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狝的时候，舒兰赛马故意输给了九公主。一只绝佳的老坑翡翠点金盘龙簪成了九公主嫁妆里压箱底的宝物，着实让九公主开心了好久。
康熙皇帝没有让白晋起身，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一人立、一人跪，大殿上静谧得落叶可闻。
自从入冬以来，京城就总是阴霾不定、重云密布，见不到阳光，接连又是下了好几场大雪，愈发湿重得阴郁逼人。今天则突然拨云见日、阳光普照，清透的天庭、蓝ณ汪汪的，更是无有一丝儿云彩，那种过分的豁亮畅快倒是有些慎人。
杏儿突然扭头向外，直愣愣地睁开双目，眼神格外摄人心魄，看护着杏儿的小宫女秀儿被吓得退了数步。秀儿一向胆小，这次十阿哥命她看护杏儿本就百般不愿，杏儿这样的异举ะ唬得她连退数步，几乎ๆ撞倒宫烛，烛光闪烁不定，景物影子也忽长忽短、一片缭乱。
白晋细细回想，他来到这里已近两年，学了国语1，留在了紫禁城之中ณ，担当钦天监监正之ใ职，却只是陪伴康熙皇帝研讲天文地理、数学几何甚至治病救人。
秀眉上前一步，劝慰道：“哎呦，主子娘娘，您这是怎么了？皇家的规矩大如天哪，您要是不言不语的就去了，皇上怪罪下来奴婢们可吃罪不起。小昌子腿快，如今估计已经到เ了西暖阁了，想追也已然不及了。您想想，您本在太皇太后那ว里一宿一宿地熬着，好容易退下来，还不肯休息，强打着精神熬了一碗好汤，您这都是为了谁呢？本就应该让皇上知道，承您的情儿，您还不收拾齐整了咱们好起驾？”
众位大臣缓缓而立，仍不时听闻抽泣之声，想是有大臣过于激动，情绪一时还不能平复。
皇贵妃佟佳氏安然地坐在殿中，低眉轻扶着她珐琅掐金丝的护指。后宫中最重保养，每个ฐ青春不再的宫妃都生怕自己老了去，被皇帝厌弃，拼命地涂脂抹粉企图掩盖岁月带来的细微痕迹。只是即使保养再好，也抵不住宫中年年新人那些娇容身上的透露出来真正的青春气息。
舒兰为她这个奇异的感觉吓了一跳，她怎么เ这么快就有些心理异常了呢？难不成她已๐经被封建社会残酷压迫，并遭到了无情的戕害。舒兰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半年时间，她反省自责的频率已经越来越密集，这决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康熙皇帝深深看了一眼四阿哥，半晌，摆了摆手，平和地道：“起来说话吧。”
拿了苹果舒兰满足而狡诘地笑了。
十阿哥却皱着眉头、不甚耐烦，道：“好容易出来，你们却一门心思钻进国事里，实在无趣。”
碧螺深深看了秋一眼，道：“兰格格年岁还小，连太后都不甚拘束，你们尽心服侍就好了。你回去吧，晚宴的事情我会向皇上禀报的。”
康熙ກ皇帝这才带领年长皇阿哥和大臣们怒马如龙、绝尘而去，隐在了重峦叠嶂的密林深处，远远的只有一道烟雾蒸腾而起，耳边恍惚听到เ了哨鹿的笛音。
舒兰心突突地跳得厉害、似有声音轰鸣、呼吸急促，耳朵里只能清晰地听到เ她的心跳声。舒兰双手紧紧扼住她自己的脖子，好像她一放手，心就能从她的喉咙里面跳出来。
可不知为ฦ什么เ，思念父母的这种念想在心头隐隐作痛、突突直跳，执着的情绪似乎只要舒兰张口都能从嘴里蹦出来，压抑不住。
秋风已经渐渐起了，天儿也渐渐转凉，南薰斋里的盆栽被夏指使着仆役们搬到了屋子里，院子里之余几个养莲的大水缸，枯了的枝干攀援在水缸的一隅，更显得凋敝萧索了起来。只是水里悠游的金鱼，鼓着眼睛、摆着薄如纱衣的鳍，不时吐泡沉浮ด，还显得有一些生气。夏张罗着要收了枯莲，舒兰却只是不让。
秋怕伤了舒兰的心，暗地拽了夏的衣角。夏自觉失言，红了脸不知所措，看舒兰抬头准备跪下认错。舒兰抬手，微笑摆字“无妨”。
突然，湖岸边传来了一声悠远的箫音。一时好奇，舒兰寻声而去。转过了几道弯，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依湖而立，湖边垂柳轻轻随风摇曳，男孩的袍服也猎猎作响，衣角掀起了一个ฐ优雅的弧度。仅仅一个暗色的背影，舒兰看不清袍服的品级，只当是宗室子弟在这里对湖吹箫、凭吊先人。当舒兰想偷偷转身离去的时候，湖对岸也传来了箫声，而且似有隐隐相和之意。太液ຂ池池水气腾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笼上了一层薄雾，满河的琉璃灯也看不真切，在烛光水气里若隐若现。极目远望，舒兰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箫声悠远，甚是动人，有一股相近不能相亲的哀怨。
“讲。”
“罢了，起来吧。”
“那格格为什么不开口说话！”康熙皇帝厉声道。
她的心
扑通一声，那个叫四阿哥的人跳到了水里。
三年，他就以这样一个假人的身份骗了迦澜三年。在空无一物的房间里，迦澜只看到เ了歪倒着的两ä瓶酒，白酒、很烈，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喋喋笑声，那是迦澜在最无望的时候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
舒兰转念想到了她自己的处境，不由得摇了摇头，自从独存异世以来，舒兰也从不违拗别ี人的心意，对谁都是谦恭有礼、周到备至。对舒兰来说，顺从不仅仅只是一种态度，而是舒兰在这个社会生存的必备要素。明明她也是这样，却偏偏要还要怜悯别人，岂不是太好笑了些。
舒兰略顿身形，带着秋缓缓离去。
隔着荷花池，白晋遥遥望着已经几乎ๆ隐没在暗影中的舒兰，只是她浅色锦缎衣料中暗嵌的花纹闪烁着银色的光芒，让白晋知道舒兰就站在荷花池的对面。他本是被四阿哥动人的埙声引来的，却发现偷听的不止他一人。
那兰格格真是一个奇异的孩子，如重云般浓
妖孽帝王慵懒后吧
密的黑发、鸦翅般光洁的双鬓和那双透着清亮却深不见底的眼眸，每次都让白晋束手无措。白晋似乎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挫败感，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回想以前在法兰西宫廷里为法王服务的时候，那些匍匐在白晋脚下的宫廷贵妇明目张胆的恭维和直接了当的挑逗，都丝毫没能引起白晋的兴趣。
如今白晋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舒兰产生这样的好感。她身上似乎总是被一种迷雾般的感觉所笼罩，不知不觉地吸引着旁้人的目光——总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白晋格外庆幸，好在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好在是康熙皇帝命他给兰格格进行治疗，他可以继续这样关注着她，而不至于影响到她和他的清誉。
让白晋格外困惑的是，这个孩子似乎对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一个妙龄少女应有的好奇，对什么事情都冷淡自持。就连让康熙皇上、皇太子和诸位皇子都爱不释手、乐此不疲的望远镜都丝毫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她虽冷淡但却没有因为冷淡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这是得体自重，这种彬彬有礼ึ的冷淡为她赢得了极大的声誉和肯定。
舒兰这个孩子似乎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呢。白晋为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暗自好笑，在贞操观念、血统观念连上帝ຓ都会羡慕的纯洁之地，提出这样的质疑无疑是会让他掉脑袋的。
白晋抖掉了粘在他袍服上的杂草，向宁寿宫的方向走去，似乎他应该给在欧洲的朋友写封信，让他们给他邮寄些油彩来。
南薰斋。
舒兰回转她自己的暖阁以后却总是心不在焉，四阿哥沉重的肩膀轮廓和他在落日余辉中的背影在舒兰心头萦绕不去，没想到一个如此刚硬的人也有这样落寞的时候，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虽然他们都不承认。
晚饭之后，九公主挑帘自进来，拉住了舒兰的袖子，还未说话却笑弯了腰：“兰丫头，晌午以后你跑哪里去了？让人遍寻不见。没跟着皇阿哥们去看他们练布库，真真可惜了呢。”
舒兰歪头看着九公主。
九公主继续笑道：“你可不知道，如今无论年纪大小的皇阿哥都卯足劲头强健体魄呢，就连他们的布库师傅都连连称奇，对皇阿玛说从未见过皇阿哥们这么เ卖力。”
九公主比划着仿着康熙皇帝的样子和语气，捋着胡子，呵呵一笑，道：“他们那ว是怕被人比了下去罢了。”
舒兰眨了眨眼睛，九公主上前拉住了舒兰的手，问道：“你知道他们怕被谁比下去么เ？”
舒兰摇了摇头。
九公主道：“还不是白大人和那起子不争气的御医，告诉皇阿哥们说，必得时常活动筋骨、强健体魄，才能ม长得又高又壮。这儿事儿，说到底还是因为某位从小生长在皇家御苑的格格，见风长三寸、见雨长三分，把这帮皇阿哥都比下去了。”
舒兰微微一笑，其实她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高，只是她看着大她两岁的八阿哥已经平视，看着大她五岁的四阿哥只是略略抬头却不用再仰望了。
正说着，侍候九公主的太监安庆喜，现如今已经是南薰斋的总管，满脸通红地进来给九公主回话：“给公主请安、给兰格格请安。”
“罢咧。”九公主一挥手，白了他一眼，佯怒道：“平时也不知道你净往哪里去钻沙，用到你时总是不在。现在定是有什么难缠的事情，才露出头来。”
“主ว子这是哪里话来？奴才就是架着三个脑袋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安庆喜显然已经是一块滚刀肉，倒是拿出了奴才那种泼皮无赖的嘴脸：“还不是上次秋狝，您看蒙古格格个个身后都跟着铁ກ塔一样的蒙古大汉，即威风又体面，就嫌弃奴才长了个ฐ猴样。奴才这一冬都拼命猛揣，也没长上膘，只得每次当差前都先抽自己้十个大鞋底，起码脸上能肿起来点，不至于辱没了公主的体面。”
九公主定睛一看，这个猴崽子的脸上真是通红肿胀，隐隐还有鞋底的印记，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算你有孝心。说吧，什么事情？”
安庆喜拿捏着道：“回主子话，内务府原定明天给咱们南薰斋添置些盆景植物，现在说是要改成后天，还请公主和格格们到时候回避则个。”
九公主眼睛一立，道：“这是什么道理！你，去问问内务府，不知道每次南薰斋添置东西都是皇阿玛亲自下旨的么？”
安庆喜濡涅了一下道：“奴才也是这么说的，内务府的人回话说，这不是他们不想周详。而是宜主子派人来说后天她礼ึ佛还愿，不宜动土，所以要改到明儿，后天才能来给南薰斋添置植物盆景。还请公主、格格高抬贵手，都是主ว子，谁也得罪不起，他们也两头为难。”
九公主怒道：“说，你这个脸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真是奴才自己抽的，不干旁人的事。”
九公主抬腿当心踹了他一脚๐，安庆喜仰面后倒竟然来了个后滚翻，又爬在地下道：“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奴才知道自己给主子丢人了。但是奴才想着宜主子毕竟是长辈，退让一步任谁都会说是公主大方知礼，于咱们并无坏处，还请公主三思。”
舒兰点头，暗暗赞道，安庆喜是个懂ฦ事的，可宜妃娘娘却看似太要强了些。
九公主想了想，笑道：“这么转弯抹角的，怕主子我不明事理不成？毕竟是我纵着你，越来越猴精了。成了，就这样吧，反正后天正是皇阿哥们御前比试的日子。舒兰，咱们看布库去，着安庆喜侍从。”
“嗻。”安庆喜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