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杨玄感！”不待小杏花更多解释，程小九迅速得出结论。杨玄感是这次东征的总押粮官，他的行辕就设在运河上游的黎阳城！春夏之交时，运河上船船北运的粮食都是供应东征大军的口粮，而入夏之后，运河上的粮船却全是送粮给附近大户人家的！
王二毛误解了他的笑容，被笑得面红耳赤，又用力甩了甩胳膊，大声道，“不跟你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小杏花说得好，我干脆ะ到药铺后门去撞她的马车，至少那ว样她会多看我眼！”
抬起头，他看见远处有个地方แ还亮着火把。那是他的家，娘亲在门口点着平素า根本不舍得用的松木劈柴，照亮儿子回家的路。
好不容易赖到手臂的酸涩感觉减轻了些，程小九取来三支箭，缓缓走到试射位置。只见他先弯下腰，将三支精挑细选出来的羽箭依次身前泥地中。然后挺直胸膛深吸了口气，弯下腰去，搭箭于弦，借着直腰的惯性，将手中ณ步弓拉了个半圆。
“前辈，前辈还没答应我任何愿望呢！”程小九大急，赶紧ู伸手去扯对方แ的袍子角。手指尖突然传来阵刺痛，他吃惊地瞪大眼睛，身前哪里有什么黄河老龙，坛子里的药汁刚ธ刚熬好，自己不知何时迷迷糊糊地将手指伸到药汤中了，整根手指被煮得就像熟螃蟹样。
想想衙门口大枷四周黑漆漆的血迹，程小九唯有苦笑。这贼老天，真的连条出路都不肯给人留แ！又百无聊赖地转了半条街，他苦笑了几声，回头向王二毛说道：“那你先回吧。我去药铺把我娘的药抓了。个月前郎中ณ给开的方，估计现在应该还能ม用！”
唯恐娘亲留下心结，程小九边吃，边比比划ฐ划地，将今天的全部ຖ经历讲述了遍。从开头替王二毛挡灾，到在船上借监工ื之手教训两ä个欺生的力棒，再到天上如何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直讲到张姓商贩如何重金招募人手帮忙，自己้如何带头冲上甲板。诸如此类，讲得兴高采烈，得意洋洋。
在这梦境当中，却有真实的笑声传来，与震耳的雷鸣声样清晰。那ว是几个刚刚及笄少女逛街回家的笑声，透着娇憨à，透着轻松愉悦。码头上的苦力们被这突然而来的笑声从惊吓中唤醒，双手抱住脑袋，哄而散。
三十万府兵失，大隋根基立刻动摇。杨广君臣急于挽回损失，第二年开春，立刻๑再度召集将士，展开了第二次东征。时间，害得天下百姓困穷不堪，安居则不胜冻馁，剽掠则犹得延生，于是始相聚为群盗。
“是王二毛么？这厮终于找人来了！”程小九的心头振，手中朴刀又向上举了举ะ，将刺来的剑锋再度隔偏。
张姓反贼楞了下，冷笑着摇头。没人能救得了林县令，全体乡勇都赶过来也救不了。不服从密公号令，杀无赦！只可惜了这个姓程的年青人，本来是个带兵的好苗子。他又摇了摇头，剑尖轻颤，带起阵龙吟。
程小九咬牙，合身向剑光扑去。弟兄们的脚๐步声已经近了，挡住了这最后击，自己今晚就大功告成。但愿县令大人上回说能赎回阿爷的话是真的！绝望之ใ中，程小九心头反而浮起股冷静。眼睁睁地看着剑光向自己靠近，点点刺向自己的胸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四下里号角声连绵不绝，声比声急，声比声苍凉。“敌袭，敌袭，张金称来袭！”有人冲进院子，大声喊了起来。“禀告大人，张金称来了，南门告急！”掌管军械的衙役刘子光冲到เ门前，趴在台阶上哭诉。
已经刺๐破衣服的利剑突然停了下来。张姓商贩大声狂笑。“姓林的，你如愿以偿了。”他脚踹开屋门。不管趴在台阶上的刘ถ子光，也不看站在树下，已经吓得走不动路的王二毛，拎着宝剑扬长而去！
“敌袭，敌袭，张金称来袭！”哭喊声，号角声，在夜空里响成片。
第卷好人歌第三章东门上
王二毛靠在院子里边的老树下，身体不住地颤抖。程小九死了！曾经被他视作无所不能的程小九死了！被人眼睁睁地刺死在自己面前。而作为程小九的好兄弟，没用的王二毛却被书房内的刀光剑影吓麻了爪儿，既ຂ没想到去外边搬救兵，也不敢阻拦凶手逃走！
他忽然希望被张姓狗贼刺死的是自己，这样，他就不用背着个懦夫的骂名活下去。平时自己吹了那么多的牛，胸脯拍得那么เ响，最关键时刻却被吓瘫在老树下，连点忙都没帮上！
没人理会王二毛的表现。
衙门里此刻๑乱成了团糟，县令大人抱着脑袋蹲在墙根儿下，根本不敢抬头。武艺最好的程教头胸前殷红片，看样子已๐经被刺客开肠破肚！至于平素威风凛凛的捕头和衙役们，黑灯瞎火的，天知道他们躲到了哪里。而城南传来的求救号角却“呜——呜——呜呜”没完没了，声比声急，声比声苍凉。
“大人！是战是走，您得拿主ว意啊！”刘子光满脸鼻涕眼泪，哀哀地向林县令祈求。
“张金称！张金称！”衙门外，被号角声从睡梦中惊醒的百姓们抱着家里唯值钱的东西，哭喊着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跑去。谁都不知道哪里安全，但谁都不敢再留在家中。张金称是个ฐ生吃活人心肝的恶鬼，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明天会不会成为他桌上美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伴着凄厉的号角声，无数飞鸟从半空中掠过去，叫得人毛骨悚然。它们是最幸运的，因为它们有翅膀，想飞到哪里便是哪里。
就在这个ฐ混乱不堪时刻๑，王二毛突然现自己的好朋友的尸体动了动。“小九——！”他扯着嗓子狂喊了声，飞也般向前奔去。撞开挡住面前的乡勇，踩过刘子光的小腿，顺势推了林县令把，双手将程小九的“遗体”抱了起来。“你带我起走吧，我也不活了。我对不起你啊，我是个只会吹牛的废物！”
仿佛听见了他的话，程小九的尸体又挣扎了几下，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目光呆滞，手指庭院众人，口中“呃呃！”有声。
乍尸！已经被城南传来的号角声吓破了胆子的乡勇们愈慌张，零星几个人拔腿就向衙门外跑，更多的人则“扑通！”声跪在了地上，叩头如捣蒜。“程教头，你放心去吧。弟兄们亏不了你的后事，逢年过节，必有祭奠！”
“呃，呃，呃，呃”程小九的尸体越动越有力，居然摆脱了王二毛的手臂，直接站了起来。鲜血依旧ງ顺着他的胸口向外冒，的已๐经染红了半边布袍。他却点儿感觉都没有，步步慢慢向前挪，步步接近蹲在墙根处抖的林县尊。
“程——”先前还死活不肯抬头的县令大人快速向后挪了挪，伶俐得就像只肥猫。“程，程教头！”边颤抖着躲闪，他边大声祈求，“我，我，我不会亏待你。你别过来，别ี过来，过来我就喊人了！”
“程教头，你死得冤啊！大伙都知道！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别乱ກ拉人走啊！”刘子光最为ฦ机灵，刚劝完已๐经吓傻了的林县令，转眼充当起僵尸交涉แ的角色。“你放心去吧，家里老小有我们，只要我们有口饭吃，就不会让他们饿着！”
“对，对！”眼看着程小九的尸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林县令终于被吓出了几分胆气，高举右手，大声允诺：“本县决不会慢待了你的家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尸体”仿佛根本没听见众人在说什么เ，又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林县令已๐经只有半尺之遥。“本县给你家里每月送米五斗ç，钱三吊，月月不缺，决不反悔！”林县令已经无路可退，背贴着墙角喊道。
每月五斗ç米，三吊钱，已经接近个在职兵曹的所有明面和暗地收入。林县令知道程小九生前是因为穷怕了，所以才应征乡勇的。急中生智，居然想到了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死尸”。而这招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他的话音刚落，“死尸”迷茫的双眼中突然冒起了几丝亮光。不再向前走，也不肯倒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衙门外的状况愈混乱，但比起近在咫尺的“僵尸”来，张金称的威胁已经无关痛痒了。林县令见收买的办法有效，壮了壮胆子，继续许诺道：“每季度该你得的，文不会少你。弟兄们有肉吃，决不让你喝汤。”
“什么？”程小九吐出了块黑呼呼的东西，哑着嗓子问道。
“你若不放心，本县可以立字据为证。这院子里的弟兄，都可以做保人！”看到“僵尸”开始说话，林县令尖叫着保证。
“大人在说什么啊！”程小九的“尸体”皱了下眉头，继续道。他迷茫地转身，四下张望。然后突然明白了过来，抱着拳头躬下身去，“程某救援来迟，请大人恕罪。大敌当前，还请县尊立刻移驾城南，为弟兄们壮胆！”
“是，是，那是当然！”林县令不敢违背“僵尸”的要求，身体向门口挪了数寸，又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尸体”没说让其他人走，所以刘子光等人不敢有任何动作。而他们不动，林县令就无法走出书房门口。
“二毛，你在干什么เ？还不快去军营召集弟兄们。就说县尊大人有令，全体赶向城南防御。”程小九的尸体又挥了挥手，冲着满脸迷惑的王二毛喝令。
“唉！唉！”王二毛像平时样，没口子答应。转身窜出三四步，然后又蓦然回头，“小九哥，你死了还是活着？你带不带我走？”
“你才死了呢！”程小九被气得哭笑不得。他胸口上的剑伤并不重，顶多只刺到肋骨。而张姓狗贼剑上的残余力道却将他憋晕了过去。在醒来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抹黑，浑浑噩噩不知道身在何处。所以才凭着晕倒之前的点记忆，准备扶着林县令逃走。谁料番๘好心却被大伙当做了僵尸还魂，吓得林县令外袍处黑了大片。
“你，你真还活着？”王二毛用力抽了自己้个嘴巴，大声问道。
“滚，别耽误事！”程小九狠狠踹了王二毛脚，将其直接踢出了书房。
“刘司库，请你带人速回军营，给弟兄们放兵器！”处置完了王二毛，程小九转身对刘子光命令。
“唉，唉，我知道了！”刘子光还没从恐慌中缓过神来，连声答应。他在衙门中ณ的人望和资历远比程小九要高，平素根本不必听对方的指使。可此刻，他心中却升不起半点儿抗拒勇气，答应完了，立刻转身去执行。
“周队正，你带今晚在衙门执勤的弟兄速速赶往四个城门，通知守门的弟兄，没有大人的命令，四面的城门皆不得开启，以免贼人趁虚而入！”程小九又扫了眼傻站在门口的周礼虎，大声吩咐。
他现在已๐经记起了自己้与王二毛为什么而来。而旦ຆ被林县令察觉到救命恩人最初其实也打得和张姓狗贼个ฐ主意，恐怕日后自己和二毛都没好果子吃！
好在大伙刚才都被吓得不轻，能不被“僵尸”咬死，已经暗自庆幸。哪个还会记起程小九到底什么时候来到的县衙？听到有人肯出头组织防御，立刻如找到了头领ๆ的蚁群般，盲目地追随下去。谁也不想计较下令到เ底有没有指挥大伙的资格。
把可能暴露自己้来县衙目的的人都指派走了，程小九又抹了把胸ถ口的血，然后抱着拳头，再次向林县令施ๅ礼。“还请县尊大人主持全局！贼人仓促而来，不可能ม立刻破了馆陶！弟兄们的家都在城内，如果调配得当，未必不堪战！”
“那，那是自然，自然！”林县令到了现在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程小九到底是人，还是具僵尸，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茫然回应。
李密麾下的哨探大总管张亮为什么突然收手而去，林县令非常清楚。如果因为自己被杀的缘故，导致张金称破了馆陶，恐怕在楚公杨玄感面前，李密难逃个ฐ“与流寇勾结，破坏自家后路”的罪名。但光凭着手中这千弟兄能否将馆陶守住？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儿把握。毕竟当初为了有充足的理由左右逢迎，他故意将乡勇们的装备和兵器都限制ๆ在了最简单程度，甚至连件皮甲都没舍得给大伙配。
守，未必守得住。逃呢？看着半边袍子被血染红的程小九，林县令嘴唇嚅嗫半晌，却不出那个ฐ“弃城北走”的命令来。即便对方已经成了“僵尸”，那明澈的目光依旧让林县令不敢直视。那ว瞳仁里边清晰地映着个人的影子！林县令清楚，只有在这个ฐ少年眼里，那个身影才是端端正正的，如若干年前刚刚踏入官场的自己。
他，不敢也不愿面对这份简单的崇拜与尊敬。
第卷好人歌第三章东门下
“大人，请移驾城南！”程小九凑近了些，继续劝告。
“城南？！”梦呓般的话从林县令口中ณ说出，却不代表任何意义。是战是走，他依旧在反复权衡。真的是进亦艰难，退亦艰难，即便手中ณ有杆药戳子在，时间也称不出到底怎样做才会失去得更少。
“天这么黑，张金称不可能连夜爬城！”小九用非常肯定的语气替林县令壮胆儿，心中却暗暗出了声叹息。县尊大人也忒地胆小了，与其平时在人前那幅“闻霹雳而不惊”的从容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如果被全县乡勇都看到他现在这幅窝囊样子，大伙士气肯定要落千丈。可如果他不出面，所有乡勇更会乱作团，根本没可能挡住贼人的奋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