视的尴尬,提醒着:“……薛姑娘。”
与零散的薛家不同,这里整肃安静,无一人乱走。
小院隐藏在碧竹丛后,竹林之前就是客院。穆氏是东平王府要带回去的,薛家便将这个偏僻无人的小院借给郑泽安置“大姑娘”。
薛文姝颤了颤,抬起脸,虚弱地求情:“大姐姐,是我不对……不怪顾妈妈……求求你,饶过顾妈妈吧!”
宝篥被大姐姐拎着个ฐ粉粉小拳头,五个指头蜷在一起不肯松,真跟小熊爪子似的,倔得可爱。也撵人,说得却是:“有我看着大姐姐,不用别人操心。”
薛王氏冷哼一声,十有八|九是根本没病!
薛蟠是个混子,交游极广,三教九流无所不识。
“不用那ว么客气。”穆梓安找了个椅子坐下,笑眯眯道,“我先问个问题,你派了几个人盯我?”
三人惊疑:“姑娘?”
穆梓安眯起眼睛:被人盯上了呢。
洪水淹没家园,逃难的灾民连饭都吃不饱,更不用说吃盐。凄凄惨惨躲进南京城避难时,好些都身体浮肿,除却粮食,还需紧急调盐过去。
徐龄的个性比他的表情还要刚硬,身为一届寒士清流,他既厌恶官商勾结的薛家,对闹出私生子女的东平王府也是万分的瞧不上,哪怕薛家救了他媳妇儿,哪怕东平王位高权重,他徐大人都不吝给出一丝好脸色儿,黑着一张脸开口:“薛舍人告知本官,今夜薛家失火,乃ี是因为薛澄丧心病狂,害怕其下堂妻穆氏暴露其意欲谋害兄长的图谋,便在穆氏被带离薛家前,意欲杀人灭口。”
徐龄乃是世间独一份的青天大老爷,最是刚正不阿,有他在——薛蟠最不放心!
蓝鸢大惊:“这,有人从外头把门拴上了!”
将门里出来的祁王妃也瞪丈夫:“男子汉大丈夫须得有胆有识,一出事就当缩头乌龟,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这是事实,没可能也没必要不认。薛彬点头,瞥一眼惴惴不安的二弟,又向阿琦和长史官抱了抱拳:“那么เ,二弟应该已经告知二位,穆氏已被休离。”
不找麻烦不代表没有麻烦,薛彬重重叹息一声,与宝钗点头:“我先过去。”说着,急急匆匆往正门处赶去。
薛蟠又是一个寒战,又出了一身的冷汗,转明白过来,脸色顿ู时青紫交替。
薛婉长得娇小,气质更是柔顺至极,一哭起来真跟只梨花带雨的小兔子似的。瘦削的肩头一颤一颤,比薛文静还可怜百倍:“呜呜呜,二姐姐,求您了,求您了……”
四房:
这一代的东平王名穆莳,现已๐将近六十。年轻时的穆莳真叫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可怜蓝颜薄命,家里的古板老娘给他领ๆ回了一只母大虫做老婆——开国八公之一的成国公府的大小姐祁แ氏,天生力大无穷舞得了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轻易便能拧断白斩鸡穆莳的脆弱脖ๆ子。
被王嬷嬷跳井弄得差点心脏ู停跳婆子也终于反应过来,大着胆子凑近往井里一瞅,顿时吓一跳:“太太,井里、井里有个网,将人兜住了!”
薛明氏正端着一碗清茶,茶香氤氲,为这个清丽的女子又添了一抹古韵。她无意隐瞒,直接与宝钗道:“是为ฦ了她……六年前,先皇后病逝,天家施恩,她与我一同被放出皇宫,我将她带在身边,相互扶持……没想到,竟然害她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我知道。”宝钗揉着小姑娘的头发,忽然在宝琴软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谢谢你。”
男子骇然,显然没想到这么เ个漂亮小姑娘会这么恶毒;丫鬟婆子也吓着了,早ຉ知自家姑娘是个小大人,稳稳当当从不出错,可姑娘的脾气一向极好,这次怎会……瞅一眼地上脏兮兮的下作玩意儿,婆子们悟了,是因为这人太恶心,这事太作践人,就是菩萨也给逼出了火气!
傅嬷嬷并不敢拿大,对着宝钗行了礼ึ,才道:“可是,姑娘不知道,那徐龄实在欺人太甚!今天又发了个ฐ文,说是堤上兵卒拼了命地抗洪,咱们这些家里头却酒肉笙歌,实在不像话,让咱们削减用度、削减奴仆……”
众丫鬟收了东西留了念想,听蓝鸢说姑娘取了银钱,赶忙又添了些自己的。虽是大丫鬟,可毕竟年纪小,没多少积蓄,三人差ๆ不多凑了一两多银子,一起塞在一个蓝色的小包裹里,与金莺的遗物放在一起。
原来,上游洪水来势汹汹,金陵大堤必须不断加固,因此需要更多的人手。虽然涌入金陵的难民极多,但他们各个拖老带小,没得饭吃瘦骨嶙峋的,哪有力气去修堤?徐龄便下令在金陵城中ณ征丁,不但民户要出壮丁,官家和商家也逃不掉——也不是说让众老爷公子哥儿亲自挽袖子卷裤腿去修堤,谁家没几打小厮护院家生子儿?这不都是劳力!
还掐着宝篥的蒙面人却一字一顿,以沙哑的声音道破:“东平王世子。”
穆梓安眯起眼睛,忽而冷笑着寒暄:“好久不见,镇南侯。”
蒙面人眸光一滞,随即一把扯下面巾——薛王氏认了出来,差点惊呼,趁夜冲入薛家抢劫的竟然是南京守备虞方!
手起刀落,染得薛家一片血色——竟是职当保卫南京城的江南驻军之首。
宝钗紧捏着灯笼,事情的真相远远出于她的意料:趁火打劫,原以为是匪,怎么会是兵?
穆梓安冷笑着道出原委:“官扮作匪来杀人抢劫,只因原就犯下了死罪,破罐子破摔,抢一富户,打算逃了。”
虞方是为四十多岁的悍将,直起身来近九尺高,目如鹰隼:“你知道什么?”
穆梓安丝毫不惧,冷笑:“我知道,镇南侯压根没把那些因水灾而起的□□放在眼里,在你眼里,那些暴民只配被填成军功,助你、还有你那个ฐ酒囊饭袋的儿子平步青云。”
虞方的长子名虞颉,也被虞方带去平叛,甚至给予领兵之权。穆梓安眼露嘲讽:“我还知道,虞颉้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你予他几千精兵让他当先锋,却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辜负了镇南侯你一片拳拳爱子之心。虞颉้毫无将兵之能,叫缺粮短衣的暴|乱难民围堵在土堡里险些丧命。他不知道您已经赶去救他,为了脱围,竟然掘开堤坝,引洪水灌向长江下游!”
——什么?
薛家诸人皆不敢相信,血迹斑斑的家里,与金陵决堤决定,竟又是一场*。
“虞颉还自以为是水淹七军之妙计,还好虞大人不蠢,知道洪水灌下生灵涂炭,或许连太|祖皇陵所在的南京城都保不住——这得死几次才够?”说到这里,穆梓安眸色中已然是一片森寒,朗声道,“死罪难逃,虞大人便痛下决心,连夜赶回南京,一面封城以封锁消息,一面带人抢劫薛家的万贯家财。虞大人渡口处安排了大船,虞颉那ว个蠢货正在等呢,等你劫了银子,一起从水路逃往东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薛家乃是金陵首富,便被这对禽|兽父子盯上,想要趁乱扮作暴民抢掠,谋财不够,还要杀人灭口。
据说本朝第二位废帝便是从南京的水路逃往东瀛的——照这么看来,虞家父子都是颇擅长“引经据典”之人。
“我说的可有哪里错,虞大人?”穆梓安再次勾起嘲笑,“儿子窝囊,老子更孬种。”
闻言,虞方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忽然举起起刀:“竖子无知!”
穆梓安却好似不在意似的,忽然抬头,看得竟是那三个ฐ快要惊呆的小姑娘,提醒:“拿好了灯,千万别掉下来。”这圈可是被泼了满地的油呢。
虞方见他分神,猛然举刀砍来,站在穆梓安身后的宝钗大惊:“小心!”
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就站在身后,那ว是一步都不能退让。穆梓安纹丝不动,正对凛冽的杀气,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刀锋!
继承了母亲的天生怪力,穆梓安的腕力竟比身经百战的虞方还要强些。被他一瞬间抓了刀,虞方只觉手腕发麻,紧握着刀柄却怎么都劈不下去,不由怔怔:“怎么可能……”
徒手抓刀,鲜ຒ血顺着手腕流下,将金色蟒纹染成了鲜红。正如眸色一般,这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眼里,越动着两团赤红的火焰,精亮得骇人。
紧紧ู攥着刀锋,穆梓安猛然挥臂——虞方只能怔愣地听着咔嚓的手骨骨折声,而后那柄刀便从下往上,从他的脖子上削了过去,溅起一片血花。
头颅骨碌滚落在地,虞方的眼睛瞪得几欲眦裂,到死都不能置信,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被一个ฐ十五岁的少年取了性命。
剩下的蒙面人都僵住了,他们都是虞方的心腹,此时都怔怔盯着虞方死不瞑目的扭曲表情,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反应。
穆梓安将刀掷在地上,“叮铃”一声,几番๘惊魂。
“这种混账,何必留他狗命。”穆梓安无所谓似的甩了甩手心的血,扫过一圈人,挑了挑眉,“虞方是我杀的,可有谁要给他报仇?尽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