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虽然阖宫传遍了我是皇上儿戏选出的皇后,可在宫里,当皇后总强过不当皇后!
现在的我,认定了人世间本没什么เ大不了的事,真要想的话,人人都可以为自己创造一片锦绣与如意,在心言心,自个儿的幸福自个儿搂。
没得安居寝殿,消暑纳凉,没得宫女太监,周到服侍。我亲自动手,搅干最后一件衣服。虽然没干惯,可再不洗,明朝没什么穿了。虽然这儿人迹罕至,到底光着身子也不好看。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我再也不该随着性子,不闻不顾了。
其中茜姑姑我是熟悉的,另外四个ฐ,年纪轻于她,姿色亦不及,俯身拢手,恭谨非常。
茜姑姑帮我梳了如意髻,其他人,一个帮我穿了凤纹裙褂,一个帮我踏上团云锦红高底靴,一个帮我戴上簇珠八宝后冠,最后一个抚了我周身姿态,熨平每一处不合礼节的皱褶。五人合力,不出两ä个时辰,端出了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由á此,我开始真正紧张。
我被左右护到端仪殿门口,想来做足了雍容华贵的味道,尝过这么一回,也不枉我来宫里走一遭。
我被送上凤辇,比之我和方华游历中雇用的那辆晴好时多尘,雨天时陷泥的破马车,不知要高超多少倍。只是我坐在里面,大大空空,某面绣帘ຈ没有掩实,丝丝地溜进了一点风,寒夜晨起,竟也让我冻得很不是滋味,这么一吹一去,经了不算短的路途,我本显暗黄的脸面,一定更加不好看,吓人得很,待会别又惊了驾,担了不该担的罪名。
在辇内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晃竟到了寅时,吉。
想不到行了这么เ长路途,不出所料,出了宫了,正往皇家祭坛而去。
这是帝后大婚的必要行程,拜了天,祭了祖,得了祖宗阴灵的认可,我这个皇后,才能成。
此时,我若掀帘,必能见到透蓝微明的天幕,缀着浅浅的星星,拥着东边的太阳柔柔曼曼地升起,肯定漂亮得很。
我曾经入过山,淌过河,山头河边的初升之日更漂亮。
我现在不敢撩帘,怕我手一动,心也跟着动,立马跳下车去,管它东南西北,跑了再说。如若那样,太后鼻子肯定气歪,娘鼻子肯定气歪,妹妹将我的闲话传遍她的婆家,方华,也不一定欢迎我……皇上,就只有皇上会顺心顺意。
气歪了一帮子爱我的人的鼻子,却顺了一个脾气顶坏、骄傲易怒的人的意,这笔生意不合算。
胡思乱想间,宫仆将我扶下马车,带去他身边。
我抬头一瞥,他帝冠端正,身裹锦黄龙袍,高大挺拔,神色肃穆。
我匆匆回视,底下一片跪倒的宫奴,口口称臣。由此祭乐隆隆响起,震了我的耳,慑了我的心,未曾见过这等尊荣繁华,却是真的为我而歌的。
我收束目光,不敢四处乱走,他正一本正经,我不想学却非得跟着做。
目光一落,掉在他的脚上。
不知是否整个人酝酿在晨间,我的眼里也浮上了露气,看起那双脚来也觉着格外柔柔韵致。
那ว双脚,脚型不宽不瘦,不厚不薄,长得恰到好处,像帝王之脚。
足登团龙攒金高筒靴,稳稳踏地的姿势,显得可靠又有力。
我心头一拧,他的手又在袍袖下抓住我的。
不是旁门左道的逗弄,倒真真切切是带着我往祭坛走。
我缩了缩,想摆脱掉那ว层热,无奈他更用力,片隙放我不得。这种场合,他若让我逃开,就是他的丢脸。我看,他就算崩了,也要和我撑过这几个时辰。
我轻轻一叹,气息被放在风里,散了,他不会听见的。
可我的耳旁้也传来一叹,是他的,冥冥难堪,异样苦涩。
不情愿的,到底万分不情愿的。
就算如此,他还是决然握紧我,坚持完成礼仪,为什么……
头脑慌慌中,突然想起,他在我前面已经有过一个皇后了。
十六岁登基,两月后,游历江南,春尽秋来,带回一女子,立即封后。结发仅半年,那女子因病去世,福气短暂,江月年年,待月人不归,情深无用,到底绾不了一辈子的同心结。太后嫌那皇后门第不高,出生不贵,于帝于国,作用不大。帝娶后时,态度异样坚决,母子几若断情,终得太后妥协,到底彼此生了罅隙。佳人一去,太后震怒,“入宫半年,未留子嗣,身弱体娇,要此后何用?不得厚葬!”那女死后亦福薄,棺椁不能入皇陵,另立一墓,号曰清秀庭,是年轻皇帝提的字,要我看,取意单薄,冷寂寒漠。
听说,前皇后死后,他,守在庭中一年。
听说,他粗茶淡饭,陪伴阴灵。
听说,他不理政事,宁愿一卷离骚一卷经。
听说,芭蕉暗黄秋霜起,太后在庭院门前,泣血啼哭,苦苦唤儿,声若子归,慈心一片。皇帝终开门,颜容憔悴,清瘦孤绝,返回宫廷,重执朝政,也就有了我们现在的天下。
这个故事,记不得是谁讲给我听的了,绝对不是方华。
方华的每一段叙述点着伤悲,可这一个简直可以称得上凄婉了。
用七年心事换来如今太平,丧妻时他十六,新娶时他廿三,一样的花样年华,不一样的人面,桃花缤
纷事事非,要不然他不会冲着我的耳边,作如此的浓叹。
守了七年的寂寥之灯,这个皇帝ຓ真的是在欲哭不成强翻笑吗?
那我呢,我这个皇后,是命大,还是福薄。
一样不知道,一样慢慢看。事不急躁,人生长河就该缓缓地淌。
回了宫,我和他一起被迎回朝阳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我受了封,取号为“玉”。掐指算算,我正好是云渺国第十八代皇后,当然各朝都没有哪个史官有兴趣去计算“皇后”的代代年年,我这么做,纯粹好玩。
我端正脚步,从朝阳殿正门而入,缓缓走过铺着锦红绸缎的道路,向早ຉ已高高在上的他走去。
我知道周遭俯首在地的文武百官,肯定有偷偷瞄我的,虽不合礼制,不过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他们瞄过我之后,肯定个个满意,因为我怎么也算不上红颜,没资格做祸ຖ水。
戌时之前,皇上就在朝阳殿开宴,与满朝文武同庆。
戌时过后,他就是我的了。按照宫礼ึ说,皇上可以回到寝宫明辉殿,与皇后对映红烛,私房密谈。
照例,我先皇上一步,被安排等在了明辉殿深处的望月堂,又是皇上提的字,照我看,取意庸俗,华而不实,几次三番๘看来,皇上的文采许不如我。
扫看全室,到处红绸结缎,深锦红色中,嵌了一些“花开并蒂”,“百年好合”的图案,如民间寻常的结婚仪俗,只不过更富贵更锦盛罢了。可是我喜欢这房里的氛围,比祭坛的幽幽雅乐,更让我放松。
何况,目前有美食。
我紧紧盯着前面八仙圆桌上的四色蜜饯,花生仁,红糖枣,蜜莲藕,百合汤。要知道,我以前可不爱这种玩意儿,累了饿了一天后,我连桌角都啃得下。
他进来时,嬷嬷太监几欲瞌睡,让他冷不防一掀帘子,满室惊慌,站身服侍,已来不及,让皇上瞧去了疏懒,杀头顶罪还嫌轻呢。我瞅着,也不能怪他们,想来,他们心里也在嘀咕,皇上的这次大婚,为何磨到这么晚,才进新房……