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我的老朋友,常年寄居在浣漱堂房梁上的苍蝇先生。
时令:春困长,不觉天晓,临ภ窗看,昨夜风雨,摇落一庭花。
我笑,也不告诉他。
不知,我自己可否明白这个道理,明知故犯,所以陷进了解不开的结。
那就讲给你听好了,我在研究黄历的时候发现,历书上从前到后所有的日子,原来也是吉占三分忌占七分的,原来不如意的本就多过如意的,原来生活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原来日子不可能处处都是笑语风声的,原来老天爷自己也把生活看成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平凡如我,又何必去处处在意事事揪心呢。我早就学会了,假如清晨掉落一滴泪,我会快快擦干,腼腆一笑,一样能静赏晚晴风景。
“嘿!”我用力一砸,手边的面盆跳了一跳。
她爽快地答应道,“好的,娘娘,我正擦锅呢!”这最后的一句,很像强调。
她分明缺了一顿早饭,饿了十足,可是,她不在乎。
我叹息,吞吐之间,水气进了嘴巴,抿一抿,苦涩难当。
我耳朵不尖,却闻得那莺声笑语,轻巧踏步,刚ธ触台阶,就被挡住。然后我想象,各张粉色扑面的玲珑美颜,必然微张娇口,咝咝有声,讶然不已,必然头头探望,道道目光轻易穿过俩太监的瘦长身子,落进了殿内,像商量好似的,这些目光也是你占个桌子,我蹲把椅子,她挑个ฐ几案,剩下的就一古脑儿并排在我的跟前,然后盈盈娇娇,漾着怜悯,款款劝慰——
他说,“小巷๕的角落,一过三更,就会摆出一个云吞面的面摊,那里有着世间最绝最妙的风景,那里煮的面也是世上最鲜最美的,玉珠,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尝尝!”
二红再次添满茶回来了,就听她终于疑惑问道,“娘娘,二红听闻,人家喝茶喜欢盏杯在手,春江花月,庭院飘香,人家说,那样的姿态好看,可娘娘不一样,当然,娘娘的做法一定有理由,不知……”
她自言自语,虽有挡不住的埋怨,可——要命!这心眼里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地蒸腾着期待与幸福呢。
十五岁的那个秋天,我遭了不祥的事。
茜姑姑更皱眉,眼光胶着,“娘娘有话请说,奴婢一定如实转告太后娘娘。娘娘放心,在宫里,太后娘娘的做主是最大的做主!”
芳嫔在了,容美人也在,姐妹相守,感情依然甚好。现在看着这个娇็俏刁蛮的女子,仿佛恹恹默默了很多,芳嫔侧坐,她只能站,躲在春风如面的芳嫔后,她促着嘴,不发一言,胭脂淡淡,在这种众艳云集的后宫,显不能ม崭露头角,所以,皇上没有注意她。
她微微撇嘴,本来计划好让大丫环带她去游街,今天正巧是庙老爷出庙,集市兴盛,大清早的,门前一条街就热闹得很。
男孩蜕变为男人,要从体贴开始。
我现在不敢撩帘,怕我手一动,心也跟着动,立马跳下车去,管它东南西北,跑了再说。如若那ว样,太后鼻子肯定气歪,娘鼻子肯定气歪,妹妹将我的闲话传遍她的婆家,方华,也不一定欢迎我……皇上,就只有皇上会顺心顺意。
我的视线随着她的视线,落到了我环胸的手臂上,终于懂得她笑意何来,又“呀”了一声,彻底红了脸。
“娘,我超龄了,我都到เ了人人怀疑是否还生得出孩子的年纪,对皇上……不合适。”
得了,都别说了,一块儿啊,全都出去吧,我也乐得清静。
他虽然不喜欢让任何人看出真正的他,可我,就是静静地看透了。
我幽幽出手,要去碰门中央那对狮头铜环。
我的手影摇曳在半空里映射到铜门上,被从后面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而那只手的指尖,兀自带血。
大桂的声音轻轻打在我的耳朵边上,急急的恨恨的,“你真狡猾,果然是从宫里出来的!”
他又笑话我道,“碰什么门?里面全死光了,谁来给你开门?”
我喉头一梗,眼前仿佛起了一阵怪风,却一下子划开了一直困扰着我的迷惑,欲待伸手再要去抓住更多的概念,它们却又软绵成靡靡颜色了,好像听到了什么很重要的,最终又将它们漏去。
大桂抬脚,已经在狠狠地踢门了。门不带反抗地往后退开,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座雕花影壁。影壁上浮着一幅大气开阔的麒麟舞球图案,眉目清晰,栩栩如生,可见精工细作和钱府的堂皇富丽。大桂竟率先而走,我反倒显得那ว么傻傻地追随其后。因为害怕,因为越来越多的不确定,因为越来越有一种我成瓮中之鳖的肯定。这座深宅大院里,也横竖着一些尴尬而复杂的味道,浓密的,腥咸的,微臭的,僵郁的,死寂的。我头脑แ昏沉,胸口窒闷,有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于是脚๐步趔趄,很不当心。突然,大桂转身,扶住我的手臂,将我一抱,跳过一步,才又将我放下。我回头一看,刚ธ过一高槛,我自己没有察觉,反而处处留意步步当心着我的,是大桂。我似乎倚靠着了大桂,愣愣看他,他亦低头看我,微微一笑。他对着瞠目结舌的我,上心会心暖心安心地说了一句,“小心,有槛。”
刚才如昙花一现又乍然消逝的奇怪感觉又出现了。
一路上,穿廊过厅,竟未见到一具尸体!
曲曲去去,循循寻寻,我和大桂在这个钱百万的府第里,已๐经进到很深很深的地方了。一次转弯,看见一扇月亮门,似乎是一座收藏精致的小花园。园口一块抱鼓石,鹤鹿其上,掩映在一丛滴水观音下,灰绿交织,色韵流丽ษ。院内堆一墩小矮坡,上栽三株紫竹,风情清美。园中筑一所小亭,亭额一匾,上书三字“兰若亭”,取意东方,虽不免落入俗丽,但好在镌刻心志,算是主人本色之作。另得半爿方塘,塘岸矗立假山石,异峰突起,危如累卵,重峦叠嶂,穿流漏雨,不是寻常姿态,只现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白石的沧桑又与浮ด叠在塘面上的大朵碧莲形成反差ๆ,却又有一种情味上的互补,是谓浑然一体。石间覆有青苔,处处生花,白菊倚石,紫竹凌水,桃、梨、枫、桂、石榴、海棠、紫云英、萱草四下点缀。想来主人用心,选择的都是心头所爱,于是可以浅深红白,次第移栽,若得四时携酒,但教一日不花开。
我若是纯粹赏玩而来,会用天上的眼光来看待此处。
可是,我是觅着凄惨呼声而来的,我只能用人间的目光来对待这里。
于是,我睁大眼珠,掩口惊呼,现在让我们重新来走一遍这个小园子吧。
园口一块抱鼓石,石上生动浮雕,鹤沾了半翅血,鹿头上方垂挂着一只断臂,刚被扯下不久ื,而石后另有三具残尸。抱鼓石旁有一盆费心栽种的滴水观音,叶子不再翠绿,而是红,满幅满幅的红,人血渗入盆内,不知可否化作肥?兰若亭名副其实,亭后的一面院墙其实是一块画壁,从上而下是“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ใ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这样的雅词佳句,现在,每一个字都浸渍在血瀑下,因为画壁之上也挂着三具尸体。半亩方塘,睡莲游鱼,浮萍荇草,一池春水,现在全红了,假山石旁,各处散尸,也许在塘底也被扔了几具,只是看不见而已。
我只能呀呀而叫,被人紧扼住喉咙一样地喘不过气来,除了这样简陋的喊叫,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这个园子,是用来收藏尸体的。
凶手,是变态!
大桂站在我的身旁,没有听到他的喊叫,也看不见他是否颤抖,也许深层恐惧,是与我一模一样的。
我不会去数尸体的数量,因为根本没有办法数清。而我也没有能力去辨别死了的都是谁,哪个是老爷,哪个是夫人,哪个是没有贡献出去的儿子,哪个是来不及祈福求来的孩子。
我的脚๐边也躺着一具尸体,我不想看,可一瞥之间又似乎印象到เ了许多。它的身上仿佛没有多余的伤口,致命之ใ处在颈喉,从左至右被什么เ利器切割成长长的一条,里面喉骨尽断,血肉清晰,这一割就割到进深进深处,尸体的头与身子只靠颈后一层皮来联结,危危欲坠,这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我脑中又锐光一闪,似乎快速擦过去什么重要的信息,太快了,我还是没能抓住。
我是个ฐ笨女孩。
我又是个不吉祥的女孩。
平地起来一阵恶风,撩拨得树影横斜,门窗摇动。
我和大桂旁边,有一室房间,此时八扇门微微敞开,看进内里,横向一排,似乎竖着什么
。
什……什么人……
大桂冲过去,抬脚将门踢得更开,里头之ใ物清晰可现。
大桂似乎ๆ松了口气,轻松地说道,“不是人!没有人!咦?哦,我知道了,原来这就是外面传说的钱家那ว八扇富丽华美的屏风啊!听说是,钱老爷最爱的赏玩之物呢!咦?咦!咦——”
大桂三“咦”,可我没有三叔,因此不能配合他叫。
我只能在意瞪目,看着那一应排开的八扇屏。
屏上锦绣,花鸟仕女,明丽悦目。
屏上带血,落有书写,八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