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请安问好被视为资产阶级的臭习气,相互见面的人们更习惯于高呼两句革命口号,或者祝福老人家万寿无疆之类的。鄂北的乡下的老乡们彼此见面,不习惯这些时髦的问候,顶多是问一下吃过饭没有。不过肇家的家教和规矩就是这样,打小肇辄爸爸就坚持要求遇到人后,肇辄必须ี客客气气、微微弯曲腰身问候。
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沿着晒谷场溜达了几圈,就这会儿功夫,透过麦秸垛子后头四方แ堰周围歪歪扭扭的一排垂柳的缝隙,胡勇就已经可以隐约看到เ塘堰对岸薄雾后的小樊村了。
瞧见李村周边十里八乡的母犬,这畜生必定扑上前戏弄一番。下身的那ว个玩意顶进母犬的屁?眼,两ä条前爪可以洋洋自得地朝天悬空抬着,只用俩后爪子就可以扯着母犬同前共退地绕圈圈边娱ຉ乐边办事儿。完事之后母犬还不能就此离去,必须得帮它清理完一身的污垢。
当然,孤陋寡闻的平头百姓们,没有几人能知晓其中的内情,更不会将这些孤立的大事件联系起来想象,但偏偏就有几个隐藏在市井中的小人物,深知所有这一切的生,都是因为ฦ幕后有一双看不见的黑手在推动和导演着,而且起因还是由于二十多年前生的那件轰动全球的副统帅叛逃事件。
牛凤从昨晚收到院里通知其暂回单位准备节目,参加“国庆”文艺汇演选拔的调令后,就兴奋得几乎彻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ฐ晚上。
她急于来樊村见肇飞,不光是要将好消เ息第一时间与老师兼朋友共享,更想请教一下该作哪些准备工作,以及如何准备等事项。毕竟做过多次大赛和招生评委的老师肇飞,其经验更丰ถ富。
在高低不平的田埂上,她迈着那特有的、带着芭蕾韵律的小跳步,扭摆着柔软的腰肢,不停擦拭着满体淋漓的香汗,兴冲冲到เ达小樊村晒谷场时,太阳已๐快到头顶了。推开牛棚的屋门,只有一个扎两ä条小辫,脸蛋圆乎ๆ乎、胖鼓鼓、红脸膛,长得还算清秀的年青姑娘正围着灶台忙碌着,老师家老少爷俩一个也未见踪影,这让她感觉有些气馁,问话就难免不太客气。
“小丫头,这家的人呢?”
“没长眼睛啊?不在这站着吗。”
“你是这家的吗?”
“我不是,难道你是吗?”
见年青姑娘爱搭不理、气鼓鼓的摸样,牛凤皱了皱眉头。
她为ฦ人处世就这个ฐ性格,说话直通通冷冰冰的,有啥说啥绝不废话。遇见不顺眼的,干脆昂起那盘着髻,尖尖下巴的头颅ๅ,装着没看见式的。呵,今天居然又碰到เ这个比自己还有个性的!牛凤按捺着因屋内燥热而渐渐有些体温升高的烦躁的心绪,又客气地问了一句。
“小姑娘,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下,这肇老师和他儿子辄辄到哪里去了。”
“去菜地也罢,村小也行,你自己看着办。”
年青姑娘赶苍蝇般地摆摆手,口气不耐烦得很。
牛凤估计向她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决定自己先到到เ菜地去寻寻,免得自讨没趣。
小樊村的菜地就两块,都听老师肇飞说过。以前曾有的菜地已让割资本主义แ尾巴时割掉了。就这两块地还是老肇撺掇着生产队,自掏腰包提供菜种子,以搞科学种田à试验的名义搞起来的。一块小些的菜地在牛棚背后的苦楝树林前,栽种了些卷心菜、茄子、胡萝卜之类寻常的蔬菜;另一块菜地大些,种的是当地人离不得的大葱、姜蒜以及烟叶子,算不上真正的菜地,称呼为经济作物田更贴切,位置在麦秸垛子后那口小池塘的旁边。
牛棚背后没人,牛凤转身往池塘旁的菜地走去。她眼角的余光,现圆圆脸的年青姑娘正远远地蹑在身后尾随。她走,年青姑娘也走;她停,年青姑娘也停,但与她始终保持不即不离的距离。
“小丫头,你想干啥呀?”
“监督呗。”
“我是坏份子吗?”
“坏份子脸上不写字的。”
牛凤笑了笑,懒โ得再搭理她。牛凤可不是头次见这圆圆脸的年青姑娘了,最近到เ老肇家常能遇到เ。但这年青姑娘好像与她犯冲。每次见面,只要自己一开口,言语上不冒犯她两句绝不罢休,搞得她既ຂ难堪、无奈,也摸不清头脑。
还没到池塘边大块的菜地,远远地,她已๐能看到เ老师正弓着身,举着粪瓢,一勺一勺往地里浇水的身形。老师头戴有檐的黄色大草帽,裤腿卷到เ膝盖上,衣袖扁得老高,平日里高大挺拔的腰身显得有些佝偻,但神情专注、认真。每浇下去一勺水后,还细心地培一培周遭的泥土,理一理新出芽的小苗。
“老师!”
“来了哇。”
老师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冲她溢出一丝微笑算是招呼,又拾掇起手上的活计来。
“饲牛、放羊、给菜地浇粪,您每日就做这些?”
“算是吧。”
“累了吧?您歇会儿?”
“还有些没浇完呢,你稍候吧!”
牛凤眼角有些湿润,柔和的语气消逝了。平日硬邦邦、气鼓鼓的口气又脱口而来。
“这是人干的活吗?您要让那ว满腹的诗书、几十年的锦绣就消磨在这里?”
“这里的贫下中ณ农不都如此?”老师微笑。
“那。。。”
老师摆摆手,瞥了不远处观望着这边的年青姑娘,示ิ意还欲开口的牛凤打住,自嘲地低吟到:“饭蔬ຒ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ณ矣!。。。这有什么不好呢?”
“还乐่在其中?我没觉得有一点点好的。”
“行了,不说这个了。看你刚才走路那架势和那神情儿,莫不是有啥好消息?”
牛凤点点头,脸色又和缓下来。
“可能我马上就要回去了。院里准备上几个节目,打算参加省里的国庆文艺汇演选拔,其中打算移植一幕“红色娘子军”中的军民鱼水情,有一个ฐ我合适的角色。。。吴哲也打算准备个节目。。。”
老师那ว一向洞悉世事,睿智豁达的眸子,只扫视了她洋溢着喜悦,已不再青春、不算美貌的脸孔稍瞬,就拦住了她喷涌ไ欲出的一肚子的话。
“回屋说吧。先喝口水歇歇,走了那远的路,休息会儿再细说不迟。”
“就你那牛棚陋屋啊?冬天四处透风,把人的下巴都要冻掉。刚才我进去的时候,又热得像个ฐ蒸笼,我可不敢再进去。”牛凤俏皮地摇头拒绝。
“君子所居,何陋之有?”老师脱下草帽,用它扇着凉,乐呵呵的。
“老师今天怎么满嘴的之ใ乎者也吖!”女弟子的声音娇腻。
“刚从箱底捡出几页被红卫兵抄家破四旧遗漏掉的废纸,瞧了一瞧,居然是《论语》。你不知道吧,老师从国中ณ毕业后,就只读aBcນ和尼采、康德之类的,洋文还算认得几个,祖宗的那些东西差点忘记光了。孔子不是说要温故知新嘛ใ!”
“那我们去池塘边的柳荫下?君子远庖厨嘛,那地儿才是君子之所在。”跳芭蕾的女弟子笑吟吟邀请到。
“哟呵,小资产阶级就是懂ฦ浪漫情调啊!”
老师尚未应答,不远处的小姑娘耳朵好使听见了,酸酸地讥诮了一句。
牛凤有些羞恼,本来就显得尖尖的下巴๒拉得更长。“老师,这小丫ฑ头片儿是哪儿的,怎么一点上下尊卑都不懂ฦ啊?”?寻常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里,冷不丁蹦出带京中乡土味儿的土音,“片儿”俩词,尾音拖的很长。
被年青姑娘撩拨几次后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喊人家老师的,自己不还是小辈吗?”?圆圆脸的年青姑娘又顶撞了一句,但脸是对着脱帽右派的,似乎刻意压低了些嗓门。
“到饭点儿啦,还是回屋罢。吃过饭,多的是时辰再聊。”
老师似没听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言语间的剑拔弩张,神情不改,淡漠依旧,起身担起粪桶担子,率先向牛棚屋走去。
回屋更衣洗浴一番后的老师,回复到往日里干净整洁、一丝不苟的摸样。给女弟子沏了茶,让了座,简单询问了她的近况,也说了蓝蓝的学习近况,然后就坐在小凳子上,独自一边静思品茗,一边等待着女弟子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